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锦》宁洛云

53、第五十三章

　　“但不过楚云，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睚眦必报的人啊，在我临死之前，怎么能不做点什么？我肯定是要让杀死承渝的凶手付出点代价的……”夏如瑾将邱楚云拉到自己的耳边，微微喘着气，“国军很快，很快就会来了，黄副官已经和别的军队联合部署，很快，很快你们就能离开了——楚云，和阿深，你们，就好好活下去吧。”
　　“如瑾……”
　　夏如瑾最后看了眼叶书源，眼里噙着泪，慈爱一笑，“好了，你们走吧。”
　　邱楚云牵着叶书源的手，一步步离开这里。
　　走到门边的时候，叶书源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娘——”
　　夏如瑾侧过首，看着门口的儿子，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犹如洪水决堤。
　　那是邱楚云最后一次见夏如瑾。
　　过往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邱楚云的眼前，曾经少女时，她们是最要好的姐妹，她们曾经都有自己所认为最好的未来。
　　可是谁也没有去细细想过，世事难料。

　　——
　　井上回到房间里的时候，夏如瑾已经断气。
　　她的眼睛微微睁着，望着窗外，眼角的泪痕还未干。
　　她的脸上似乎还留着一丝最后似有似无的笑意。
　　井上怔怔的站在她的床前，晌久，突然大笑出声。
　　“好一个夏如瑾！”
　　这几日他出于嫉妒强行霸占她，而她也没有抗拒，承受他的残暴之余，还使出浑身解数取悦他，令他放松了警惕。
　　那几日的承欢加剧了夏如瑾的死亡。
　　其实最初他想的是，在他霸占她之初，若是她能求饶，他便不会再碰她，他就放她一马。
　　可是她没有，连哭也没有。
　　她还是儿时那个性格倔强的女孩。
　　她不低头，他偏偏就要征服她，即便方式不耻，他也无所谓。
　　夏如瑾是他藏在内心里最后一丝美好的梦。

　　深夜不知几时，一道炮声响彻整个江都城。
　　原本应该安静的江都城，在一时之间纷乱起来。
　　哭喊声，脚步声，混合着阵阵响起的枪炮声。
　　邱楚云穿好衣裳，抱起了摇篮里的孩子。
　　打开房门，楼上楼下的卫戍都带着急促的脚步在调动，根本无人去管她们。
　　她重新关上了房门，心中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战争说起就起，毫无防备，这恐怕就是白天的时候夏如瑾所说的。
　　门外响起莺莺的声音，邱楚云连忙开门，莺莺喘着气，说道：“四姨太快收拾东西，随我走。”
　　“徐敬之的人将这里守的死死的，我们怎么能出得去？”
　　莺莺边简单的收拾了下东西边捡重要的话说：“放心，黄副官都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城中乱成一片，徐敬之一时还无暇顾得了我们这边，江都城是块肥肉，即便各大军阀平时再有什么芥蒂，也总比我们的国土落入外人手里好，四姨太你就放心吧，这群小日本本来就没怎么站稳脚跟，这下肯定被轰的屁滚尿流了，话不多说，黄副官还在等着我们，我们快些去吧。”

　　莺莺和邱楚云还有叶书源走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道路，绕开了耳目，终于和黄副官汇合。
　　邱楚云一等人坐上了车，等到车子发动，邱楚云才突然想起：“叶希深呢？！”
　　黄副官便开车边说道：“指挥部那边已经安排妥当，现下恐怕已经将大帅救出来了。”黄副官虽然是这样说着，可眼中的焦急却依然不减半分。
　　车子开了半个小时，开到了一处码头。那里有一群人在哪里候着，邱楚云认得，那是以前叶希深和黄副官的部下。
　　远处的枪炮声接连不断，整座江都城都在火光之中。
　　“莺莺，你和四姨太还有小少爷先离开，我得回去一趟。”
　　事情似乎很急，黄副官转身又要离开。
　　莺莺拉住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不，我跟你一起去！”
　　“你听话！”黄副官低喝出声，“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你得跟四姨太一起，你们还带着两个孩子！”
　　“我不！”莺莺彻底哭了出来，“要是你一去不返了，我可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黄副官回头看着她，几分动容，随后突然将她狠狠的抱在怀里。
　　“别哭，莺莺，你放心，什么枪林弹雨我没见过，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说罢，便上了车，驱车消失在夜色里。
　　莺莺哭成了泪人，在冷风中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喃喃：“你要是回不来，我和孩子怎么办啊——”
　　邱楚云看着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还有说的话，立时就明白了几分。
　　“莺莺，你有了黄副官的孩子？”
　　莺莺擦了擦眼泪，低着头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多月以前，那阵子人心惶惶，战争打响的前几天，我就和黄副官……”莺莺到底还是面子薄，一时之间没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邱楚云看着不远处的战火连天的江都城，怔在那里。
　　“四姨太，事不宜迟，快上船吧。”旁边一个苏军士兵提醒。
　　怀中的孩子发出阵阵呓语。
　　邱楚云低头看着意欢，孩子熟睡无知，这一场战争似乎与她毫不相干。
　　孩子啊，你可知你现在片刻的安稳，是多少人的鲜血换来的？
　　“我们要去哪儿？”邱楚云问了一句。
　　“去延州。这是大帅的吩咐。”
　　邱楚云又问：“叶希深会来么？”
　　那名苏军士兵顿了顿，回答：“大帅说他会。”
　　“但我不相信他。”邱楚云将孩子塞给莺莺，“我要去找他，如果他死在了那座城里，我便和他一起埋葬在那座城里！”
　　“四姨太！可使不得，枪弹无眼，你去岂不是白白送死啊！”
　　“黄副官都对叶希深能不能平安出来没有信心，若是各大军阀联合击退倭寇，你认为他们真的会把江都城分毫不差的还给叶希深么！”
　　“不行啊四姨太，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小姐和小少爷可怎么办啊！”
　　邱楚云回头看了眼襁褓之中的女婴，只留一句：“莺莺，帮我照顾好孩子，拜托你了，你先走吧！”
　　说罢，转身离开。

　　七年前，她没有任何犹豫追随叶希深前往北川的战场，
　　七年后，即便时过境迁，所有都不一样了，
　　她也依然不会留他一个人去对抗那些枪林弹雨。
　　即便是死，她也想和他死在一起。

　　邱楚云独自返回了江都城，彼时，天边已经逐渐泛白。
　　城中遍地死尸，昔日繁华的江都城在一夜之间满布疮痍，残垣断壁。
　　邱楚云小心翼翼的跨过那些死尸和烧焦断裂的建筑物，往指挥部的方向慢慢前行。
　　她不知道现在的江都城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能去的方向也只有指挥部。
　　在拐角之际，一只枪口突然抵上了她的腰。
　　“四姨太，没想到你在这里。”
　　邱楚云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真是好死不死，在这里遇上了他！
　　“杜永辉，江都城的时局不用我说你应该也能清楚，各大军阀联手，你以为那个日本人能撑多久？”
　　“别的我管不着，我只知道，要是日本人败了，我就得死，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知道你是叶希深的命，只要抓住了你，即便是让叶希深立刻自尽，恐怕他都愿意吧！”
　　邱楚云冷笑一声：“你想的未免有些多，纵使叶希深很喜欢我，很看重我，但是在数十万百姓面前，他是能做得出抉择的！你真的以为他能被一个女人左右么！”
　　“事实究竟怎么样，一试便知！”杜永辉一手拿着枪抵住邱楚云，一手抓着她，“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子弹可是不长眼睛的！走！”
　　“杜永辉，你现在若是后悔，还来得及！”
　　“我去你妈的反悔！臭娘们你知道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汉奸的下场么？再说话，我就先缝上你的嘴！”
　　邱楚云咽了咽口水便不再说话。
　　几个日本兵正好出现，杜永辉欣喜万分，扬声喊道：“我抓住了这个女人！快去禀告井上先生，这个女人有——”
　　凌空一道枪响，彻底吞没了杜永辉接下来的话。
　　杜永辉瞪着双目，眉心黑洞里的血快速溢出，顺着他的鼻梁滑落。
　　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邱楚云感受到杜永辉抓着她的手一松，立马一脚将他踢开，与此同时，枪声接连而起。
　　邱楚云捂着耳朵躲到一边，徐敬之也随即护在她身前。
　　“是你？！”
　　原来刚才那一枪，是徐敬之开的！
　　徐敬之又接连打了好几枪，拉着邱楚云的手臂便朝另一个方向逃。

　　直到躲进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巷口。
　　气粗忽悠挣脱了他的手。
　　“叶希深呢！叶希深他在哪里！”
　　徐敬之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我问你他在哪里！”邱楚云歇斯底里的喊了出来，紧紧抓着徐敬之的双肩，狠狠的摇晃。
　　“你的叶希深他正在和各大军阀一起，同日本人火拼。”徐敬之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应该清楚，这几大军阀里，不免有想要叶希深死的——”
　　未等徐敬之说完，邱楚云便松开他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楚云！你回来！”
　　徐敬之几大步便将她揪了回来。
　　“徐敬之，你放开我，你除了抓着我，你还会些什么！”邱楚云甩开了他的手，狠狠的骂了一句：“你这个懦夫！”
　　徐敬之怔了怔，眼底的怒火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对，我是懦夫，即便是死，我也不想让你死在叶希深面前！”
　　“你放开她！”
　　黄副官的声音在另一头响起，二人侧目望去，几名苏军士兵跟随在黄副官身后。
　　“徐敬之，大局已定，你若是缴械投降，还能勉强留个全尸！”
　　徐敬之轻笑，对黄副官极其不屑。
　　“即便你们将日本人赶出江都城，你们以为叶希深还能继续当他的苏军大帅么？！”
　　黄副官眼中的神色冷了几分，“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黄副官，叶希深他在哪里！”邱楚云问。
　　“在城东，不过——四姨太，你回来，危险！”
　　黄副官话还未说完，邱楚云便离开了巷子。

　　越接近城东方向，枪炮声就越来越近。
　　叶希深一定会没事的！
　　终于，邱楚云见到了叶希深的背影。
　　对方就是日军，两军在堡垒后冲锋，作最后的交战。
　　转眼间，叶希深身边狙击手被不幸击中，而他身边所剩的卫兵无几。
　　邱楚云不敢叫叶希深的名字，怕分他的心，便静静的朝他身边跑了过去。
　　然而，一颗炮弹却落在她身后，炸起一层尘土。
　　邱楚云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便栽倒在了地上。
　　耳边有湿润的东西流下，邱楚云趴在地上，眼睛望着与敌军交战的叶希深。
　　最后一眼，她只见到叶希深提着冲锋枪跃上堡垒，冲了出去。
　　那道高大俊朗的身影最后消失在她眼里。
　　随即她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