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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母女 ...

  •   “我不是真正的孤女,师父说,我是罗刹海某位托人送来的。”
      耳闻步桦庭直言不讳说出自己出身,诗诗大惊失色。眼见文珺也好不到哪去。而这位师妹接下来的话更是骇人:“师父知道,就是天极宗四护法之一,汪越。”
      这消息简直如晴天霹雳。虽然此刻三人站在飞鸟湖岸一偏僻处,可到底在室外公共场合,失声惊叫极不适宜。诗诗捂嘴半响,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方便,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文珺也点头赞同。“步师妹,无论如何,先回织羽城再说。毕竟此地更不安全。”
      步桦庭抹抹眼睛,道:“是,我过于激动了。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偶然……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了。”
      三人议定,便御剑赶紧返回织羽城。入城门总算松了口气。听来那些消息,诗诗既担心罗刹海做出什么举措伤害师父,又担心恰在附近的自己被发现。所谓既有远虑又有近忧。师父的事尚为渺茫,且好歹还有揽月宫主撑腰,理应问题不大。但诗诗面容出众,保不定被那群邪修注意并察觉特殊体质,继而引来危险。文珺大约也想到了此层,这次进城没多久,便带着她俩特地拣小道而行,尽量避开人流。
      不想匆匆疾走,临近所居客栈,却不小心撞到一个戴着白纱帷帽的女子。那女子似是金丹初期,却柔弱得很,被同为金丹初期的步桦庭碰到,竟立足不稳,差点摔倒。白纱飘开一半,隐隐露出秀气的下巴,似乎还带有小片红痕。她旁边一个女侍样人物却不帮不扶,任她踉跄。文珺和诗诗有点愧疚,步桦庭亦暂时停下,异口同声,朝那被撞之人道歉。白纱女子立在那,仿佛盯他们看了许久,终于回礼致意,然后目送他们离去。
      未料这一个让人不易在意的小插曲,此后会引发种种事情。诗诗他们回到隔音尚可的房间,才稍微安心,小声分析当前情况。不夜海三阁必然有不少人聚集在织羽城,或明或暗;而他们背后的主子也来了一位。或许他们是想借飞鸟湖禽潮人流混杂而掩饰行踪,或许是看重织羽城相对偏僻好行密谋。不管其目的如何,都是巨大的危险因素。诗诗和文珺商量一致,决定即使接下来几日禽潮声势浩大、利益颇多,他们也不去掺和,索性安静待在织羽城中。
      步桦庭的丁点不甘心,也淹没在她对于罗刹海天极宗的强烈好奇和窥探欲中。“我清楚这很危险,可我总想着,能不能看一眼那个天极宗的汪越……我的身世应该就落在他身上。”
      她表情百般挣扎,可顾虑自己修为尚浅,有没有长辈在旁保护,确实不敢自己想法子找人。罗刹海邪名在外,奸淫掳掠样样不缺,杀人不眨眼实属平常,甚至还有拘魂食人的传言;在颇为耿直的步桦庭心目中,他们就是修真界罪恶的代表,公敌般的存在。她感伤身世,诗诗和文珺毕竟对真相所知有限,步师妹说得也不太多——于是猜测归猜测,他们却也不敢胡乱安慰。待了没多久,步桦庭便先行回诗诗房间。诗诗怜她悲戚沉郁,很想给她点空间,让她好好自我发泄。
      坐在床沿,诗诗将头埋在文珺臂弯,他一下下抚着她的肩。两人一面小声交谈,一面侧耳倾听,一面还神识包绕,关注步桦庭动静。房间里有点啜泣之音传来,很快归于平静。接着,他们感到她被窗边动静惊到,然后她窸窸窣窣的整理东西,最终快步走出门去。
      是什么发生了?!文珺紧张的站起,却听步桦庭走到他俩门口,说了句:“师兄,我自己出去走一小会,你放心。”
      他怔了怔,望望诗诗。诗诗犹豫着道:“这个,还是由她吧。”
      诗诗心里有种预感,此番步师妹不愿他们跟随,多半与她牵挂的身世相关。真是无巧不成书,她来飞鸟湖历练,就碰上了从未见过的血亲关系人。诗诗叹气连连:“希望她平安无事,别太伤心。”
      文珺知她所想。“应该和她系心的汪越有关联。她是暗暗打听了消息吗?”
      诗诗自然也不甚清楚。既然揣测疲劳无益,他们干脆放弃。一切,还是等步师妹自行说出口更好。
      两人在房中打坐,烦闷无聊之外,又是一通耳鬓厮磨。这般在床边独处,诗诗大觉不妙。她勉强平复呼吸,推开文珺。“我还是回房等步师妹好了。”
      文珺眼睛眯起。半响,他撇嘴道:“……好。”
      诗诗等到天色全黑,街边华灯初上,终于等回了步桦庭。算起来她只去了大半时辰,归来时形容疲惫,情绪不稳。诗诗踌躇着问了一句,她便变成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诗诗几乎吓了一跳,迭声安慰,又总觉得说不到点子上。如此折腾好一会,步桦庭才慢慢平静。揉揉眼睛,她就说想去床上躺着。诗诗无可奈何,只能由她。既不放心她独自待在黑暗中,诗诗只得点起一盏小灯,坐在桌旁陪着。
      步桦庭躺在床上,不打坐,也不睡觉,就那么翻来覆去的想着心事,偶尔压得客栈床板“吱呀吱呀”。诗诗静静候着,也不愿打扰她。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她忽然坐起来,抱住自己双膝,埋下头来。瞧她那么无助,诗诗忍不住走近她,坐在床沿,轻轻拍了拍她胳膊。
      “步师妹,别太忧郁,不管多难的事,总能解决的。”
      其实诗诗猜测,这回定是与她身世相关,否则她早可以找文珺商量,而不是自己躲起来烦闷伤心。自己于她,并不算十分亲密之人,只不过她多少有些把自己当嫂子看待,当下她也不好意思赶房间主人出去。
      唉,只是这么不着边际的劝慰,实在太过苍白。
      “事关我的父母,又有什么法子?!”步桦庭哽咽道。
      没想到她自己嚷了出来。诗诗也就顺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步师妹,果然是那罗刹海之人来找你了?”
      步桦庭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真不懂。”
      说完她沉默了。诗诗不甚明白,却不好细细追问,只柔声劝解:“不要急,慢慢来。”
      步桦庭停顿一阵,忽然吐出一句:“我今日才晓得,原来我的父亲,果然就是那个汪越,真的就是他。”
      诗诗浑身一震。虽然曾听闻步桦庭讲述,她心里多少有此猜测;但实际听到这个确切消息,她仍非常紧张。“那……”
      “而我的母亲方心芽,是被他抢来的一个战利品。”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坦诚呢,诗诗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是因为与她也有关系?
      步桦庭咬牙切齿道:“我的母亲,好一个纯阴真女,好一个炉鼎!她出身揽月宫,和你一样对不对?我听师父说过的,你也是纯阴之体,你也算揽月宫之人。”
      无论诗诗点不点头,步桦庭都不太在乎。“我的母亲啊,在当年揽月宫破灭之时没有战死,没有自戕,更没有逃出。她沦为敌方俘虏,差点同她那些姐妹一起受尽侮辱。关键时刻,汪越看中并挑走了她。多少也算是改善吧,当一个强者的禁脔总好过去伺候一群男人。不过她也没完全保住自己的修为,反复折腾几年,从金丹后期掉到金丹初期,要不是汪越怕她死得太快,用药吊着,她恐怕早就维持不住境界了。可悲的是,长期卖身给同一个人,她居然生出了幻想,认为他对自己还不错,从此安心做他的奴隶,甚至,甚至肯为他生孩子。而我,就是那个蠢女人的女儿。”
      “真是不可救药的愚蠢,他到底是用什么样的鞭子,把她打得毫无自尊自爱,心甘情愿顺服一个、一个……”步桦庭几乎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汪越。她心里分得很清楚,他是罗刹海邪修。对嫉恶如仇的她来说,这样的父亲就是噩梦。她虽曾被师父师公教导,在尊重血缘事实的前提下,尽可能把自己与那帮恶人划清关系;然而此次被一个饱受磨难却“无怨无悔”的母亲刺激下,情绪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这位母亲并非邪派中人,本该令她高兴的。步桦庭一直希望自己不是纯粹的恶之花产物。可那个被强迫被糟蹋的女人,却扭扭捏捏的说爱着那个伤害她的人;这让步桦庭几乎要崩溃。她宁愿这个母亲以死相抗,坚贞不屈——虽然照她叙述,或许曾经有过那么一段——也不愿她仿佛对加诸于身的践踏表示驯服。她怨恨,她伤心,她觉得母亲简直不可理喻。
      步桦庭流着泪,把心中所想纷纷倾倒在诗诗怀里。“对,就是我们今日撞到的那个戴帷帽的女人。太巧,真是太巧。她说她一眼就认出我,因为我和她长得八分相像;而且她看见了我耳根的胎记,她牢牢记得。她说她一直牵挂我,想念我,她是多么爱我……”
      她在诗诗的注视下嘴唇哆嗦,泣不成声。“我还能怎样?她说了好多证实她就是……她有点憔悴,她过得并不好。那个男人,根本不会真心为她着想,只是舍不得她的美色罢了。他身边的侍从长期监视她,那些个女邪修对她抱有敌意,只是怕极了主子,不敢直接折辱她。她软弱无能,动不动就哭。我真讨厌她……”
      情感的宣泄全然不受控制般,步桦庭涕泗滂沱,断断续续的诉说:“她跟我说起那个男人,一脸爱慕痴迷,怎么能这个样子……什么风流倜傥,万花丛中过……那是他身边那帮邪修不要脸的讲法!其实她根本就是被虐成习惯了……”
      诗诗轻轻递过一条丝帕,步桦庭伸手扯过,胡乱擦了两把。“她意思是我还得感恩,因为她百般哀求,他就同意送襁褓里的我离开罗刹海。她说他待我很有心,生怕自己女儿一生陷在那魔窟中,冒着危险才把我弄到天首山,费尽周折让我拜入极有前途的穿云峰——总之我的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恩赐!”
      步桦庭拉着诗诗的手,悲戚道:“是啊,他睡了她才给予我生命,又帮我安排一个安全稳妥的未来,我为何不能感恩?为何我要这么愤怒,这么不平,这么难过?”
      诗诗叹气,缓缓替她拭干眼泪。她清楚,步桦庭的问题永远没有合适的答案。揽月宫故旧,她只见过师父和冯崇那般决绝不屈的,听闻过勇敢死于抗争或无奈死于迫害的,却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原来还会有方心芽这种爱上仇家之人。忽然间,她很为步桦庭庆幸,这位师妹至少是在平安稳定积极向的天首宗长大,又得享师父宠爱,并没有自幼就陷入身世的痛苦和迷惘。
      诗诗抚了抚步桦庭双肩,盯着她红肿的双眼,郑重的道:“步师妹,你确实该感激。无论如何,你的出生还是受期待、被希望的;而且因为他们的选择,你既没有成为矛盾纠结的母亲,也胜过观念扭曲的父亲,你的人生享受到了足够的光明和照料,你拥有自尊自爱自信。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比他们都要幸福。”
      步桦庭停滞一刹那,而后双手捂眼,埋头幽咽,肩膀不住颤动。诗诗不再多言,陪她一直到慢慢平复。最后,她听见步桦庭细弱的道:“我明白了,谢谢你,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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