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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东篱下(完)【重修】 ...

  •   吕氏回到家中时,已是黄昏。马子才午休后起床,自己在书斋里看了半天书,已经饿了。因奉守君子远庖厨的戒条,一直等到吕氏回来开始做饭,他才抱怨:“做什么去了。”

      吕氏边生火洗米边回:“今天下午和田大娘一起织布的时候,听说那个最近人们都在说的张大夫来了。田大娘说什么都要拉我去看看。”

      对这个大夫,马子才也曾有耳闻,他皱眉道:“是去看病了?那大夫怎么说。”

      吕氏笑道:“开了一些调养的药,也没说什么。”

      就说么,她能有什么事,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
      马子才暗自嘟哝着,又转回书斋去了。

      夜晚,章珎在假山石上架起几只灯笼。脚下是几丛生长得不错的菊花,他从掌心中渡出灵气,用以滋养一株白鸥逐波。本就被照顾得不错的菊花被灵气灌洗,越发显得仙灵。

      这棵菊花还没有诞生意识,但已经能够消化与吸收得来的灵气。
      章珎静静地等它将那些灵气吸收干净,又将手覆盖其上,抽/出被这棵白鸥逐波自己淘洗过的灵气,然后转身走向一只断腿的小鸟。

      次日,陶生在第一缕阳光升起时就已经起床。他拿着扫帚走向主院,他哥哥已经在那里了。晨光下,章珎手上托着一只雀跃的小小鸟,回头向陶生微笑:“起来啦。”

      陶生只道兄长起得是一如既往地早,根本没想到,他可能是一夜没睡。他的目光在地上瞥了一眼,忽然道:“这棵白鸥逐波是怎么了?”

      一天没见,好像蔫了不少。章珎惋惜道:“是我没有照顾好。”

      陶生越发觉得奇怪,明明只要兄长站在这儿,周遭的花草就能得到滋养,怎么会有照顾不好的道理呢。可他也没追问,只是隐隐觉得,这好像和兄长最近一直在做的某种试验有关系。

      章珎俯身蹲下,挑着白鸥逐波的叶子,觉得自己离悠闲度日的计划越来越远了。不过,和道术沾上关系的感觉,好像不怎么坏。

      黄英果然开始做起卖花的生意,她也不需要抛头露面。把好花摆在门外,让小丫鬟看着,自然有人来买。她种出的花不仅花株奇异,缤纷美丽,而且格外的精神茁壮,惹人注意。没多久,便一售而空。

      马子才仍然叹息这个仙女似的姑娘居然为这种铜臭之物弯腰,但他也爱黄英种的花爱得不行。同样的品种,为什么黄英种出来的就是比他种的好呢。

      花痴马子才向黄英探求种花之法,黄英光是抿唇微笑。她哪儿来什么秘法,不过占了自己是花精的便宜罢了。
      可马子才这样好言相求,黄英哪里有推脱的道理。她只说帮马子才照料下北院的花,马子才就十分喜悦了。吕氏边补着衣服望着马子才难得眉飞色舞的样子,胸口闷得很不舒服,眼前也晕飘飘的。

      她身上有些不爽,已经持续很久了。就是因为知道她有不适,隔壁田大娘才催着压着她去那位张大夫。
      那天,张大夫对别人的病情有问必答,独独对她的身体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只送了她一些药。吕氏原先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现在心里却像打雷一样,不由暗忖,难道他什么都不说,反倒是因为她真正药石罔效吗?

      吕氏神色怏怏地给自己又煎了一副药,慢慢地喝下。

      这边,章珎掐算时间,想来吕氏已经把那汤药喝了□□副,便提着一盏灯笼准备出门。陶生疑惑道:“快黑了,您要去哪儿?”

      章珎头也不回地道:“我去接一个人。”

      吕氏走在一片昏暗中,黑漆漆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可她觉得,又冷又可怕,又孤单。

      这时,前方出现一点点亮光。吕氏连忙跑过去,却看见那是一个手提灯笼的青年。
      青年一身素色衣裳,风度翩然,气定神闲。这样的人,好像很适合出现在寺庙之中,为何会在此地。因他是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光,吕氏不暇多想,连忙道:“这位小哥,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年望向她,微微一笑:“这是人间与彼世的交界。”

      吕氏惊出一身大汗,她猛地醒来。不知为何,夫妻二人的卧室内,突然来了不少客人。有隔壁的田大娘祖孙,有黄英主仆,一个陌生大夫打扮的人和她的夫君马子才。
      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吕氏不解。她羞涩地坐起来,“你们怎么都来了……吓我一跳。”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甚至没有和她目光对视,而是古怪地看着枕头的方向。吕氏浑身一凉,回头一看。

      她的身体赫然还躺在床上沉睡,面色灰灰的……

      她是死了吗?怎么会!明明今天之前都还好好的。吕氏战战兢兢地伸手过去一探,还好,还有微弱的呼吸。

      那个陌生的大夫给吕氏的身体把了脉,又掀开眼皮看了看她的眼睛。摇摇头,马子才便带着他去了另一个房间。吕氏犹豫地看了看一脸心痛的田大娘祖孙,困惑终是占了上风,连忙跟着马子才两人身后走去。

      从黄英身边擦过时,吕氏错眼看去,黄英虽低着头……但她的一只脚尖好像在裙下愉快地向上翘着。吕氏心里凉凉的,她没有多想,只顾前进。

      那大夫踌躇着和马子才说:“您的夫人怕是不好了。”
      吕氏一惊,扭头去看。听闻吕氏将死,马子才却是没什么反应,神情淡淡的,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一样。不单吕氏,连大夫都吃了一惊。

      马子才连她这番急病的原因都不屑问的吗。

      马子才留意到大夫吃惊的神情,立马掩饰道:“内子之前便有些不好,不过那会儿谁也没当回事。哪知道这么快就……”
      他这么一说,那个大夫也忙道:“也是经常有这样的情况,世事无常得很……”

      等晚上,人都走尽了。吕氏回到房中,怔怔地望着床上的自己。想起之前的见闻,她不由茫然。
      难道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生死吗。甚至,邻居田大娘的哀伤都比马子才和黄英等人更真挚诚实。

      这时,马子才走进来了,吕氏回头看。只见马子才看看病榻上的她,好像皱了下眉。吕氏听见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嘟囔了句什么,然后……他居然转身去看院中苗圃的菊花去了。
      她的命,和黄英种的菊花,哪个更值得他牵挂。这还用说吗?

      她什么都没要,自问嫁过来后从没有一件事做错。为何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吕氏低落地坐在房间里,明明没有身体,可真的……太冷了,太冷了。光是在这里坐着,空前的寂寞和身后的自己的身体的存在就能让吕氏难受到极点。她不庄重地跑了起来,想去看看马子才,想去看看黄英,想去看看这个家里到底还会不会有人为她难过。

      结局只让她陷入了又一重的失落。

      黄英根本不在意她的离奇重病的根本原因,似乎只是困惑她为什么会病得这么突然。也只是迷茫了一下,她那张俊俏至极的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一种轻松自在的神色。

      而马子才只顾欣赏黄英给他的花而已。哪儿有一星半点的悲色。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望花,还是隔着花望某个人。

      入夜深了,吕氏仍然在院子外抱膝坐着,一动不动,忽然有人在一旁开口道:“你可不能放弃自己啊。”
      吕氏扭头一看,身旁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无尽黑暗里所见的那个提灯青年。等了一天了,第一次有人能够对着她说话。“你能看到我?”吕氏喃喃地问。
      “当然能。”那人轻声道,“不如说,你现在这个局面还是我有意造成的。”

      吕氏定定地看着他,确定过两人素不相识,完全不知对方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来做这样无聊的事。像她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有什么好坑的呢。

      她问:“为什么?”

      这个人只说:“一来是为了治好你的病,二来么,当然是为了让你看清一些东西。至于之后,不管你打算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我都会帮助你。”

      吕氏霍然一惊,“为什么帮我?”
      “还没认出来吗?”青年脸上露出一个诧异的神情,“虽然之前做了易形……不过,我就是之前给你看病的那个张大夫,”顿了顿,笑容一变,“也是黄英所谓的‘兄长’。”
      如今的吕氏对某个名字非常敏感。
      她猛地抬头看着对方,那人只镇定从容地微笑道:“你可以认为是我害了你,毕竟严格说来也没有错。”

      谁让他撇不开和黄英的关系呢。

      吕氏还怔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人已经提着灯笼,熟门熟路地朝着黄英所在的南院走去了。吕氏连忙跟上,想看他神神秘秘地是要做什么。
      这个人好像没有脚步声,他只在黄英的院落外几张窗前和门上画了几道暗色的符咒,又在地上抛了一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种子。清浅的流光从黄英的房中流出,汇集到那颗种子上。种子迅速生根入土,发芽成长,不多时便长出一株枝叶繁茂的菊花。

      浅色的光芒起初极为丰富充沛,慢慢地变细,然后便是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微弱。与此同时,那棵菊花反而好像长到了最为巅峰的时刻,它迅速开花,然后衰败。而章珎赶在它枯萎之前,眼疾手快地从花株中抽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塞到吕氏的手心。

      淡蓝色的灵珠一旦接触到吕氏的生灵,就像融化一般消失不见。

      吕氏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摸着胸口问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回头看她,歉疚道:“不破不立,不死不生。姑且算是……给你换命。”

      黄英满脑子想着谈恋爱,那身宝贵的灵气留在她身上就很可惜了,不如拿来赔吕氏一条命。章珎甚至生出这样的念头,既然她这么想代替吕氏留在马子才身边,那吕氏过去是怎么过的日子,就让黄英自己也感受一下。

      ……

      黄英醒来,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像是某种精力被抽干一样。难道是昨晚她喜过头了?黄英茫然地坐起来,这时,丫鬟突然兴奋地来报:“小姐,吕娘子醒啦!”

      什么?

      正在洗漱的黄英一愣,手中的毛巾“啪”地落在地上。

      北院里,马子才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大夫,您说的是真的?”

      大夫点头道:“千真万确。实在神奇,昨天看您家夫人,仿佛已是不可挽回之势。今天再看,分明生机充沛。”大夫断言道,“少说还能再活八十年!”
      不久前才做好某种准备的马子才:“????”

      听说吕氏还能活七八十年,马子才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垮塌。
      吕氏想起大夫说自己要死的那天,他可是镇定极了。
      有了做生灵时的记忆,吕氏不忘及时去观察黄英的反应。不出意料地见她一瞬间抓住了椅子把手,关节都攥得发白。

      果然不是无意,而是藏得深。

      吕氏捂着嘴,突然发笑。人家一身傲骨,不肯做妾,就盯着她的正妻位置呢。而马子才……大概也等着她腾出地方给娇花一样的新人吧。

      马子才被她笑得一头雾水,扭头低斥道:“庄重点,这像个什么样子。”

      吕氏放下手,挨个回忆马子才看黄英的每一个表情,不由恶心自己居然和这么一个有贼心却没担当的怂货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再也不想勉强自己去将就他了,于是吕氏冷冷道:“确实不像样子。请以无子休妻。”

      从马家离开,吕氏能带走的东西少之又少。送她离开的人,只有一个隔壁田大娘。田大娘惋惜了一番,又骂了马子才半天。
      吕氏苦笑着劝慰对方,大娘只拉着她的手叹息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马子才这傻东西瞎啊。”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她可没有忽略掉马子才和黄英两人不约而同流露的喜悦神色。吕氏只低声道:“我……我会回来看您的。”

      田大娘看着她,更难受了。谁不知道吕氏自幼父母双亡,被叔伯养大。这次离开,她能往哪里去。
      吕氏摇头,低声道:“天地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话是如此,到底是哪儿,其实她也不知道。

      告别田大娘,吕氏茫茫然地走出两三条街,一辆马车忽然停在她面前。一个年青人掀开垂帘,温和地看着她。

      回到宅院,章珎这才和吕氏正式说话。

      给她倒杯茶后,章珎终于语气微妙道:“……抱歉,我没有养出一个好妹妹。”
      怪他一直懒得插手身边人的感情生活……如果早点鞭挞一下,或许就没这些事了。
      吕氏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其实,他之前对我也差不多这样。”只是他那会儿缺少一个合心意的对象而已。黄英的出现,某种意义上倒是让她看开了。马子才这种货色,根本就不值得。

      章珎光笑不说话。话是这么说,说白了,到底还是他养大的黄英的出现加剧了吕氏的悲剧。章珎微笑着将一个盒子推到吕氏面前,柔声道:“以后,这里面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吕氏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盒子。里面竟然是厚厚的一叠黄纸,有银票、地契。林林总总,加起来非常惊人。

      这样一笔巨额的资财……她唬了一跳:“我可不能收……”她已经受了这位不少的帮助,无功不受禄,怎么还能拿这么多钱。

      “没什么不能的。”对面的青年笑容柔淡。“这些钱我们留着也没用。”

      这次一开始,他就做好了出世入山的心理准备。不过考虑陶生黄英两人的生活,章珎当真给二人攒下了不少的钱财。陶生的那份他已经自己管着了,黄英的这份还没有交给她,便出了那样的事。
      没关系。
      既然黄英不稀罕,自然有人替她受用。

      又没有天条规定说他必须捧着黄英。

      “以后要过自己的日子,多点钱财也多点傍身的便利。就当是我个人给您的补偿,还请不要客气。”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吕氏只能把钱收下。顿了顿,吕氏又问:“恩人……可需要我做什么吗?”

      面前的人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可劳烦吕娘子的事,只愿吕娘子余生能够过得富贵畅快罢了。”

      吕氏却绞紧手指,说道:“可我有事相求。”

      “吕娘子请讲。”

      吕氏大着胆子问道:“不知……章公子可不可以传授我种花之法?”黄英在马子才心中地位不同凡响,除了美貌温柔,不就是她那一手种花的绝技吗。不光满足了马子才的爱花之心,还能靠卖花换取独立的立身之本。
      黄英越有钱,马子才越不敢看低她。

      章珎闻言,有些诧异地盯着吕氏看了眼,吕氏不禁懊悔自己的要求是不是有些过分,他却忽然笑道:“这有何难?乐意之至。”
      他抽光黄英的灵气用来救吕氏的命,如今吕氏身上的灵气确实可以用来养花。倒是黄英,恐怕以后就要和这一手惊艳马子才的绝活说再见了。

      话说回马家。

      没了吕氏这块绊脚石后,马子才和黄英一对成年的男女住在这偌大的房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起先确实很尴尬,但没过多久,自觉已是单身之人的马子才便托人向黄英说和了。

      黄英有什么不同意的,这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结局。

      不过有一事让她受了一惊。马子才想和黄英结婚,也不好绕过她的兄弟。他不顾黄英的阻拦,向金陵去信,准备和黄英的兄弟坦诚自己二人有意合婚的事。黄英被他吓得手心都是冷汗,提心吊胆了两三个月,正当她费心琢磨如何掩饰的时候,金陵那边却回信说,那对表兄弟好像有事要办,去年年底离开金陵后至今未回。

      算算时间,和马子才在顺天府再逢黄英时差不多。

      于是马子才真信了黄英当时的说辞。

      他看黄英,真的是千娇百媚,无一处不美。既然他已经和吕氏离婚,那就再无顾忌。何况黄英的兄弟不知身在何处,上无父母,婚姻之事黄英又委婉表示自己能够做主。二人不久便成婚了。

      婚后蜜里调油地过了一段神仙般的日子,马子才乐不思蜀,倒是没注意黄英偶尔流露的不安。

      黄英着实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打吕氏那次醒后,她身体中就像缺了一股力气一样。而且,她养花再也养不出之前的效果。
      曾经她手下种出的菊花,如仙宫奇葩一样夺人眼球。
      现在,品种虽然没变,但是看起来各方面的品质却一夜之间平凡了很多。

      这和外面寻常花农所种的菊花有什么区别。让黄英最不安的是……也许,没有之前打下的基础的话,这些花还不如别人家的。

      偏偏就在这时候,顺天府中的人开始追捧起另外一家花商所种的菊花来。黄英托丫鬟去买过,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些菊花的品质堪称上等,而且细细一看,能清楚地发现它们所受照料和呵护的程度,远远比黄英之前的花要好。

      黄英仔细看过。为了让自己的花能够一直有人购买,她使了些小小的伎俩。卖出的花是纯靠灵气来催养的,根子并不好。所以卖出去后,只能开好一个花季。如果买到花的人家需要继续装点,他们就必须回到自己这里来,再买新的。
      之前在金陵,她曾经灵机一动,然后问哥哥为什么不这么做。那会儿他只说,这样没必要,还是讲点诚信为好。

      眼前这盆花,和黄英所种出来的花完全不同。它的根系是真的健壮,所用的泥土也很讲究。她拈过,当中似乎还掺和了某种植物的纤维,这样弄出来的土壤更蓬松不易结块,而且含水更理想,花根不容易被泡得腐烂。

      黄英有些冷,她隐隐地觉得,对方这样处处补上她的缺陷……就好像是故意冲着她来的一样。
      来到顺天府后,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得罪什么人呢,本地花农?他们的生意的确受了她的冲击,可是技不如人,岂非活该?还有谁……她费劲想了一圈,隐隐想起吕氏来。
      可吕氏一个弃妇,只会织布做家务,怎么可能突然掌握这样的技术。

      就在黄英苦思的时候,一旁进屋的马子才立刻被摆在桌上这盆花吸走了注意力。身为花痴,他当然也知道近期顺天府追捧另一户花商的消息。可他深信黄英的种花技术出类拔萃,少有人能及,所以现在看到这盆花,也还是觉得这是黄英的手植,于是不由叹道:“娘子的花艺又精进了。”

      精进……

      黄英勉强一笑。

      顿了顿,黄英决心和马子才把真相说出来。一时坦白,好过马子才以为是她的作品继续和她要。得知手中的花不是黄英所种植,而且黄英甚至还说出自己以后恐怕种花的手艺不能再复之前这种话,马子才愕然,随即一边为黄英莫名消失的技能可惜,另一边感到隐隐的高兴。

      靠黄英卖花支撑家业,他早就觉得抬不起头了。就像自己是个吃软饭的男人一样。

      真正的君子怎么能够忍受靠妻子供养呢。

      不如说如今这般正好。

      马子才喜完,扭身就跑去找朋友喝酒去了。

      马家一人欢喜一人忧,这种忧愁,在黄英偶然得知那户花商的掌柜是谁后到达顶峰。

      那居然恰恰是被马子才休弃的前妻吕氏。

      吕氏不光种出了比她更好的花卉,而且竟然还凭着某位大夫的关系网和各道场的住持搭上关系。那位大夫是谁,吕氏怎么和他认识的?黄英越想越觉得不正常,好像一切都在逐渐脱离自己原先的打算。
      她又想起,自己当初仔细看过,吕氏分明是活不了几年了,又是为什么,那日那大夫竟然敢说吕氏还能活上八十年?
      这样的运气……一旦吕氏成事,日后河北一带的名僧高士都会成为她的客户与人脉。届时,以吕氏如今种出的菊花的品质,不知道她还能和什么样的人结识。

      黄英正忧虑着,忽然听说,有客人来访。她轻轻皱眉:“是老爷的客人吗?”
      丫鬟连忙摇头道:“不,好像是专门来拜访太太的,听说是故人。”

      ……

      五台山上,章珎站在树下,望着远方微微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之前一直和他写信保持联络的陶生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消息了。
      陶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根本不会忘记这等小事。

      吕氏正在寻他,此刻找到了,便过来道:“恩公,这里风这般大,您为何站在这儿。”
      离开马家后,她好像没什么事不顺心的,不光事业上有眼前这位帮助,而且容貌也好像变得美了不少。当日在马家,成日忙于家事,灰头土脸,现在好好地做上了装扮,竟然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章珎侧过头,不回答问题,只对吕氏轻声道:“吕娘子今天感觉如何,能谈成吗?”
      吕氏点头,正想再谢,章珎微微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顺天府里我还有些事情放不下,需要先行下山一步,吕娘子勿忧,如果在山上这段时间感到孤单,正好和傅大将军的夫人相伴。那位夫人人不坏,与她交好有利无害。”

      吕氏微愣着,章珎已经行礼离开。

      他得尽快赶回顺天看看。

      回到顺天府,不出意外的,家中无人开门。他进去后在房间中找了找,也没有见到陶生。看家中一切摆放整齐,陶生的房间中连一件衣服也没少,可见既不是遇贼也不是离家出走,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个傻子,你看重她,她看重你吗。”
      如果她把陶生当成一回事,当初就不会突然离开,留下陶生一人面对不知喜怒的长兄。

      章珎叹口气,也不换衣服,直接就去了马子才的家。

      一进门,他一点也不客气地就甩了一个隔音符,不让这里的声音透到任何地方去。

      正在院中坐着赏花喝酒的马子才一看到这人,立刻结巴道:“章兄……不对,大舅哥。”虽
      然初见时那身白底滚金纹的衣服换成了今日的素色缁衣道袍,可容貌和气度还是和当年一样,让人想忘掉都难。
      那人扫了他一眼,用和气的语气说出一点也不留情面的话:“我们没那么亲,不用称呼得这么热情。”

      黄英也从内院里出来,看到此人,也微微露出惊诧的神色,勉强笑道:“哥哥远道而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章珎左右看了看,言简意赅道:“实不相瞒,我不巧正是来找陶生的。”

      马子才两口子同时不自在道:“陶生并没有来过马家……”

      “是吗。”章珎随口应付。他的目光在一片菊田中转了一圈,忽然看到某个方向,于是直直地走过去,从花地上端起一盆紫龙卧雪菊叹息道:
      “陶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别的他或许可以认不出,难道这棵曾经被他亲手浇灌过的紫龙卧雪,他还能不认识吗。

      没料到章珎居然能从那一堆同种之中一眼找出陶生变成的那盆花,马子才顷刻间冷汗如雨。如果早知他要来……早知他要来,他至少还能把这盆花处理一下。马子才连忙辩解道,这其实是那日陶生偶然来做客,正巧马子才的酒肉朋友曾生也带着酒来找他痛饮,几人便凑在一起大喝。岂料陶生喝得实在太多,后来竟然一头栽进酒缸之中。马子才施救不得当,不慎导致陶生变回花形,且根部折断。

      不愧是个文化人,如果功力再深一点,恐怕是要杀人诛心了。

      章珎全程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扫黄英几眼。可以啊,马子才到现在还没有慌张到漏洞过多的地步,能够这样坦然地说出陶生变回原形之事,大概是已经接受了他们几人的花精身份吧。也不知道黄英是怎么劝住他的。

      马子才的字里字外都在疯狂往外摘自己的责任,把陶生变成这样的锅大力地甩给那个名叫曾生的朋友。如果不是他带了酒来,马子才怎么会将就他一起饮酒,陶生又怎么会出意外。

      “所以,责任主要在曾生身上?”章珎困惑地问。
      马子才点头如捣蒜,章珎不多问,独自外出一趟,很快便带来一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马子才口中惹事的曾生。

      来的路上,曾生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了个大概,还有什么不明白。那天他确实和马子才的妻弟一起喝酒了,可是醉后他睡得比什么人都死,哪里见过叫什么紫龙卧雪的菊花!
      拔花一说,更是从何而来。

      曾生死死地盯着满头是汗的马子才看,而章珎则转头望向黄英:“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

      黄英微微发抖,一言不发。

      章珎又问:“你知不知道,作为精怪,陶生变成现在这样,和死人也差不了多少了?”

      黄英绝望无助地轻眨眼睛:“哥哥,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你不要生气……我实在是害怕,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只求你不要生气。”
      章珎细细地看看她,不禁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生气?我没有。”
      他脸上殊无怨色,黄英的眼睛中亮起象征希望的小小星星,下一秒却听这人毫无起伏地说道:“因为,你配让我大动肝火吗?”

      黄英浑身一震,立刻难堪地咬住下唇。

      章珎低头,把着手中的紫龙卧雪,缓缓问:“陶生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来做什么?”
      黄英低声道:“没有……料是偶然路过。”
      “偶然?”章珎眼睛弯了一下,“那他一定不愿意告诉你,你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是我动的手脚。”

      黄英蓦地睁大眼睛:“……您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种不出菊花……是我做的。”他说。

      马子才一听,脸上顿时微显不满。虽然他不喜欢靠老婆养家,爱慕自由自在的清贫生活,可老婆被人动了手脚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上前一步,想和这个大舅哥说道说道什么是原则,却立马挨了年轻男子一个冷冰冰的眼刀。
      于是马子才立刻找个座位坐下了。他不气他不气,这是人家两兄妹的家事,如果黄英有什么危险他再上前也不迟……

      黄英惨然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珎一脸无奈:“给你积点德啊,不然看你活生生膈应死某人吗?”

      她结结巴巴道:“……莫非,是你一直在帮……帮……”“吕氏”二字在她嘴里打个几个滚,却不敢说出来。
      “可以,你还没有蠢到极点。”章珎道,“所以你明白,陶生为什么会来找你吗?”

      黄英的目光下移,落到那盆花上,拽着手绢的双手一直发颤。和她撕破脸的兄长语气凉凉地道:“恐怕是不忍心看你这么凄惨,想趁我不在,来给你帮帮忙。没想到吧,这个傻孩子,如今这样能帮上谁呢,没有死透已经很好运了。对不对,黄英‘姐姐’?”
      被这嘲讽地唤了一声,黄英霎时间难堪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黄英啊……”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拍了拍她乌黑的高鬓,满脸遗憾地说,“在你的生命中,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比爱情更重要呢?”

      黄英忽然抬起头望过来。她这样微微仰着下巴,朱唇将开未开的样子确实动人至极,这么柔弱美好,难怪在失去灵力加持后还能让马子才这样倾心。她或许想辩解和说明什么,但是章珎已经不想听了。
      他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可见的存在,随即微微一转,毫无征兆地、猛地向上一提,黄英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声音就像一把利刃砍进众人的耳朵里一样。

      她抱着头痛伏在地,嘴里仍然发着尖利的哭喊。若不是周围已经被章珎施下隔音结界,这声不绝的悲惨叫声或许已经闹得周遭百姓坐立难安。至少此刻曾生就被吓得一颤,而马子才被眼前这一幕弄得又惧又怕,连声抖道:“怎么……怎么了!”

      他突然意识到,和柔弱的妻子与好说话的妻弟不同,眼前这个大舅子……似乎不是那么老实的妖精。

      章珎悠闲自在,手中地握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黄英捂脸痛哭,泪珠滚滚地哭道:“我的灵根,我的灵根没了……”

      只一下,就被他拔了。

      精怪都有要害,有的妖怪是腹中之丹,有的妖怪是脊椎骨。如果是果树修炼而来的妖怪,它们的要害要么是根,要么就是藏在身体中灌满灵气的胚珠。
      他们这些菊花精的要害,就是一条灵根。
      这是花精的立身之本,只要它还在,花精的本源法力就不会彻底丧失。

      可现在,她的灵根被她哥哥一手拔了。这种痛苦无异于剔骨解肉,最让黄英难以接受的是,她以后再也不是花精了。

      原本,在一般情况下,他本来不可能轻易地拔出黄英的要害。

      但……还记得吗,黄英和陶生都是他用灵力灌溉催熟的。原本,如果没有他,两人熬上十年八年,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成精。可自从章珎用自己的灵力喂养他们后,那两棵菊花便放弃了自己的修炼。
      可以说,黄英和陶生的人身都是他给的。而他送出去的所有东西,现在也能自己收回来。

      黄英也想到了这个关节,悔不当初,她一把扯着他的衣角,哭诉道:“哥哥,你把灵根还我,好不好?”
      没有灵根,她的衰老速度会更快,且再也不会是病毒难侵的身体。
      别说重新找回灵气,怕是连寿命都要受影响。
      章珎垂目看着手中那截半透明的根管,一点也不为黄英的哀求动容:“不,这截灵根是你要用来赔的。”

      黄英泪眼朦胧,赔谁?他的法术一直都比她们姐弟学得好,难道当初施舍下来的一点点灵气他都要吝啬地收回去吗。

      很快的,章珎就给了她答案。他当着黄英的面一点点地把她的灵根捏碎,融化,然后灌溉给陶生变作的那盆菊花。

      当时马子才的粗鲁举动,让陶生的本源受损,所以他才再也无法变回人形。
      唯有本源之力,才能弥补本源所受的伤害。

      和陶生所受的损害比起来,黄英这次的事不算什么。至少她还能保留人身,只是被取走了精怪的一切外挂。

      章珎当然可以抽自己的本源去救活陶生,但是没必要。

      因为马子才这个手贱的懦弱男人是黄英选的,甚至黄英还想着帮马子才遮掩这件事。既然如此,她干脆负责到底好了。

      黄英的本源涌入后,那棵紫龙卧雪迅速腾腾生长,眨眼的功夫,便在地上落成人形。正是被宣告死亡的陶生。

      陶生一重新得到身体,立时崩溃地嚎啕大哭。

      因为他冤。

      植物的根部是多么重要的地方,马子才种了那么多花难道不懂吗。他受损后,神智没有完全消失,后续的一切事情他都是知道的。初见他的受难,黄英确实悲痛了,而后把他养在花盆里,也是足够的精心照料。

      可是马子才这人做了这样的事,根本不反思,把怨恨甩给曾生后,他就好像忘了这回事一样。不,不对……他没忘,一颗爱菊之心的他还记得这棵紫龙卧雪醉酒后的样子很有趣,所以他会时常用酒灌溉这株紫龙卧雪,就为了欣赏它酒醉的姿态。

      陶生固然恨马子才的所作所为,可让他心凉的则是黄英的反应。

      他已经不奢求黄英为他报仇了,只希望黄英能表个态,不要让马子才把他当做什么滑稽的玩物赏玩。可是,黄英从头到尾,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马子才灌他。

      他就是因为酒,才遭了这样的大罪,修为和人身都毁了。这是什么简单轻松的小事吗,相当于凡人重度残疾啊!

      她做错事惹恼了哥哥,陶生一直都希望能够找到办法帮她解决。后来兄长抽走她的灵气去救吕氏,还扶持吕氏做生意,陶生也没有放弃,始终打着等兄长消气后便想办法帮助黄英的念头。

      如果不是因为怕黄英过得不好,他何必亲自来这么一趟。又怎么会遭这样的大难。

      所以……

      “姐姐,姐姐你怎么能就这样看着!”
      你都没有心的吗?

      黄英的脸色从陶生重现人形开始,便越来越不好看。现在被陶生质问,她的脸色越发苍白,身体也抖得停不下来,嗫嚅道:“我想着你一直很爱喝酒,也许……”
      陶生指着马子才,悲声控诉道:“可我爱喝酒和被人当做玩意,是一回事吗?”

      马子才不自然道:“贤弟,其实为兄当日并非有意……”

      “嚯!”一直在侧旁观的曾生此刻忽然鼓掌叫好,“莫非那天的事并非在下的不是,难道犯错的竟然是马兄?这可真是太奇了。”

      之前那几人说话,他插都插不进去。马子才一提到那日的事情,曾生的火气就上来了。

      贱、人!
      如果不是那个道士打扮的男子把人凑齐了说话,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完全背了锅。且如果这个道士不讲理一些,把马子才的说辞信以为真,他是不是真就要替马子才受孽了。

      马子才一愣,脸色涨红,而后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轮流在他脸上走了一遭。他太要脸了,又从来不会承认错误,面对曾生的怒火,尽管再是逻辑不通、结结巴巴,也要想尽办法给自己找理由弥补。

      曾生怒火旺盛,马子才窘迫无措,陶生仍然在痛哭。望着眼前的闹剧,章珎瞟向黄英,疑惑道:“我就说吧,你看你,找的是什么男人?”

      如果黄英乐意,她想嫁什么样的男人,章珎都能给她争取。
      偏生她眼拙,看上一个有家室的就算了,竟然还是一个没有一点可取之处的废物。

      他的这番轻视之意溢于言表,每个字扎的都是马子才的心。

      马子才一边被曾生怒骂着,听到这句话,又是尴尬又是恼羞成怒:“章兄慎言!”

      “我说错了吗。”章珎纳闷地侧头看他,奇道,“不能承担家庭责任,是无能;对结发妻子不忠,是无情;伤害妻弟,是无德;将过错推卸给友人,是无义。你浑身上下到底哪儿还有优点,你不妨帮我找找看?”

      简直就差直接贴脸骂他一句,你这个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的废物点心,上天造你这个活宝到底是为了什么?

      句句诛心,从来没人这么赤/裸地当面揭穿过马子才的为人。马子才大叫一声,眼睛登时红透,君子之道都不顾,上前就想和章珎动手。

      复活后一直哭到现在的陶生此刻突然爆出中气十足的一声:“滚!!”

      陶生的眼睛比马子才更红,恨意浓浓。

      马子才一愣,再看周围。被抽/出灵根后,黄英赫然已经废了,陶生再现后,她就像失去了什么力气一样,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陶生在瞪他,曾经的好友曾生对他一脸唾弃,而章珎看都懒得看他,怕脏了眼睛。

      真要动手,一人对三个,怎么打得过。

      君子动口不动手……马子才忿忿不甘地后退半步。

      这一趟没白跑,至少陶生的命是被捞回来了。而黄英……谁还管她啊,她没有灵气又没有灵根,也不会别的技能,找了这么个男人,后半辈子爱怎么倒霉怎么倒霉去。章珎拍拍陶生的背,又向着曾生语气微妙道:“今晚的事,你全都看见了。不过我们的秘密,还请您认真保守。”

      曾生这才转过头畏惧地看他,连连点头。

      这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无疑是个妖精,但看他居然能穿着这身道服出现在外面,显然不是简单的妖精小怪。曾生不会傻到给自己找苦吃。再说了……这人和自己无冤无仇,甚至,大家还厌恶着同一个人。

      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这也是一条普世真理。

      曾生所恨的,也只有一个马子才罢了。

      章珎看看一脸失魂落魄的陶生,骂也好打也好都没什么意义,只说一声:“走了。”陶生无声地跟着。
      一直跪坐在地上的黄英忽然扭头望着二人的背影,不敢相信他们居然真的连看她一眼都不愿意,她连忙爬起来,扶着门悲声喊:“大哥,弟弟,对不起……”

      没人知道她现在说这句话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是真心悔过,还是希望再有一个转囿的余地。可不管是章珎还是陶生,谁都不想再给她机会。

      倒霉,真的倒霉。今天的黄历上可没有说会有这一出啊。不过现在好了,那两个舅子走了……马子才一直看他们二人离开,这次长舒一口气。曾生忽地一边撸着袖子,一边冷冷道:“马兄,我看您好像是放松了不少啊?”
      以为这就完事了吗?
      马子才回头一看,敢情这里还有个瘟神。

      ……

      经过黄英这件事后,陶生当真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章珎也不急,他带着陶生在半个中国走了一圈,眼看着陶生脸上渐渐重现正常的表情,这才道:“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是留在红尘人世,还是跟我一起修道去?”

      修道,他又哪儿是个修道的材料。如果能够看得开,怎么会明知马子才靠不住还要上门见黄英。回想起一片真心喂了狗的往事,真是刀不插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啊……陶生摇摇头:“我和她已经给大哥添了太多的麻烦,若不是我们成了大哥的负累……”
      他苦笑一下,继续道,“今后的路,我想自己走。大哥不必再为我挂心,向着自己喜欢的地方去吧。”

      章珎也不意外,微微一笑:“那也好。”

      现在开春了,想来当下的金陵城风光正好,正适合游子归乡。

      于是章珎不再客气,自己独自转身,负手离开。陶生始终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越来也小,消失在远道上,这才弯腰深深一揖。

      章珎走到廖无人烟的地方,伸出手,一只老虎从他胳膊上跳下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它睡了这么久,终于能出来透透风,闷死了。
      西虎一落地就绕着他转圈圈舒缓筋骨,章珎则垂手去挠西虎的下巴。

      说起来,虽然穿越了这么多的世界,但唯独修道之路,他还没有走过。难得有机会能和这门选修课搭上关系,不去蹭蹭就很可惜了。“所以这次的旅程说不定会很有趣,对吧,西虎。”

      小脑斧温柔地眨眨眼睛,回答了他。

      ……

      章珎和陶生离开后,黄英的日子很不好过。以前嗜酒如命的曾生如今宁肯少喝点酒,也要专心对付出卖他的马子才。好在曾生忌惮她和章珎等人有关系,生怕对她做点什么会引来章珎报复,所以只把心思用在马子才身上。

      马子才被曾生整得苦不堪言。

      他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就要暗搓搓找茬发火。比这更烦人的,是马子才对家事的不管不顾。就像她哥哥说的那样,这个男人当真无能。
      不能依靠卖花挣钱后,马家败落得很快。黄英只能依靠先前的积蓄,不等她找到挣钱的新门路,马子才这厢又要喝酒又要买花,样样都要和她伸手要钱。他如今对菊花有了心理阴影,转而爱上了价格更贵的兰花。

      黄英气了。
      说好的男人不靠女人养呢,说好的大男子气节呢。这些话被她一捅出来,马子才就跟烫到脚的青蛙似的一蹦三丈高,满嘴的“之乎者也”“纲常”“女德女戒”。

      他不敢对女人动手,但是一有不顺心就发疯,不是指桑骂槐,就是打砸家具。被他这么摔打破坏,家庭经济情况越发不好。

      曾经,马子才是从来不对吕氏大呼小叫的,不过现在的他在章珎等人这里吃了太多亏,又觉得都是因为娶了黄英这个扫把星自己的运势才会沦落到这个程度——他和吕氏好的时候,只是家境清贫了点,日子还是很安稳的——故此,对黄英怨言极重,由是待黄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敬好了。

      如果黄英还似之前那样,美得不可方物。也许马子才会舍不得这样对她大呼小叫,但在黄英接连被抽空灵气又被取走灵根后,少了花精光环的笼罩,她的颜色骤然少了四五分。
      现在一劳累,居然还会像凡人的女眷那样出现黑眼圈和暗黄脸色。

      最过分的一次,马子才甚至指着黄英的鼻子骂她是个倒贴货。

      还以为她的兄弟们都不知道她在哪儿,原来一直知道,只是冷眼旁观懒得管。她一个未婚女眷和已婚男人这样牵扯着,在世人眼里看来不是倒贴是什么。

      黄英的脸色当即白得像剥去外壳的鸡蛋一样透明。

      她也想反驳,但却无话可说。

      黄英痛哭一场,回忆起这一切,也觉得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马子才,她在金陵过得绝对很好。当年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那么多,哪个都比马子才更像样。

      为了马子才,她失去了样样为她考虑周到的兄长和贴心的弟弟,却换来了这样的结局。

      她哭累了就睡,而后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不知为何,那棵泥金九连环并没有先他们一步成精,甚至早早枯死了。黄英和陶生花上很长时间才得到人形,然后邂逅了马子才。梦中,她的计划一切顺利,吕氏早逝,马子才娶她,她的卖花生意做得很好,后半生足以躺在丝帛上过活。只是陶生的结局不是很好,他被拔出来后再也没有变回人形,一生都是盆中之花,每次来了客人或无聊时,马子才就朝着花盆灌酒取乐。

      第二个梦里,她看见了数年不见的大哥。松涛浮云间,他在高山悬崖边和一个道士对座手谈,旁边卧着一头老虎。
      黄英梦见自己不顾一切地朝他奔过去,边跑边喊:“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而她的兄长远远地对她投来毫无波澜的一眼,语气平淡道:“何必呢,我们的账已经扯清了。”

      他一挥袖,那层叠山峦便飞速离她远去。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一直退到某个熟悉的地方。熟悉的黑油大门,青石台阶上摆着几盆熟悉的菊花。是金陵的老家。可这座房子的门已经永远向她关上了,任黄英如何哭着敲打,它也不曾打开。

      黄英坐起来,神情茫然。梦和现实,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她已经分不清了。

      偶然出门,周围有人向她投来复杂的视线,黄英也恍若未觉。忽然听见一声小小的“活该”,她机械地回过头去看,是隔壁家的老太太。从她搬来开始,这位就很少对她有过好脸色。话说回来,隔壁家好像得到了什么贵人的看重,生活一天比一天好了。贵人还能是谁呢,大概就是吕氏吧。

      顺天府就这么大,有见过现在的吕氏的人在街头传说,吕氏不光给山门供花,还拿下了不少官宦人家的单子。她现在有的不只是钱,还是靠近特权阶级的权利。
      这是黄英没有接触过的,也是马子才一生也碰不到的。

      再次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黄英又独自哭了。这种铺路的方式她很熟悉,那会儿在金陵,那个人不也是这样照顾他们姐弟二人吗。只是他后来对她失望,就转手把曾经她伸手可得的一切都送给了别人。

      吕氏的发达,映衬出马子才的落魄。世人惯爱逢高踩低,如今吕氏有能耐了,谁都敢拿吕氏来嘲笑他的狭隘。因为家庭和个人生活都很不顺心,以前喝酒还能说是怡情。现在的他,完全就是没有底线的酗酒。
      即便是没有灵根的现在,黄英也能从他的面色和唇色上看出来,马子才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也许……时日无多。

      今夜的他,不知道又去了哪家讨酒喝。黄英独自坐在一豆灯光前,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当年还在金陵时的一起往事。
      她和兄长说,愿入红尘,像凡人那样度过一世。
      他当时好像沉思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可是做人比做精怪更难,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了头。”

      现在的她,确实不能再回头……

      原来这就是她所追寻的结局。

      他们再懊悔,章珎都不在乎。他该说该做的都已经弄完了,现在的他自由得很。
      这样又过了好些年,章珎不知道又走了多少名山大川。他不修仙,只问道。生活同样很逍遥舒服。有天,他抱着小猫一样的西虎,骑在毛驴背上,垂头闭目养神。忽然有人前来,问他是不是姓章。
      章珎微微侧头,笑道:“正是。”

      那人看他的笑看得有些恍神,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表示自家主人偶然看到他,疑是故交。若当真姓章,还请上船一叙。
      现在的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欣然从往。

      这条船颇大,而且装修得挺豪华雅致,船舱当中坐着一个中年妇人。
      看其形貌,恰是多年没见的吕氏。

      能再见恩人,吕氏很感动。那年他突然匆匆离开五台山,之后便消失不见。刚才看到岸上这个骑驴的青年,她本来还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是不是单纯长得一样的陌生人,没想到真是他。

      恩人抱着探头探脑的小老虎,笑语问吕氏,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吕氏想了想,点点头。

      原来的她,信女人以夫为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离开马家后,她却不再是这么想了。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有马子才那种男人的掣肘和啰嗦,原来日子可以这么轻松。

      如果要说有什么超出意料的……那恐怕就是生活这方面了。吕氏节俭了一辈子,最好的时候,首饰也不过一对银耳环和一副银头面,衣服上也从不绣花,一顿三菜两汤便是奢侈。

      如今她天天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使奴唤婢,如果这天没事,丫鬟们还会催她好好休息不要急着起床。

      以前的吕氏无论如何也不能适应这种生活,按老人的话来说,太舒服了就是造孽,而现在的吕氏对这样堕落而浮夸的日常,她只想说……

      天啊,爽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三天一更甚至更得更快都没问题哇……但手头预备的点子写出来都很长,蠢作者和主角都有点厌倦称王称霸了……
    所以……有像《公主小妹》那样槽点强烈的作品推荐吗……
    日漫也行……电影也行……韩剧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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