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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回 母仪天下 ...

  •   凤瑶皇后冠绝六宫,为寰朝之母。
      世人皆知舞楼阁主的舞艺与天音坊主的乐技师承凤瑶皇后,凤瑶皇后时常到仙人阁走动,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也为了凤瑶皇后的安危着想,舞楼阁主都会在凤瑶皇后来访的时候将其他人支走。
      怪不得门外看不见什么人影,花十二恍然大悟,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微挑的狐狸眼不动声色地看向为舞楼阁主梳妆的凤瑶皇后。
      夜明珠的璀璨光芒下,那张与夏景桐七成相似的容颜柔和恬淡,垂眸浅笑的模样给人淡泊如水的感觉。那种与世无争的音容笑貌,花十二恍惚觉得,与记忆中拿着戒尺教书的先生渡景重合了。
      凤瑶皇后走过来,打量了他几眼,掩唇笑道:
      “你就是花兰卿吧,哥哥在信里提起的总是嚷着要当天下第一有钱人的学生?”
      花十二闻言,胸腔里瞬间掀起了一阵擂鼓般的跳动,喉咙发热撕痒,呛得眼眶跟着发红。他将手放到喉咙处,沉默了半晌,再开口的声音低哑地如同呜咽:“你认识我家先生?”
      这时舞楼阁主走过来,看见花十二红着脸隐忍的模样,眼神不觉多了些看不懂的幽深。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哥哥’,你家先生渡景是我的哥哥。”她柔柔一笑,尽是不可言说的妩媚多姿,“哥哥说得不错,你跟他很像,都是寂灭的眼神,都在寻找着让你们活下去的某样东西。”
      “……”
      “你俩不愧是师徒,一样可怜又可悲。都是天纵奇才,明明有指点江山的才学,却偏偏甘于平庸,一个隐居乡林当教书先生,死在亲子渡雪时的刀下,另一个满身铜臭混迹市井——”
      “——住嘴!!”花十二突然大声嘶吼,掀翻梨花木桌子,杯盘茶盏纷纷摔落地上成了粉碎。他喘着粗气,面目呈现出愤怒到发狂的狰狞,“你懂什么?!——像你一样站在金阙顶端,将万民视为蝼蚁,你的眼神映照出的又是什么?”
      瓷片在空中飞溅,一块儿碎瓷片像刀刃一般飞向凤瑶皇后,划伤了她的脸,一缕血丝蜿蜒,衬着她绝艳的面容更加惹人怜惜。
      “你说我的眼神寂灭,为什么你的眼神比我的还要绝望?”
      凤瑶皇后制止了冲上来的舞楼阁主,神色变得薄凉:“我没有说错,渡景死在他的儿子手上是如此可悲,而他的学生——比如你,花十二,因为他的死从此远走他乡,你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又想活下去,你就像快要溺死的可怜虫一样寻找能让你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所以你的眼神是寂灭的。”
      花十二的脸色突然变得惊惧,他被凤瑶皇后逼得连连后退,像被逼进了死胡同的野狗一样只剩下任人宰割,胸口像破开了一个大洞,能感觉到冰冷麻木的疼。
      活下去的……救命稻草,他想他找到了,他抓住了,可是救命稻草不属于他,它想逃走,他不想再回到冰冷的水里被溺死,怎么办该怎么办?
      “我的眼神是绝望的,但是我有了我的孩子。为了他们,我会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可渡景呢?你呢?”
      他遇见了夏景桐,想活下去,可是小桐不要他,花十二想,要不要杀了皇甫端和呢?
      “我看不起渡景。因为他,他的妹妹远嫁异国终身回不到故乡,他的学生陷入仇恨永远痛苦,他的国家——雪国,连年战乱民不聊生,”素手纤纤看上去脆弱而无力,按着花十二的肩膀却让他无法承受地只能靠在墙上艰难地喘息,盈盈秋水脉脉多情,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寒彻骨髓。
      “你比哥哥幸运。你找到了,是夏景桐,可是你太弱了,你无法保护他,所以终有一天你会再次失去,”话音一顿,再次响起时,犹如利刃刺破了他的耳膜,凤瑶皇后说:“到那个时候,等待你的不是绝望,是死亡。”
      死亡……是谁?
      花十二缓缓回神,靠在墙上像是反应了很久,然后他仰头看着虚空的某处,很慢很慢地开口:“不会死,我会保护小桐。他不会死,我也不会。”
      “那么……就请你站在天下的顶峰,让世人无法企及。”

      让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花十二浑浑噩噩地躺在仙人阁舞楼阁主的闺房里,脑袋里乱成一团乱麻。
      楼下,舞台上擂鼓如春雷,舞楼阁主长袖轻纱,横波秋水,随鼓声一舞倾城,台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得如痴如醉。
      凤瑶皇后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说:“舞楼的过错我已教训过了,你身上的香痕我会命她解开。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就当是让她将功补过。”
      花十二能有什么难处,无非是金阙太小,小到没有他的归处。

      凤瑶皇后回到皇宫时,夏帝还未就寝。
      “你受伤了?”
      她从镜中看见自己脸上的伤痕,摇头,道:“我见到了那个孩子,跟哥哥真的很像,怪不得信上经常念叨他。”
      “是花兰卿?”
      “哥哥漂泊无依,半世凄苦,倒不如埋进黄土求得解脱,”凤瑶皇后对夏帝递到眼前的伤药视若无睹,站在窗前,明月皎皎圆若银盘,该是亲人团圆共享天伦的美好时光,“你有这万里江山,我有我的孩子,就连跟他想像的花兰卿也有了小七,唯独哥哥,什么都没有。”
      夏帝垂眸把玩着手里的伤药瓷瓶,扯唇似要说些什么,可渡景死了,还能够说什么呢?
      所谓安慰,在死亡面前显得太苍白,太无力。
      凤瑶皇后在这一刻无比思念她的孩子,她远在雪国征战沙场的景闻,还有最让她心疼的身子孱弱被汤药喂大的小幺,他怎么能受得了苗蛊的折磨?!
      最放心不下的景桐呢?
      ……他也不在,他被关了起来。
      凤瑶皇后神色恍惚地走到夏帝面前,冰冷的声音如同质问:“你要怎么处置我的孩子?”
      夏帝道:“流放。”
      “不,他受不了的。”
      “这是他自己作得孽,流放是要他赎罪。”夏帝走出寝宫,面对着像洪水一样倾压下来的黑暗,他的身影很快被吞噬了。
      凤瑶皇后听见他说:“我会给他最好的安排。”
      流放,最好的能多好?
      宫廷森森,人世凄苦,冷宫的圆月是冷的,刷陶罐的水也是冷的。
      昔年艳绝金阙的双姝凤瑶与摇光,凤瑶已贵为皇后母仪天下,摇光夫人却因犯下发错被贬入冷宫,一生不得踏出半步。
      这晚,圆月皎洁,洗刷陶罐的双手粗糙龟裂,她的长发随意扎起,有碎发散出来,蹭着一截细白的脖子,洗得泛白的麻布不合身地穿在妇人的身上,在秋意浓煞的夜晚显得格外单薄。
      深夜寂静时,枯枝断裂的声音惊动了妇人。她望过去,问了一声:“谁?”
      “母妃……”太子推开冷宫的铁门,走了进来。
      妇人憔悴的脸在听见“母妃”二字时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的神色,松开陶罐,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指节处红肿是冻伤又发作了。
      太子疾步走过来,握住妇人的双手,喊着:“母妃,母妃,儿臣想您了。”
      妇人反握住太子的手往屋里拖,“来,外面冷,里面有热水,娘给你倒水。”
      冷宫的屋子像四面透风的冰窖,一张简易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发黄的水壶、一个边缘破损的茶杯,妇人翻起茶杯倒水,刚提起水壶,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她才想起来今天要刷的陶罐太多了,忘了烧水。
      “嗳,你看娘这记性。你先等会儿,娘这就去烧水。”
      “不用了,母妃!”太子拦在妇人面前,夺走她手里的水壶,闷声道:“我不渴,也不饿,就是想来看看母妃。您就坐在这儿,什么也不用做,陪陪孩儿就好了。”
      “好、好好,娘就坐这儿。”
      太子扶着妇人坐到桌前,说:“我想跟娘说会儿悄悄话。”
      “那……娘先把外面的人杀了。”
      “不用了。他们是父皇的眼线,杀了会打草惊蛇,咱们小点儿声说话就好了。”
      “娘听你的。”
      太子握着妇人粗糙的手,迟疑道:“舅父也来了,母妃要见他吗?”
      “我见过你舅父了,”妇人望向窗外模糊摇晃的树影,眼底一片苍凉,“你舅父要我诈死救我出宫,我没有答应。娘老了,出了宫还能去哪儿呢。”
      “母妃是舍不得孩儿,我知道,冷宫太苦,您不走只是为了、为了……”太子苦涩地摇头,突然像失去了言语一般将头埋进妇人的肩膀。
      妇人笑道:“我不苦,你舅父安排了人在冷宫打点,娘啊,只是觉得有点儿寂寞。”
      “那以后孩儿经常来看母妃。”
      “不了,让你的父皇发现就不好了。”妇人整了整太子的衣襟,在昏暗的油灯下,她眯眼端详着太子清俊秀雅的脸,突然欣喜地笑道:“我的孩子长得真俊,真想看你穿喜服成亲的样子。”
      “会看见的,等孩儿成亲那天,母妃还要坐在上座的。”
      眼前妇人苍老的脸不知为何变得模糊,太子抬手,只摸到脸上一片潮湿。
      他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哭了。
      妇人的眼睛也逐渐浮出一层水雾,或许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孩儿不孝!”
      太子突然扑通跪到地上,额头重重磕了三下,再抬头时,额头上一片青紫。
      “孩儿来此,是有事恳求母妃。”
      妇人也跪到地上,扶着他的胳膊要他起来。这时她眼里的泪水滚滚落下,满脸尽是哀凄之色,但她强忍着哽咽说:“孩子有事找母亲,不用一个‘求’字。”
      知子莫若生母,太子的来意,她又何尝不知。
      ……
      这晚,冷宫突然失火。
      这场火烧得悄无声息,等发现时为时已晚,整个冷宫化为了焦土,当值的宫娥侍卫们无一生还。后来,侍卫长在灰烬里发现一具焦尸,仵作证实是摇光夫人。

      冷宫失火一事经由舞楼阁主传到了花十二的耳朵里。
      而舞楼阁主将此事告诉花十二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举着一根手掌长短的竹笛发呆。
      听舞楼阁主说完,花十二沉默地收起竹笛,起身往外走。
      舞楼阁主追了几步,问他:“你要去哪里?”
      花十二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反问:“跟你有关系吗?”
      “你、你不问我为什么帮太子?”
      花十二没兴趣听,刚走出房间,袖子突然变得沉重,他回头看见舞楼阁主抓着他的衣袖,神色黯然。
      “我没有帮太子,我只是帮我自己。小柒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得偿所愿,我想,所以我答应了。”
      花十二甩开她,冷着脸道:“造成今天这个局面的是我,因为我的疏忽才让小桐陷入了困境,跟你、跟其他人没有任何关系。”
      舞楼阁主看着自己抓着他衣袖的手被甩开,手指徒然地想抓住些什么,可那人离去的姿态太过决绝,她伸长了手臂,甚至够不到他的一片衣角。
      “确实,我说的这些都跟你无关。”
      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里已经恢复了平静,又是那位妖娆美丽长袖善舞的舞楼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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