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凉》笨笨FISH

21、似幻

　　“西凉皇后，”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另一个自己，语气里带着不赞同，“难道，还不够吗？”

　　“偏安一隅又如何？”一袭华服的陌涵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就算是偏安一隅，也是在这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一隅，这样算起来，帝王将相，又何尝不是在这西凉帝都的小小一隅之中。”

　　“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世家嫡女，难道海不知足吗？”

　　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自己，又看着这云台之下繁华的西凉帝都，却是摇了摇头。

　　“从来，我就很知足，”陌涵烟慢慢的说道，“不仅知足，还很惜命。”

　　“西凉皇后四个字，太重了，承受不起，”陌涵烟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就算是世家贵女，我亦是高攀。”

　　“从头到尾，我想要的，不过是随心而活罢了。”

　　“只可惜，你永远都做不到随心而活，”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落魄的自己，眼中是说不出的自嘲，“即便到了今时今日，你亦是无能为力。”

　　“你看看看你，现在这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便是随心而活了？”

　　“从一开始，你的出身，便是一场这西凉帝都博弈的产物。”

　　“你难道忘记了？为何作为西凉九大世家之首的陌玉痕只有一个妻子，夫妻十年，却只有你一个孩子？”

　　“若非你生为女婴，从一开始，你便活不下来？你难道不知道？”

　　“后来进出皇宫，至高无上的待遇，不过是这西凉的帝王为了牵制住西凉陌氏和那只火骑兵的结果？不然，你以为一个小小的贺琳琅，能够那般的折腾，上串下跳？”

　　“作为陌涵烟，家族是你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枷锁，也是你走上这西凉女子最高位子的垫脚石。”

　　“一切的一切，从你的存在开始，便是一场局了，你只是这场局里面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没有你，还有其他人。”

　　“你反抗下去，到头来受苦的还是自己，又何必这般和自己过不去？”

　　“从一开始，你就注定不能活着，为何不能让自己痛快一点？”

　　“可是，我不甘心啊，”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自己，似乎穿越了千年的时光，似乎又在对自己说,“一丁点的都不甘心。”

　　“命运早已写好，可是，我不愿意那般活着，一点都不愿意。”

　　“我曾想过千百遍，要是我没有心，不知喜怒哀乐，良心教养，多好……”

　　“可偏偏，我有了一颗心……”

　　“世家贵女，东宫之主，西凉皇后，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能让我开心，让我有一点自己活着的感觉，”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自己，“你知道吗？曾经千百次的，我站在这云台之上，看着这西凉的帝都，万家灯火之下，似乎就我一个人从头到尾，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明明白白到呼吸错了一口气，便是万劫不复了。”

　　“这是作为西凉世家贵女的代价，你既然享受了作为西凉世家贵女的好处，就要承担起那责任与代价，”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的这个陌涵烟说道，“命运所给予的一切的一切，一开始便是标好了优势与代价。”

　　“正是因为懂，所以，当年，从西凉帝都离开之后，还是回来了，一步一步的踏进了西凉帝都，走进了这西凉皇宫。”

　　“既然你都懂，为何今生，你还要逃呢？”一袭华服的陌涵烟叹了叹气，看着眼前人，语气里带着不解，“西陵绯色，东宫太子，后来的承武帝，心里是有你的。”

　　“虽说做不到将你放在这锦绣山河之前，但是，至少，这锦绣山河之后，都是你。”

　　“那又如何？”

　　“如果按照前世的轨迹，这辈子，你会是整个西凉最幸福的女子。”

　　“这世间，如果有一个人还能让你依靠，让你随心，只有——西陵绯色。”

　　“这想法，不止是你，恐怕西陵绯色，也是这般的想法吧。”

　　“只可惜，”陌涵烟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你们都不是我。”

　　“你这又何苦？”

　　“你知道，当初我为何会活着从虞城回来吗？”陌涵烟看着虞城的方向，轻轻的闭了闭眼，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睛，“那么多人，都死了，在我的眼前，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陌涵烟伸出手，似乎还能看到当初手上的鲜红的血。

　　“我亲手选的酷刑，看着这西凉大好男儿在我眼前，在我选的酷刑之下死去，”陌涵烟说道这里，笑了，眼眶却红了，“可笑的是，酷刑之下，尸首不全，却到死，眼里都是信任，坚定的信任。”

　　陌涵烟说道这里，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知道，鲜血溅到脸上的滋味吗？”陌涵烟伸出手，似乎还能感受到鲜血的温度，“你知道杀人的滋味吗？”

　　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带着几分癫狂的陌涵烟，眼里带着不赞同。

　　“我知道，我知道啊！”

　　“当年虞城那一站，死守之下，无一人活下来，”陌涵烟说道这里，眼泪满眶，说话都不怎么顺气，“所有人，所有的守城之人，从将军到士兵，从贵族到百姓，男丁无一人活下力，没有一个人，一个人都没有。”

　　“是我，就是我，”陌涵烟捂着胸口，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自己，“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去。”

　　“这些人，无一不是西凉的忠臣，死在我的手上，”陌涵烟看着眼前人，“我现在还记得，刀刺进肉的声音，那些人的脸庞还有那鲜血的味道。”

　　“可结果呢？”

　　“虞城屠城了，除了老弱病残，男丁无一人活下，却仅仅是用“瘟疫”两字概括，”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自己，说话都带着颤抖，“说到底，不过是一场帝王之间的博弈，那些死去的人，到死都不知道，他们死守的西凉，却是在背后背弃了他们，是真正的刽子手！”

　　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这个满眼通红，身体颤抖的自己，良久，才缓缓开口。

　　“你也是受害者，”一袭华服的陌涵烟也看着远方，“屠城，酷刑，都同你没有关系。”

　　“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责任。”

　　陌涵烟听了，却笑了，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开口，慢慢的恢复了平静。

　　“前世今生，为什么不一样，”陌涵烟却是静静的开口，“你知道吗？”

　　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身侧之人，摇了摇头。

　　“当年，离开帝都的时候，我曾遇到过一个人，没有恢复记忆之前，我有过一段很是快活的时光。”

　　“如果不是后来，我记起来了一切，我想，我估摸着，能安心快乐的过一辈子吧。”

　　“只是可惜，我记起来了。”

　　“即便是金针封穴，我还是记起来了，便亲手断了这一段孽缘，回了帝都。”

　　“那一年，我与贺琳琅同嫁，十里红妆，盛世嫁娶，都说西凉的太子殿下，对着东宫的女主人，是放在心尖里面宠着，只可惜，作为东宫女主人的我，不过是一个可笑的替身罢了。”

　　“想必那时，在西陵绯色眼里，我要是能替嫁，便更好了。”

　　“那时，我同西陵绯色并肩走在这云台的石阶之下，想着，怎样替虞城翻案，怎样做才能既对得起这世家贵女和皇室媳妇的身份。”

　　“那时候，我是打算认命的，就算是替身，给人打掩护的，因为不曾期待过丝毫，我也便不曾怨了，”陌涵烟的眼里带着几分自嘲，似乎看到了那个幼稚的自己，“我知道自己在一本书里面，我知道自己是一个所有人都讨厌的反派女配的设定，我都认了。”

　　“西陵绯色也好，东宫女主人也好，西凉皇后也罢，一切的一切，即便是按照这剧情来走，结果早已注定，我便安安心心的按照命定的轨迹走下去，安心等死，只要是能替虞城那么多人翻案，只要那么多人没有白死，那也是好的。”

　　“云台之上，有人和我说。”

　　“结发同心，恩爱不移。”

　　“那人和我说，我存在的意义，便是陪他缔造一个盛世西凉，看遍万千繁华。”

　　“那人说，十分心思，九分西凉，独留一分予我。”

　　“我心底，到底是生出了几分卑微的奢望。”

　　“不仅仅是关于温暖爱情，更是关于良心道义，我以为，我能给予信任与支持的……”

　　陌涵烟说到这里，不禁闭了闭眼。

　　“只可惜，结果却是十年关雎，瓦冷霜华重。”

　　“沉冤依旧不能昭雪，西凉更是江河日下，民不聊生。”

　　“所以，你便用肚子的孩子设计，夺了这西凉？”

　　“一开始，我不曾想要过这万里江山，这西凉江山，与我何关？只是，我心里咽不下那口气，”陌涵烟看着眼前一袭华服的自己,“若非当日云台之上这一番话，轻信了，或许，是另一番的景象吧。”

　　“我在关雎宫，一遍又一遍的思量着，等待了十年，终于等到了机会，颠覆了这西陵皇室。”

　　“因为贺琳琅”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人，“到底是情困住了你，做了这最后的牺牲品。”

　　陌涵烟听了对方的话，不屑的笑了一声。

　　“情？”陌涵烟看着一袭华服的自己，笑了笑，“情之一字，对于别人而言，或许是一辈子的宿命，可却不是我陌涵烟的宿命。”

　　“我不否认我动过心，可是，不过动心二字罢了。”

　　“从来，我不会因情而生，更不会因情而死。情之一字，太过飘渺，值不得我赌上那么多，”陌涵烟笑到，“我不喜欢贺琳琅，是因为贺琳琅的身份。”

　　“身份？”

　　“西晋的长公主——荣昌公主！”陌涵烟的眼里带着杀意，看着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笑到，“所有人都可以，唯独西晋的人不可以！”

　　“没有贺琳琅，还能有赵琳琅，钱琳琅，孙琳琅，李琳琅。”陌涵烟说道，“一个贺琳琅又能成什么事情，脑袋里装的除了西陵绯色还是西陵绯色。”

　　“我真正恨的，是西陵绯色啊……”

　　“作为夫君，不曾尽责，作为帝王，却是……”

　　“我可以委屈，可以痛，甚至可以死，这些，我都无怨无悔，既然是这既定的宿命，我的存在若是破坏了原有的宿命轨道，那么，我认命。”陌涵烟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悲凉，“可是，为什么？”

　　“作为女配角，拿着反派剧本，我便按照剧本角色来走了，可是……”陌涵烟想到了当年屠城的情景，眼眶赤红，抓着云台的手白骨尽显，“为什么要屠城！”

　　“那么多人，那么多无辜的人都死了，将军士兵，妇孺老幼，一城的人都基本死光了！”陌涵烟浑身颤抖着，“我恨，从未这般恨过！”

　　“如果说西陵越是因为帝王权势，需要制衡三国，那些是必要的牺牲，还能给自己找个借口，说服自己，”陌涵烟说到这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那么，西陵绯色呢？”

　　“这世上没有一人比他更适合当一个帝王，可是，为何要因为取了一个曾经屠了西凉的女人为后，为后之后，为何又要那般昏庸，酒池肉林，暴，政苛捐，民不聊生！”

　　“这些同你并没有任何关系，”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看着眼前的自己，“是你越规了。”

　　陌涵烟笑了笑，看着一袭华服的自己，突然笑了，眼眶通红，却带着笑意。

　　“可是……”陌涵烟的声音轻了几分，慢慢伸出手，抚摸着眼前人的胸口，“我这里，疼，疼的厉害。”

　　“十年，从未有一日，睡的安稳，”陌涵烟抬头看着一袭华服的自己，“你可曾，良心不安过？”

　　“做好自己的事，便好了，你是世家贵女，未来皇后，做好自己的职责便好了，”一袭华服的陌涵烟顿了顿，“后宫不可干政，你是皇后，不是大臣！”

　　陌涵烟听了眼前一袭华服的自己，嘴角带着几分嘲弄与悲凉。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因为......”陌涵烟一步一步的走向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眼里带着怜惜，伸出手摸着这张上好的脸，“我放在心里......很久了。”

　　话语刚刚落音，陌涵烟便干净利落的扭断了眼前之人的脖子。

　　“而这些话，”身体上还有温热的余温，眼前这个一袭华服的陌涵烟眼里的震惊还没有褪去，还能看见里面陌涵烟自己的清晰倒影，陌涵烟轻轻的低头，在怀中的人耳边轻轻的说道，“只有死人，才会知道。”

　　即便是你，也不曾例外。

　　“你说的没错，我是皇后，不是大臣，”陌涵烟在一袭华服的自己眼前轻喃道，“可是，我还是一个人，一个有心的人……”

　　“传说，人若是枉死，眼睛里能看到凶手……”陌涵烟摸了摸怀中这个一袭华服的另一个陌涵烟，“若要报仇，可别找错了人。”

　　“即便你是曾经的我，又如何？”轻轻的将怀中的人推下云台，陌涵烟看着一袭华服不断落下的熟悉又陌生的自己，一字一句的说道，“从来，你都不够了解我。”

　　“我，只是自己！”

　　即便这一次依旧是前世那般结局，生死道消，我亦不愿意屈服于这宿命！

　　嘴角轻轻的勾了勾，四周的一切慢慢的消失，陌涵烟看着云台之下那个一袭华服的自己散落在猩红之上，眼里是说不出的深沉。

　　“这一次，我不依旧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