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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何夕(六) ...

  •   整件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东华本以为此事只是稀松平常的妖邪作祟,却如何也想不到会与魔境也有关联。他甚至不确定,有着不为人知前世的杨少彦,究竟是被害者还是害人者。
      而这不为人知的前世,竟紧要到让玄天使出了千年一次的读魄术。
      他本以为玄天是冲着自己而来,因此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周旋,却没想到人家是为了另外的人和事。
      许是……自己这个师兄,在他心里的分量,并不如料想的那般重。
      成魔,大抵真是有诸多好处。否则为何与他亲密无间的师弟,当初不惜背弃他和师父、天界,将一身美名换成骂名,决然而去呢?
      东华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而玄天隔着墨兰花丛站定,深潭般的眼底暗潮涌动,神情亦是十分复杂。
      二人默然对视了半天。
      最终,东华率先打破僵局,一瞬间调换表情,对着玄天满是茫然的喃喃自语:“不想贫道居然梦到了玄公子。”
      玄天脸色变了变,随即收敛了目光,嘴角缓缓弯了起来:“同床同梦,难道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东华不禁暗道: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赚我进入梦境,明明心里明镜也似,却还一味装蒜,可笑至极。也回以一笑:“不错,有趣的很。”
      不多时,幻境中的杨少彦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口被泛着灵力的青色微光封住,显然是有人布下了结界。杨少彦恭敬的唤道:“主上。”
      里面“嗯”了一声,青光如有感应一般立时褪去,待杨少彦进入洞中后,便又像先前一样封上。
      空旷的山洞里面只一个身影孑然立着,此人似乎很有身份,杨少彦见到他之后便慌忙跪倒,恨不得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
      “你可知我唤你来,所为何事?”对方嗓音喑哑粗沉,如被疾风奏响的破败竹子。他缓缓转身,露出额上颇为低调的暗金色图腾,还有那一双赤红色的眸。
      东华辨出,这是魔境中人独有的红瞳。东华记人的能力一向不好,但对此人印象颇深。
      上任魔皇,帝浊。
      东华修为了得,无往不胜,但在一番仙魔之战时,被他重伤,沉眠近三百年。东华本该记仇的,但记仇便要寻仇,此人已无处可寻。在被玄天篡夺了魔皇之位以后,他便查无下落,不知生死。
      东华想,其实,玄天也算是变相的为我报了仇?
      再看玄天神色自若,似乎帝浊的出现已在他意料之中。
      杨少彦伏在地上回帝浊:“主上心思,属下不敢妄测。”
      帝浊沉吟道:“自上次与天界一战,水魅至今没有消息,偌大的魔境已然寻了个遍……想来,它是真的落到了凡界,因此需按原计划行事了。”
      杨少彦稍稍抬起一点额头:“属下……去凡界?”
      “你先起来。”帝浊似是已经有了对策,“这幅躯壳,你用的习惯否?”
      杨少彦这才起身:“这魂魄与属下融合了十之八九。躯壳已全部融合,行动自如。”言毕,为证明所说不假,还抬起一只手动了动指头。
      帝浊死水一般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纹:“很好,你去吧,莫让我失望。待水魅与你交合之时,我自会现身。切记,务必在月圆之夜。”
      “属下定不负主上吩咐!”杨少彦一面说,一面又伏下身,脑袋叩地出声。末了又迟疑的道:“属下此去,便再也回不得魔境,有句话……属下欲告知主上。”
      帝浊沉沉的道:“说吧。”
      杨少彦道:“玄天此人善能钻营,又是从天界叛逃而来,其心叵测。主上欲留为己用,不得不防。”
      帝浊道:“我本欲令玄天去凡界代行此计,但你为今日,已养了这躯壳与魂魄多年,一朝放弃岂不可惜?况玄天为投我境,不惜盗取天界神兵绝仙剑与戮仙剑献来。但此二剑我不得驾驭,复归于他。为此,我给他渡了魔炎,只要他敢出魔境,便不爆体而亡也会失去许多法力。”
      帝浊的语气仍是毫无波动,在东华听来却惊心动魄,看来玄天甫入魔境,处境很是凶险。该是费了多大的周章,最后才扭转乾坤,有了今日的地位。
      且慢,玄天比起做神仙时,已是十分懂得克制心性,更遑论爆体的征兆。莫非他身上的魔炎已解?
      东华正斟酌间,未留意情绪已有几分表露在脸上。
      玄天听着梦境中两人对谈,同时观察着东华,见对方眼中泛起些许波澜,轻轻唤了一声:“少阳道长?”
      东华悚然回过神,作恍然大悟状道:“此二人看起来像是妖邪,没想到杨大公子竟然……玄天,玄天……颇有些熟悉,啊,贫道记起来,他是北极荡魔帝君,神功盖世,威震八荒,怎么会跟妖邪勾结在一起,这个梦做得十分不好、不好,点污神灵。“
      玄天眸色愈来愈沉,直看的东华心中悚然。半晌之后,方才自言自语:“也好…”
      东华在心中微有焦灼:什么也好,也好什么。
      他一点一点笑了起来:“梦境就是梦境,道长不必牵记于心。”
      东华惊疑不定的颔首,生怕再出差池,便收敛了神色,只留了一抹淡笑在嘴边。
      此时画面继续推进,杨少彦已从帝浊劈开的魔界裂缝脱身,但裂缝中凶险非常,他凡人之躯难以承受,踉踉跄跄走到秋意瑟瑟的河边时,已是如同血人一般。再有三两步,终于扑的一声倒在芦花中,不动了。
      不消多时,来了两个鬼差,其中一个看了看道:“死于非命,造化又要重来,来生多半是从蝼蚁蜉蝣做起。”
      便从尸体上牵出魂魄枷了,一边一个押解着消失在芦花荡里。
      东华深觉与杨少彦同病相怜,自己也是从最末等的生灵做起。只不知杨少彦最后是否投成蚂蚁,有没有跟他一样见光即死的。
      再细思,却又有大大的不同。自己下凡原是为了较劲,数年之后驾鹤西去仍是天界高高在上的帝君一尊,算不得苦。杨少彦却身负魔皇之命,观他从魔境走出时的步履和神情,此行恐是不死不休。
      东华大神只顾着在心里长吁短叹,却没有察觉,自己对这个魔境之人所发的恻隐之心中,还隐隐掺了些钦佩的意思。
      视野忽而变得明朗,已是在一处小院的圆门边。
      杨少彦正在和杨二说话,似是起了争执。
      杨二不耐道:“你只管好好读书,我只管去快活我的,咱们各行其是,不是很好么?”
      杨少彦一手扳上他的肩:“今日哪里也不许去,你如此狂放,待要置父亲与姨娘于何地?”
      杨二动了动肩膀,却没有甩掉杨少彦的手:“我娘除了名分,哪里是姨娘了,要你来提醒?”
      杨少彦急道:“我无意中伤姨娘,可你总要学点好,父母年事已高,若是日后哥也走在你前面,那时身边无人,还指望谁来提点你?”
      杨二一怔,扯起杨少彦的手,大力甩下:“你别耽误我!”一头说,一头转身走。
      杨少彦蹙眉看着他,若有所思道:“八岁时你忽然将学业荒废,后来便跟着闲汉地痞斗鸡赌博,你……心里是不是存着什么事?”
      杨二略迟疑一下,却并未停驻也未做声,脚步反而加快,径自出了院门。
      杨少彦在原地握了握拳,呼来一个小厮:“给我套马车来,千万摘下府牌,一会载了我,悄悄跟在少裕的车后面不要被发现。”
      不多时,便至章台街,杨少彦掀起车帘看看外面,叹了口气又放下:“今日无论如何,我也要劝他跟我回去。”
      东华正一门心思的看着听着,听到这句时,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
      无数年岁以前,自己惊怒之下,几乎是只身来到魔境,那一路在云雾里横冲直撞,心里一遍一遍念叨的不也正是这句话?
      东华不知这句话有没有触动玄天的记忆,很想去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但一想到可能会暴露什么,又咬牙忍住了。
      待杨少彦下了马车,面前出现“幽兰院”三个大字,他站在原地窘迫了片刻,终是举步,向眼前的所在迈进。
      这时“哎唷”一声,一个女子倒在脚下。
      杨少彦慌忙后退一步,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美艳动人的脸。
      东华微微吸了一口气,这不是辟邪么,大白天招摇过市不怕吓着路人?再看下半身,袅娜的水蛇腰,外穿水绿长裙,裙下有起伏的曲线,分明是两条纤长的腿。
      原来辟邪这么早就被玄天放出来了。
      东华转过头,岂料玄天也正在看他,依然沉着目光,情绪莫名。
      幻境里杨少彦局促的半俯下身,向辟邪伸出一只手去。
      辟邪眼睛里有情愫一闪而过,也便伸出了手,站起来时,嘴角已经弯出了明媚的弧度。
      杨少彦脸上一红:“街上车来人往,姑娘小心。”
      辟邪抿着嘴,只笑着点了点头,便轻快的消失在人群之中。
      杨少彦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此地的目的,不由又黑了脸,慢吞吞走进幽兰院。
      鸨母迎上来,听他说起要搜寻的人,眼珠子便转开了。因杨二是熟客,又见杨少彦面容和杨二略有相似,故而面上虚应下来,一壁厢暗暗叫人给杨二通风报信,一壁厢将杨少彦往后院引。
      东华暗道算盘打得响,杨二若被揪出来,一则少不了半场推搡吵闹,二则宣扬到杨家,怕杨二日后也不好常来挥霍。
      幽兰院的后院建造别出心裁,一方池水隔着院墙连通护城河。池子里荷花将残,红的凄艳。杨少彦独自站在池边,鸨母走开后并未离去,只躲在一旁望着风,只待杨二从前门脱身,再请杨少彦上楼。
      荷叶动了动,水面震起一点涟漪。
      涟漪越来越明晰,渐渐飘上来几绺乌黑的头发,而后一个不着寸缕的白皙躯体破水而出,立在残荷中央,五官精致绝美,头发极长极密,水淋淋贴在胸前,恰到好处的掩着羞处。
      东华大神观察了半晌,最终在心里给出了三个评价:男女莫辨、公母莫辨、雌雄莫辨。
      它定定的凝视杨少彦,眼中微光流淌,不知是喜乐还是悲哀。
      鸨母见了这情形,哪里还绷得住,早嚎着“鬼啊怪”的,奔出去叫人了。
      杨少彦却好像被无形的大锤击中了一般,浑身微颤,木然的站在原地不动。
      水中的它忽然甩去了面颊上的水珠,而后朝杨少彦伸出手来。
      杨少彦石化了的眼珠突的动了动,泛起暗淡的红光,继而直勾勾的盯着它,三步并两步向池子里冲去。
      这时绿色衣裙的辟邪不知从何处迅速闪出,大力将杨少彦推在一旁。杨少彦不管不顾的爬起来,继续朝着池子方向冲。
      辟邪拽住他下摆,岂料杨少彦力气大的惊人,竟拖着辟邪向前去。辟邪方使些力气,只听一声裂帛之响,她的手里只剩下一片衣角。
      辟邪无奈,吐些迷雾,欲将杨少彦迷翻了事。
      东华眼眸微动,不济事,症结在魂魄上,此时躯壳本身已经制约不住了。
      果然,迷雾对杨少彦毫无影响,他依然疯狂的冲撞着,目标有一个,就是池子里那个它。
      这时鸨母已经叫来几个大汉,团团围住杨少彦,辟邪嘶声叫道:“快把他绑起来!”
      大汉们看这情形哪敢懈怠,转眼间便将绳子缚了一圈又一圈。
      被五花大绑的杨少彦,挣扎着,怒吼起来:“让我去——让我去啊——”
      饶是辟邪,也被这个阵仗惊了一跳,向池子里质问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害人!”
      池子里的它并不理会,只是定定的看着发狂的杨少彦。
      辟邪是真的怒了,掌中结起一个术法向池子里快准狠的打去,正中它的前胸。
      可是它分毫未动,只是面色变得有些苍白。
      辟邪头也不回的大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送他出去!”
      它那形状优美的嘴唇动了动,终于出了声:“我,等你。幽兰院。”同时抬手向脚下指了指。
      声音清越动听,虽极轻,却足以刺破喧嚷,穿透层门,传入杨少彦耳中。
      杨少彦已被簇拥着出了前门,听了这一句,便改口吼道:“幽兰院,快让我去幽兰院,放开我!”
      已在马车上的杨二,犹疑的扯开布帘,一眼看到了被五花大绑的杨少彦,顿时惊呆了。他死死的盯着人群里那个咆哮挣扎的疯子,脸上慢慢显现出惊惶之色。
      东华是被破门而入的声音惊醒的,他睁开眼后,看见面前站着捂着嘴的小梅,还有面色铁青的钟离允。
      他有些不明白,大清早为何这两个人就这样突兀的闯进来,还有这个不礼貌的表情是从何说起?
      东华顺着他们的视线向下看。
      顿时魂飞魄散。
      自己本是和衣睡下,衣服在身上穿的整整齐齐。而此时领口已经松开,胸前还有一只手,半截隐入领口里。
      顺着这只手向上看,映入眼帘的是玄天俊美绝伦的脸庞,离他颇近,近到东华略一抬眼,二人的睫毛就能互相刮触。玄天另一只手缠在东华腰上,因布衾有一半滑落在地,站在钟离玄和小梅的角度上,床上的景象可一览无遗。
      玄天正以及亲密的姿势,将东华抱在怀里。
      从东华被惊醒时的茫然,以及玄天犹自未醒的情况来看,二人至少搂在一起睡了半夜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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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何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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