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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何夕(十) ...

  •   东华被骂的晕头转向,打量此人,锦衣华服。颔下三绺中长黑须,神情高傲,眼露精光。便知此人无论身份,还是脾性都不好招惹。
      可无论对方好不好惹,东华挨了这通骂,心里总是不乐意的,上扬的嘴角顿时垮了。
      对方比他还不乐意,黑着脸道:“回京第一天,就不顺。”后面的奴才很狗腿的跟进,再骂一句,将东华恶狠狠推搡到一旁。
      东华踉跄后退,若非被身后一人扶住,便要扑进尘埃了。再看方才横行霸道的主仆几人,已经扬长而去,埋没在攒动的人群里。
      身后那人道:“您可无事?”
      东华忍气吞声的回过头,见扶他的乃是一个穿着素净的年轻人,手里还合着把折扇。在一瞬间饱尝了世态冷暖的东华大神,颇为感动的道:“不要紧,多谢了。”
      年轻人躬身道:“不客气。”而后不待东华开口,便也极快的走开了。
      东华白白的受了一礼,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瞧着人群的方向,东华抬起了右手。从路人的视角来看,他是在捂着嘴发呆。
      实则,东华是在对赤璃吩咐如此如此。
      “可还记得适才对我无礼的那人?你隐了身形跟过去,把他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取来。”
      打量如今虎落平阳,一个二个都上赶着欺负本上仙?刚好囊中紧凑,便把你那不缺的东西,拿来给本上仙用用。
      东华实在是疲累的很,不想那么快就坐马车赶路,斟酌着在京中逗留一两日,养足精力再行。待赤璃领命取来一个绸布包,他在里头摸出好些金银。便寻了一个有名的客栈,豪掷些银钱,开了个上房。此房豪华敞亮,床铺绵软,足可安睡一晚。
      岂知这一睡,睡出了祸事。
      次日一早,东华换上身干净的道袍,用过早饭。正纠结待会是出去逛,还是回笼再睡上一觉。
      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似有十多个人冲上了楼梯,只在东华门前停住。
      其中一人咣咣拍门:“开门开门。”
      东华警觉道:“谁。”
      外面人道:“官府拿你问话,快快开门。”
      东华愣怔了半晌,寻思莫不是昨日赤璃偷钱的事情被别人知晓了?不可能,仙家办事,凡人怎能勘破。
      外面拍门声愈发紧迫,东华硬着头皮抽开了门闩。
      十多个捕快顿时一拥而入,其中两个制住东华。余下的在房中乱搜一通,不多时,便有人道:“找到了!”
      东华看去,见是自己头天晚上塞到枕头底下的绸布包。虽不知这些人是如何寻来的,可人赃并获,无话可说。
      捕头接过绸布包,往桌上一抖,抖出些金银锭子并玉石扳指,心中了然。他一副审问犯人的语气道:“这道士,你怎会有镇远侯的东西?”
      嗯?昨日那个中年人是镇远侯?
      东华心虚极了,可自己好歹是个神仙,纵失了面子也不能失了里子。便挺直了身子道:“贫道捡来的。”
      捕头冷笑道:“捡来的?怕是抢来的吧。”
      东华愣了愣,笑道:“贫道怎敢,可否请镇远侯与贫道对质。”
      捕头啧了一声道:“镇远侯回京第一晚便横尸街头,如今死无对证。便是捡的钱你也不该花的这样顺手,官银可是刻着字儿呢。”
      东华的笑立刻僵了。
      捕头道:“这道士,你摊上命案了。满城里抓人,如今数你嫌疑最大。左右,与我带走!”
      东华被关进京兆尹大牢后,仍陷在震惊中久久无法自拔。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之前为避免囹圄之灾,他对钟离允百般容忍。想着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谁料又生出这般风波。昨夜开房间挥霍那些银钱时,怎的就没考量那是刻着字的官银。且昨日为何卖懒?当时走了,好歹也能挣个不在场的证明。
      他睁着一双呆滞的眼,真想拿镣铐上的铁链把自己勒死算了。
      郁结归郁结,东华在牢里枯坐到正午,便有狱卒来送饭。本以为是和其他囚犯一样的烂白菜馊窝头,岂料食盒一打开,里头是干干净净的一碗青菜烩豆腐,一碗汤饼。东华虽有些疑惑却也不多问,便自顾自地吃完了,靠在墙角打盹儿。
      一个脚步声渐行渐近,这狱卒正在收食盒,见了来人,忙行礼道:“都尉大人。”
      东华睁开眼一瞧,总算明白了是谁在照顾饭食。起身招呼了声:“钟离大人,多谢赐饭。”
      钟离允明显没东华这么淡定,隔着牢门皱起了眉:“道长怎会与这个案子扯上关系,若堂审无法洗脱罪责,我怕是保不了你了。”
      东华从容道:“清者自清,都尉大人不必在意贫道。”
      钟离允有些心急了:“我晓得道长有些神通,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身负罪名,逃到何处都能画影图形拿回来。”
      东华眨了眨眼,逃到天上呢?纵不逃到天上,我想躲起来,凡人也无迹可寻。东华重新靠墙坐下,闭上眼高深莫测道:“贫道不逃,贫道仍是坚信清者自清。”
      钟离允在牢门前,沉沉叹了口气,甩袖子走人。
      然而东华还是逃了。
      只因此夜来了个不速之客,不是别人,正是青阳。
      彼时东华忍了一夜的虱子,正精疲力竭的浅睡,稍微有点动静便醒了。青阳看着东华从一堆稻草中坐起,扑通一声跪下了:“属下失职,望君上重罚。”
      东华道:“嘘——莫要惊醒了其他人。”
      “属下已在君上四周布下结界,此间任何动静都传不出去。”青阳伏在地下道,“请君上责罚。”
      东华以手抚摸额角道:“快休如此,你说说,我何时责罚过谁。”
      青阳不吭声了。
      东华道:“起来,坐我跟前好好说话。”
      青阳又是拜了一下才起来,端端正正跪坐在一旁的稻草上。
      东华温言:“你此番前来是为了何事,莫不是我的命格又偏移了?”
      青阳恭恭敬敬的道:“倒不是君上的命格有异,是别人的。但这异象波及了君上,使君上遭受了无妄之灾,属下……”
      东华听他话里又有请罪的势头,忙打断道:“既是别人,那你来这里,不只为了见我吧?”
      青阳点头道:“如今凡界已查无玄天下落,因此其阴谋无从得知,若君上愿意,还请君上明示一二。”
      东华暗道,这不是查到我头上了么?但他是因公事,本也无可厚非。
      便将帝浊如何布局,杨少彦如何来到凡界,玄天又是如何守株待兔之事,掐去个中让他汗颜的细节,与青阳略略说了一遍。
      青阳默然片刻,拣了两处疑点出来:“属下若是说错,还请君上指正。属下听这情形,应是水魅寻上的雪魂。是谁找到水魅,又将水魅投放在此间的?玄天篡位并不久,他从前没有冰魄,无法出魔境,定是留了下属在凡间暗暗寻找。而昨夜那个镇远侯的死相,颇似水魅行凶的手法,水魅既已不复存在,京城中定然残留有魔境之人。或者,昨夜凶手与之前看管水魅的,是同一人。”
      东华听他这样分析,想想也确有道理。他一根一根掸去衣上零落的稻草:“如此,还请你务必帮我个忙。”
      青阳忙躬身道:“属下惶恐,君上直言便是。”
      东华道:“此事与魔境有关,我如今虽为凡体,却也不能袖手旁观。这样,你生法子赚我出去,我与你一同稽查。” 他略去了后一句,本上仙实是受不了这京兆尹大牢的虱子了。
      闻言,青阳又是一躬身:“君上出马再好不过,属下正怕被魔族知觉。”
      东华笑了笑,没吭声。本上仙的凡体,就是好用,对吧?
      两个商定之后,即留了赤璃变作东华模样,替东华蹲大狱。
      离了京兆尹大牢,东华吸了外面一口干冷之气,脑子里顿时清明不少,便对青阳道:“你使个法儿,变出些盘缠来吧。”
      青阳依言照办。
      东华用带了几分恳切的目光看着他道:“与本上仙去寻个干净的客栈,找些俗世衣物,再备些香汤来。”
      青阳又是依言照办,只是东华不知为何青阳舍近求远,弯弯绕绕带他从城南到了城北,方才寻了客栈开下两间房。但因热水是现成的,东华亦不多问,直接便沐浴了,而后扑进温软的床铺,踏踏实实睡了。次日唤青阳来,问他:“你昨夜曾说,是因他人命格有变,波及到我,你方才下界查看。此人是谁?”
      青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东华请到了楼下街角一个生意不错的书摊前。
      青阳压低了声音道:“此人姓俞,其名号不详,自幼流落此间。因以卖字画书册为生,街上人皆直呼俞生。”顿了顿,又道,“此人写字平平,作画一般,只因颇擅长讲些奇闻异事,不独南来北往之人,就连街坊四邻,也多有照顾他营生的。”
      果然,摊子前围了那一圈的人,并不翻看书本,只是听那俞生眉飞色舞的讲着什么。
      “倒是个伶牙俐齿的。”东华点头道,“他本该是个什么命格?”
      青阳道:“于今年八月十六日夜,被镇远侯乱棍打死,弃尸荒野。”
      东华挑起了眉:“嗯?如今却是截然相反的结局?”被害者没有死,行凶者却死了。东华便向那个书摊走去:“且去听听,他讲的是个什么好故事。”
      所幸这故事才刚开了个头。
      俞生讲道:“话说张家小姐既许给了李家少爷,这王家公子纵再不甘心,也当尘埃落定了不是?却在这新婚之夜,一对新人礼成送入洞房,未几、忽听洞房中一声惨叫。霎时间,外堂的客人都被惊着了,吃菜的不吃了,行酒令的也停了,你们猜是怎么回事?”
      一人道:“莫非这个小姐是个悍妇打了相公吧?”
      俞生摇头:“非也。”
      又一人道:“难道是这个李家少爷打女人?”
      俞生又是摇头。便有第三个人不乐意了:“你们猜不着的,就别浑说了,让俞生好好讲。”
      立即得到一致附和:“对啊对啊,快讲。”“我都急死了,快讲。”
      俞生继续道:“众位亲朋好友方冲到新房门口,门自己开了。只见新郎屁滚尿流的爬出来,嘴里直叫有鬼,有鬼!再细问时,这新郎就说,新娘子是个鬼,不要娶了。各位客官,好好的一个新婚之夜,竟出了这样的波折。张家小姐的父母,怎么肯依呢?但好说歹说,李家少爷彩礼都不要了,一心悔婚,想来是真的吓怕了。正难解难分之时,站出来一个人,笑道,新娘子如花似玉怎么会是鬼呢,他不娶我娶。”
      众人屏息凝神,有人忍不住道:“这是谁!”
      俞生微微一笑,道:“是王家公子。他虽求娶张家小姐未得,然一片痴心未泯,人家喜堂之上,他也追来道贺。当下,他便昂然进入新房,但见娇滴滴的张家小姐哭的泪人儿一般,何尝有半点鬼的模样?李家少爷赶来一看也傻眼了,明明方才他挑开喜帕看见的,就是一只青面獠牙的鬼。”
      一个斯文的年轻人笑道:“那李家少爷既然放了狠话,婚事定然做不得数了。白白便宜了王家公子。”
      一个老婆婆在墙根晒太阳,也瘪着没牙的嘴接道:“要我是张家小姐,我就跟王家公子。李家少爷么,什么玩意儿。”
      引得众人发笑,东华也抿了抿嘴。岂料俞生话锋一转:“张家小姐与王家公子喜结连理,如胶似漆。岂料未及半月,王家公子便被李家少爷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
      老婆婆怒了:“这个惫懒,都生米做成熟饭了,还要闹什么事。”
      俞生道:“原来新婚那晚的波折,全是王家公子耍了诈。他勾结当地一个术士,给李家少爷施了个障眼法儿,因此那晚是真的吓破了胆。这个术士惯好喝酒,酒后又说走了嘴,风言风语传到李家,李家由此而告。”
      那斯文的年轻人道皱眉:“如此,那便是王家公子不对了。为图一妻子,竟然不择手段,实非君子也。”
      老婆婆撇嘴道:“什么君子不君子,你还年轻不懂事,等你遇着自己喜欢的姑娘,保不准比他还出格呢。”
      年轻人直接予以反驳:“万不可能,莫说谁入不了小可的眼,即便入了,小可也不会为了一妇人违背君子之道。“
      老婆婆翻了个白眼儿:“你照照镜子去,还谁入不了你的眼,你入了别人眼都是你的福气。”
      年轻人瞬间脸红如血,待要再理论时,东华笑道:“二位,故事而已,何必当真呢。俞先生还未讲完,且听听这案子的判词吧。”
      俞生对东华回以一笑,道:“原来这张家小姐与李家少爷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万不得已才改嫁王家公子,心中本就不甘。如今得知真相,还不恨透了王家公子。李家少爷在公堂上陈情一番,执意要娶回张家小姐。王家公子却道一女岂可再嫁二夫?一时间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最后郡守无法,便问张家小姐究竟愿跟谁。张家小姐羞羞答答,哭哭啼啼,终是和李家少爷破镜重圆。”
      故事讲完,四下里拍手叫好,见俞生不讲了,便渐渐散去。有钱的,买两本书册或字画。没钱的,留下讲些自己所知的逸闻,俞生边听边微笑点头,不时提起笔在册子上写写画画。
      东华与青阳等了许久,待闲杂人等散去,两个便凑了过去。青阳道:“俞生,你既会讲故事,又见解独到,可否为我讲讲,日前镇远侯被杀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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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何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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