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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回 花叶枯荣 ...

  •   花十二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刚睁开眼睛,便看见上君雪稳坐床前不动如山的身影。
      “你——不会守了一夜吧?”他揉着脑袋坐起来。
      上君雪却一脸正色:“花十二,当年先生死的时候,我是真想杀了你。”
      花十二下床的动作顿住,奇怪地看他:“怎么突然提起这桩旧事?”
      “虽然知道不是你的错,但还是忍不住怨恨。”上君雪径自说道,“当初在金阙‘四景园’看见你时,其实我心里是欢喜的。可我怨恨了太久,十年,还是十一年,除了继续怨恨你,已经没办法像当初在私塾时那样对待你。”
      花十二有种仍在做梦的恍惚,好像听见上君雪说在金阙看见他的时候是欢喜的,可上君雪的脸放在眼前是如此清晰,又似乎不是做梦。
      上君雪说:“我不想你跟七殿下走得太近,帝王家最是无情,越是情深,伤得越重。”
      花十二茫然地看着,似是仍处在虚幻的梦境里,许久,才缓缓转动翠绿的眼珠子,又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慢吞吞地开口,狐疑的目光直视上君雪。
      上君雪坦言道:“因为现在不告诉你,等你死了,就没有机会了。”
      然后花十二一脸莫名其妙,觉得宿醉醒来,上君雪明显变得不太对呀?
      可心里挥之不去的类似于恐惧的感觉开始滋生,他觉得上君雪瞒着他什么,可能是他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东西,只是那些或许会危及他的性命,所以上君雪在犹豫。
      不仅是犹豫,似乎还有隐藏得很深的很难察觉的害怕。
      因为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难以掌控。
      “七殿下不在凤鸣殿。”
      花十二惊讶回神,看着他:“什么……意思?”
      上君雪没有回答,像是太残忍,他说不出口。
      他愣愣望着上君雪平静的面容,倘若不在金阙,会在哪里?
      皇甫端和曾告诉他,在翠屏山遇上苗夫人,然后,七殿下福大命大,又有三殿下相助,算是有惊无险。
      莫非、莫非——
      呼之欲出的结果让花十二苍白的脸颊迅速涨红。
      他伸手抓住上君雪的肩膀,几乎是欣喜若狂:“我、我,雪十一,多谢你!”
      上君雪垂眸,细碎的额发下,遮掩了眼睛深处的哀伤,却掩不住盈盈水光。
      无情最是帝王家。先生渡景为爱耗尽了余生,十景陵一座枯坟,生死茫茫。
      如今学生花十二,却踏上了与渡景一样的路。
      上君雪低头看自己的手,上面覆着一层常年练刀的厚茧,曾力斩千钧,杀人于无声无息,可终究阻止不了眼前人。
      这时五根细瘦的骨节凸出的手指伸进视线,轻轻抓住他的手,带着燃烧的火焰一般的温度。模糊温热的视线里,它们看似缱绻,仿佛十指相扣,让人眷恋的温度经过手掌,上君雪觉得连胸口似乎都开始变得火热。
      视线缓缓上移,是花十二宛如清泓的冰雪释然的面孔。
      花十二道:“我不是渡景,夏景桐也不是晏熙。”

      花十二得到了解脱,上君雪却像入了魔障,终日神色恍惚。
      夏帝放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揶揄道:“朕听闻雪卿去了玉楼春,以为是谣传,可近日看雪卿心不在焉,难不成真被哪位姑娘勾去了魂魄?”
      上君雪抱着长刀倚靠在御书房门口,仰头望冰雪覆盖的无垠远处,秀丽的侧脸看上去孤寂而落寞。
      夏帝的声音缓缓传来,他愣了片刻,古井般幽深的黑眸沉淀下去,说:
      “陛下,臣……想回雪国了。”
      夏帝怔住,望着他清瘦的身形,良久没有回过神。
      朱笔滴落了赤红的墨迹,像砸落了一滴血泪。
      夏帝忍不住望向窗外,寰朝的锦绣河山万里连绵,雪国远在天山之外。
      “等春暖花开时,朕随你去雪国吧。”
      这声音如一记闷雷滚落在胸口,上君雪惊讶地转过头去,看见夏帝垂眸深思的模样。
      夏帝低声犹如轻叹,道:“去雪国,拜祭一位故友。”

      花十二趁上君雪不在,偷偷收拾好了行囊,把最后一叠银票塞进去,自己都忍不住感叹跟做贼似的。
      这回,他正儿八经跟上君雪辞行。
      上君雪心里欣慰的同时,摆出的脸色却十分不赞同:“这么着急?”
      花十二怀里抱着暖炉,翠绿的眸子里尽是担忧:“我虽然不知道流放途中发生了什么,但能肯定七殿下出事了。与其待在金阙无甚作为,倒不如走一趟翠屏山。”
      上君雪忍了又忍,哼道:“随你。”
      “嗳,十一,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好了,保管活着回来。”
      一品宫送行,花十二心有挂念,草草扒了几口饭菜,着急要走。
      这时,只听外面锣鼓喧天筝鼓齐鸣,似是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
      上君雪正坐在窗前,向外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隐在碎发下的眸子变得阴沉。
      花十二多嘴,问了句:“是谁?”
      上君雪似乎并不想提及此人,回答的语气里不自觉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鄙夷:
      “是明王殿下。”
      明王殿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明华郡主的父王,其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次于夏帝。与诸多皇亲国戚不同,明王殿下常年居住在凤越城,只有年关祭祖大典时才会回金阙。
      看那张素来冷漠的脸上居然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花十二立即来了兴致,问上君雪:“明王殿下怎么惹你了?”
      “在世人眼中,寰朝是天下最繁华强盛的国家,夏帝仁慈贤孝,凤瑶皇后母仪天下,金阙庄严神圣,就如同九天日月的光辉,明亮而夺目。可是,有光明的地方,必定孕育着黑暗,”上君雪淡淡道,目光晦涩,听上去话中自有一番弦外音:“如果说夏帝是寰朝最为光明的存在,明王殿下就意味着黑暗。金阙与凤越,夏帝与明王,看似对立,实则共生。”
      花十二愣了愣,提醒:“你还是没说明王怎么惹你了。”
      上君雪低头抿茶,不作声了。
      “……”
      花十二颇觉无趣,拎起行囊出门,上君雪起身跟上,将他送出一品宫。
      临行前,花十二一本正经地交代:“等我把七殿下带回来,他就是你的弟婿了。你要像护着我一样护着他,不能再欺负他了。”
      上君雪面无表情地扭头,鼻子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我不是说笑的!——好了,我真要走了,不要送了。”
      花十二忍着笑,挥手告别。
      转身离去的身影没入人来人往的洪流,上君雪抬眸,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最终遗留在原地的,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花十二刚要出城,街道上忽然冲出一辆疾驰的马车。百姓吓得慌忙退让,那马车横冲直撞地冲过来,然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花十二的面前。
      花十二挑眉,难道是上君雪担心路途遥远,特意来送他一辆马车?正想着,车帘掀开,小柒惨白又惊惶的脸露出来,看见他时,眼睛灼灼一亮,紧接着,连滚带爬地冲过来。
      花十二发愣的工夫,小柒已经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老板不要走,求你救皇甫哥哥!——救救皇甫哥哥!!”
      这演的又是哪一出?花十二满头的雾水。
      这时有不少行人停脚看热闹,更有甚者,冲两人指指点点。
      小柒还在扯着嗓子嚎:“老板求求你!去救皇甫哥哥!!——他们都说皇甫哥哥没救了,呜哇哇啊啊不走——小柒求老板——”
      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确实不像话。花十二推小柒,小柒顿时嚎得更凄厉了。
      尖锐的嗓子震得花十二耳朵疼,他不觉眯起狭长的狐狸眼,电光火石间联想到了什么,目光不自觉变得深沉,低头对小柒说:“我不是大夫,你来找我也没用。快放手,你该知道,我是去翠屏山,有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小柒听了,身子一抖,果然慢慢松手了。
      花十二继续看着他,翠绿的眸子看上去深不可测。
      两人曾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很长时间,此次知根知底。就如同花十二知道小柒不会没有准备就跑来求人。
      小柒同样知道花十二在等,等自己说出筹码。
      小柒并没有犹豫太久,直接告诉他:“御医说是苗蛊。”
      “苗蛊啊,我还以为皇甫大人整日寻花问柳,终于要在酒坛子里泡死了。”花十二凉凉地回了一句,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小柒却着实松了口气,眼里湿漉漉的。
      上了马车,花十二一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微阖着眼,任小柒如何打量,如何摆出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只当作是无知无觉。
      马车一路飞奔,径直驶进了大将军府。
      别苑早已聚集了一群太医院的老学究,围着老将军跟皇甫景明争执得面红耳赤,甚至都没有留意到马车的动静。
      “老板,到了。”小柒怯怯地唤了一声,垂首跪在花十二的旁边。
      花十二掀眼皮看了一眼,起身走出了马车。
      厢房里只有几个侍女伺候,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为首的侍女极有眼力,没有多嘴,轻轻拽了其她几个,然后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厢房。
      花十二隔着屏风往里看,只见屏风后面皇甫端和躺在床上,睡脸恬淡安静。
      小柒说:“皇甫哥哥突然昏倒了,怎么也叫不醒。”
      花十二淡淡“嗯”了声,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倒茶喝。
      小柒毕竟是个少年,面对花十二时多少有点儿心虚,现在花十二这么不冷不热不清不楚的态度摆出来,很快变得沉不住气。
      “老板,你说过要救皇甫哥哥的,现在为什么又反悔?”
      花十二慢条斯理地喝了茶,反问:“我来的路上,说过要救皇甫端和吗?”
      小柒又气又急,但也不是蒙昧无知的傻子,当即反唇相讥:“既然不救皇甫哥哥,又为什么跟我来大将军府?”
      “小柒,现在是你求我救皇甫端和,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他意有所指地抬头,目光清清冷冷,“虽然不需要你行三跪九叩这样的大礼,但基本的诚意,你是否也该表示出来?”
      小柒不愧是心智聪颖,一点就透,终于明白过来了,明知故问道:“老板想知道什么?”
      “你说什么,我听什么。”
      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小柒心里愤恨,又无法发作,只得从头说:“皇甫哥哥还有先生……是七殿下,被流放到东海,我不想跟皇甫哥哥分开,所以就一起跟去了。去东海的路上,七殿下一直昏睡不醒,又怀有身孕,拖累了行程,皇甫哥哥——”
      “——等下!!”
      翠绿的眸子突然像淬了毒的冷箭一样射来,依稀看见里面的碧海波涛起起伏伏,蓄势不定。
      小柒吓得停住,又听花十二一字一顿开口,每个音节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说,谁、怀有‘身、孕’?”
      “身孕”二字,几乎是从喉咙里连针带刺地滚出来。
      小柒缩着脖子,很久才敢嗫嚅着嗓子说:“是、是七殿下。”
      霎那间眸海万顷汹涌,简直要透出滚滚混浊的血色。
      花十二过激的反应让小柒忍不住猜测:“老板不知道七殿下怀有孩子吗?”
      却见花十二狠狠闭上眼,握着茶盏的手指根根泛出青筋,骨节诡异地凸起。
      再睁开眼,翠绿的眸子里又是一片不可窥探的深邃。
      花十二淡淡道:“继续说下去。”
      小柒嗓子不舒服地咳了下,眼眶开始泛红:“我们走得慢,不知道后面有人追杀我们,直到在翠屏山上,我们被偷袭了,皇甫哥哥跟他们打,七殿下拉着我逃跑。那时候下着雪,山路滑,我不小心摔进坑里,就跟七殿下分开了,然后、然后——”
      花十二越听下来,眉头皱得越紧,听到最后小柒支支吾吾,他不禁出声提点了一句:“凤鸣殿里没有七殿下。”
      小柒牙关打着颤,只得据实坦白:“七殿下在翠屏山丢了,二殿下留在那儿找。”
      此事原委,竟跟他猜测得相差无几。
      花十二扯唇,看似头痛地揉了揉眉心,起身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小柒见状,忙欣喜地跟上。
      花十二不通医理,当年在私塾时耳濡目染学会了些简单的皮毛,也就勉强能应付普通的伤寒,登不了大雅之堂。可如果是苗蛊的缘故让皇甫端和昏睡不醒,花十二尚有发挥的空间。
      将手掌贴在皇甫端和的额头,只听花十二稀奇地“咦”了声,然后卷起他的衣袖检查手臂。
      随着衣袖卷起,手臂上一枚枯黄的树叶印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小柒懵懵懂懂地看,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看了一会儿,却发现花十二盯着那枚印记没动静了,心里纠结要不要出声提醒,正在这时,花十二缓缓回过头来,恶鬼般幽绿的眸子里盛装着铺天盖地的风雪。
      “翠屏山上发生了什么?”即便是面无表情,但那染血般的眼神让花十二的脸形同夜叉修罗。
      “怎、怎么了?”小柒觉得害怕,声音都在打颤。
      花十二问他:“你想皇甫端和死吗?”
      小柒使劲儿摇头,不想,不想皇甫哥哥死。
      “不想皇甫端和死,就告诉我真相吧。告诉我翠屏山上,你对小桐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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