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时光之外》京城一十二斋

36、旧事——此中深意

　　春节过后，李潇到了初三第二学期。开学那天，由于两位老人家年迈，故而将李潇托付给了顾明远。第二天报名，李潇睡不着，七点多便起了床，一顿洗刷后，下楼，意外的发现有人比她起来的更早，而且已经在饭桌上吃着早点，和往日不同，他今日没有穿西装，着了件黑色的休闲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衬衫，下身的西装裤子倒没换，脚上是一双灰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给人一种很清爽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要给李潇去学校报名，不想穿的太引人注目吧。
　　李潇收起目光，踢踢踏踏的走过去，坐到顾明远的面前，发现从她下楼到坐在餐桌上，那人就连头都没抬一下，自顾慢条斯理地喝着清水看手机。李潇原以为他的生活质量会有多好，凑近了看也就一杯清水，几张面包，貌似还是在外面随便买的那种。
　　“小叔，你就吃这些？”李潇指了指桌上的面包道，神情诧异。
　　顾明远听到声音后，喝水的动作顿住，抬起头，那双眼波澜不惊的看了李潇一眼，复又垂眸继续看手机，然后漫不经心的反问：“有什么问题？”
　　“难道没有豆浆鸡蛋和包子吗，我不爱吃面包。”李潇颇为嫌弃的说道，表示对今日的早餐极为的不满。
　　“早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些，你的在厨房热着你自己端去。”
　　“所以这些是你的？”李潇愕然，但懒的深思，这时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李潇有些不好意思，灰溜溜跑到厨房，迫不及待的打开锅，发现都是她爱吃的，鸡蛋，豆浆，包子一个不落，不过……这些是谁热的？难道是……思及此处，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挥一挥手就有很多人为他马首是瞻，十指不沾阳春水，生来金贵的少爷怎么可能做这些事情，于是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李潇端出饭来，发现餐桌上已空无一人，只有他的手机孤独的放在桌面上，一阵一阵的消息。李潇回望了下四周，没人，望了望楼上，还是没人，随后听见卫生间传来熹微的流水声，她想，应该是在洗澡吧。
　　吃完早餐，李潇简单收拾了下，出门时候，顾明远已经靠在车边等她，冬日的阳光似乎带有一种魔力，能够将世间所有的美好呈现在你眼前，比如充满芳香的花林，比如山涧流淌的河流，波光粼粼的那种，又比如某些人，在那些无数的光线里逆行出风景的绚丽，多彩又多姿。而时光将那人隐匿在岁月的起点，然后缓慢的推送，推送至与她平行，最后你甚至分不清过去里的他，现在的他，未来的他，到底哪一个是那个人。顾明远恰恰符合了这个起点，李潇甚至觉得他不应该是自己的长辈，而应该是……一个与她素不相识后来偶然相识的一个朋友，或者这也正是她心里希望的，但大多时候，天很不会遂人愿。
　　李潇收回思绪，走到车旁，顾明远走到副驾驶旁帮李潇打开车门，进去时，顾明远提醒了句小心。李潇坐到副驾驶上，忽然想起什么，喊了句小叔，那人应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一手手支撑在车顶上，另一手搭在车门上，有些随意有些慵懒，然后弯腰，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声询问：“怎么了？”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来源于沐浴露后的清香，沁人心脾，李潇看着顾夜白的脸，呼吸滞住，然后快速将目光转向旁侧，小声说：“我没带假期作业。”
　　因为李潇说话声音极小，顾明远凝神听了几寻，仔细思索，随后了然，淡淡地说了句我上楼拿，你等我一下，然后关上车门，举步离开。
　　待顾明远走后，李潇有一瞬间的心悸，那种压抑感，带着莫名的欢愉令李潇有些喘不过气来，她调整了下呼吸，稍微平静心跳，许久呼吸才有些许顺畅。她抬眼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际，自嘲的笑出声来。
　　顾明远回到车上的时候将假期作业递给李潇，在准备替李潇拉安全带的时候，被她面上的红晕所滞住，随后手放在李潇的额头，感触，有些烫。李潇彻底呆住，头脑一片空白，忽然什么也想不起来，感觉浑身很烫，比她的脸都烫。
　　“怎么这么烫？”那人自顾说着，“我们先去下医院。”
　　李潇反应过来，自己系上安全带，推开顾明远的手：“我没事，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
　　顾明远不明所以地打量李潇，在她身上来回逡巡几遍，复又不放心的问：“确定没事？”在李潇看来，那双眼像是在凝视一件陌生的物件，充满了疑惑与好奇。
　　李潇收回思绪，尴尬地朝着顾明远笑了笑，挥了挥拳头：“小叔，你看，我真没事。”
　　顾明远看李潇的样子，确定没多大问题，然后自李潇身上移开目光，发车开往学校。路途中两人几乎不说话，顾明远开车不快不慢，单手转着方向盘，动作一气呵成，真像一个老司机，不过比起老司机他是年轻帅司机，李潇舒服的小眯了会。
　　等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多钟，校园门口停满了同学生报名的家长，顾明远的车子倒不进去，绕道后门将车开了进去。下车的时候将李潇唤醒，随后走下来替她打开车门，顾明远的出现引来一众女生的侧目，李潇班上的好几位女同学都来跟李潇打招呼，看到李潇身旁的顾明远时都会忍不住问，这是你家长，每每这时还未等李潇回答，顾明远便会冷冷的说一句，她小叔。随后别人再问什么他也不回答，李潇惊讶于顾明远的女生缘，她细细打量了下顾明远，简发，面容清秀，眉眼如春，加之一米九的身高，修长的腿，不当个明星简直浪费了他这身好皮囊。
　　李潇不禁夸赞道：“小叔，我发现你真的可以再回学校读几年书了，你这颜值不放在我们学校真是可惜了，啧啧啧。”李潇心里由衷的感慨。
　　顾明远看了眼周围的学生们，然后回过头凝视着李潇，许久开口道：“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皮囊下面的丑恶才是人性最本质的返观，所以……凡事不能皆看表象。”那语气漫不经心，随心所欲。
　　“不明白！”李潇无语道。
　　顾明远轻叹一声，揉了揉李潇的头上的碎发：“以后……你自然会明白了。”
　　“小叔，你不能摸我头，会长不高的。”
　　顾明远突然怔住，时光似乎倒回至很多年前，有个小人被他抱在怀里，他摸着她的头，她说了同样的话。顾明远抽回手，凝视着这个从小到大都在他身边的姑娘，忽而觉得这一刻的李潇似乎是长大了，透过她似乎再也找不到曾经那个整天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了。他枉然，对时光心生了敬畏。
　　“小叔，你怎么了？”
　　眼前的人带着好奇的神情问，他收起思绪，摇了摇头：“没事。”说完望了望远处，发现排队报名的人所剩无几，看着李潇继续道：“走吧，去报名。”
　　李潇“哦”了声，跟在顾明远身后，报名的时候她和顾明远紧挨着站在一起，收费的会计动作很快，但李潇还是等的有些不耐烦，再看了看顾明远，则气定闲神的站在那里，赏心悦目。
　　李潇看的出神，顾明远转过头来，唤了声：“顾潇！”
　　很多年以后，当李潇远走他乡，当她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当她独自待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她总会想起这一幕来。那个人笔直站在她面前，光线将他周身铎出一层光圈，然后他转过身来，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唤着她的名字，百转千回，余音缭绕。
　　李潇木讷地回了一声“嗯？”，顾明远淡淡的看着她说：“好了，我们可以走了。”手里捏着她的报名册还有收费的票据，随后将那些一并给了李潇。
　　顾明远率先迈出几步，李潇依言跟在他身后，冷不丁的听他问起：“饿不饿？”
　　他不说还好，一说李潇倒真有些饿，于是颇为不好意思的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它饿了。”样子特别孩子气。
　　顾明远被李潇那小孩子的举措惹得的低声浅笑，轻叹一声：“走吧，带你去吃饭。”
　　李潇望着顾明远开心的点了点头。
　　顾明远开车将李潇带到了一个快餐店，刚下车，李潇便扑腾扑腾的跑进去，顾明远跟在身后，勾起唇角，心里给李潇下了一个定论，果然还是个孩子。近店后李潇发现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她们身上，或者具体来说应该是在顾明远身上。
　　她开心，所以胃口也不错，点了很多：包子，凉皮，蛋花汤，还有过桥米线等等，都是她爱吃的，顾明远跟在身后付钱。
　　等到饭上来时，李潇发现顾明远就只点了一份汤，还有几个包子，她面前则堆满了食物。也是，李潇很少见顾明远吃碳水化合物，尤其是外面餐馆的东西。
　　李潇有些不好意思的冲着顾明远呵呵笑了起来：“吃的有点多，哈哈。”说完这话李潇便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埋首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顾明远不语，拿起勺子慢条斯理的喝汤，神情悠远，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潇打了一个饱嗝，摸了摸笼里的包子，抓了个空，抬头发现她面前就只剩下一碗汤了。于是乎，她眯起眼瞧了瞧顾明远的面前，眼睛滴溜溜的在顾夜白同他的食物间来回逡巡，还时不时地吞着口水。
　　顾明远察觉到有人的窥视，抬起头来，正好撞上李潇滴溜溜的眼神，再看了看自己的东西，随即了然，不由轻笑起来，于是将自己未吃完的包子往李潇面前推了推：“喏，都是你的，吃吧！”
　　李潇闻后，回过神来，开始还有些迟疑，到后来，发现顾明远是真的不吃了，又大刀阔斧的开吃起来。
　　吃毕，顾明远无奈的看了一眼李潇，将餐纸递给她，李潇拿起像擦桌子似的擦了起来，却惹来某人的一顿嫌弃。
　　“女孩子吃饭应该文雅一点，毛毛躁躁像什么话！”那人说的极为认真的说道，顺手拿起旁边的餐巾纸，擦拭起李潇的嘴角，气氛忽然变得安静，享受着这一刻的美好。

　　一顿饱餐，李潇吃的有些撑，但还是想吃点啥，于是怂恿着顾明远又去吃了烧烤，起初他还有些不乐意，最后在李潇的央求下终于释然。他吃的有些不情不愿，李潇倒是乐在其中，用顾明远的话说，烧烤是个极其污秽又没有任何营养质量的东西。李潇撇嘴，小声嘀咕就你懂的多，吃个东西还这么多废话。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顾明远因为有事便将李潇送回了学校，走时还不忘叮嘱李潇有什么事给他打电话，临了从钱包里抽出几百块钱给李潇，等他走后，李潇摸着手里的钱，感觉似乎还余留着他的温度，思及此处，她不由的勾起唇角，双眸却黯然下来，捏着钱想起了不久以前的事来。

　　初三课业的繁重令李潇有些烦躁，她自身基础好，成绩在全年级也是遥遥领先，根本不需要什么劳什子补课。因此李潇不止一次的顶撞老师，叛逆期的李潇不得不说很令老师和家长们头疼。一个是因为成绩好，所以挑不出毛病来，再则李潇的家长那可是不敢惹的，所以老师们对于不遵守课堂纪律的李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浑浑噩噩的初三，糊里糊涂的青春年代，在李潇的眼里已经默然，她似乎只记得住那个名叫顾明远的年轻人，每周学校放假，她会很习惯的去顾明远的公寓，假装看电视剧到很晚，实则是在等顾明远回来。有时候等累了，就趴在沙发上睡了，第二天醒来则是在自己的房间，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个人将她抱进了卧室，想起来不由的心乱如麻。
　　顾明远一惯的好脾气，对待李潇他总是能做到毫无底线的纵容与溺爱，李潇睡到什么时候饭就热到什么时候，等她醒来永远都是热腾腾的饭菜。
　　清晨的暖阳柔和的照耀在坐在落地窗前看书的顾明远，李潇看着这样的顾明远，便情不自禁的想靠近他，事实上她也那样做了。
　　“小叔……”
　　顾明远抬眼懒懒的看了一眼李潇随后目光又回到手里的书上，问道：“什么事？”
　　“没事………”李潇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顾明远凝神听后，没有得到答案，翻书的手顿了顿，久久才吐出一个“哦”字，然后没了下文，那以后，李潇在心里便对顾明远下了一个定论，这个人只要不是什么大事，一般都会气定闲神的坐在某个安逸的地方，情绪上对某些事情不会有太大的波动，而且说话也说的很少，闲暇之余除了看书还是看书。
　　顾明远不说话，李潇无所事事，走到茶几旁，一头栽进沙发，故意打开电视机，声音逐渐由小变大，时不时的还哈哈哈大笑几声，想给自己制造点存在感，以不被人忽视，终于……
　　“顾潇，电视机声音调小点，吵的我头疼。”
　　李潇悻悻无事，终于等到顾明远讲话，依言将声音调小，有些怒气的朝着顾夜白喊：“我想吃火锅。”
　　顾明远耳朵动了动，翻书的手顿住：“想吃，自己去，楼下便有一个，吃完报我名字。”
　　李潇自沙发上跳起来，穿起拖着跑到顾明远面前：“我的意思是说你陪我一块吃火锅，吃火锅哪有一个人去吃的。”
　　顾明远抬起头，盯着李潇，眉头微皱，缓慢开口：“这个理由对我来说似乎没什么说服力。”李潇看着顾明远的脸，发现明明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为何如此不近人情。
　　“你有见过一个人吃火锅的吗？”李潇不服气的回道。
　　顾明远垂目，“啪”的一声，他手里的书自然合上，随后自躺椅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看着李潇：“我说过了，这个理由没有什么说服力，想去必须自己去。”
　　李潇发现顾明远好高，以至于他站起来的时候李潇心里都有些害怕，她瑟缩着身体往后退了退，弱弱的问了句：“吃个火锅而已，还需要什么理由？”
　　顾明远眉头舒展开来，心平气和的看着李潇：“小叔有点累，想吃的话下次陪你去可好？日后很多事情都需要你一个人去经历，你要学会习惯我不在你身边。”
　　“不好！”说完便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顾明远只当她耍小孩子脾气，也懒得深思，重新拿起书看着。
　　李潇彻底同顾明远冷战了，她搬回了宿舍住，整天同车洋洋风风光光的逛街，上网吧，唱歌，蹦迪，然后再灰头土脸的回来。
　　有一天，车洋洋忽然问起李潇，最近她怎么忽然开始住宿舍了。
　　李潇想不到理由，实话实说：“我在和我小叔冷战！”
　　“什么！你和他冷战？神经病！”车洋洋下了最后的定论。
　　李潇说了原委，车洋洋目瞪口呆：“不是，你说你想吃火锅，他让你一个人去，你非要拉着你小叔去，结果你小叔给你扯出一大堆大道理，是这样吗？”
　　李潇点头。
　　车洋洋瞥了李潇一眼，继续说道：“你没觉得这话里有什么隐喻吗？”
　　李潇一头雾水：“什么隐喻？”
　　车洋洋哀叹一声：“就是一种感觉，我给你说不上来。”
　　“靠，单凭一句话能感觉出来什么鬼东西？”李潇不以为然。
　　其实生活本身就是一个隐喻的存在体，只是不知不自觉中你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那之后，顾明远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可她一点也不习惯看不到顾明远的生活，有时候睡觉前她会想，如果顾明远与她同龄，在同一所校园，也不一定会遇到吧，何况他们都有着不同的世界，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世界，就像两个不对称的图形，强行拼凑在一起会很难看。事实上顾明远是个很尽职的家长，只要李潇没有什么大的事他都不会出现，甚至你连他在哪都不知道，他的行踪诡秘，像是古时的暗探，思及此处，李潇都要无声的笑到肚子疼。笑过后，余留的只有长久的沉默还有日夜辗转反侧的无眠，她想，如果对他的依赖就是亲人的依赖，那么……无论是何种关心那都是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