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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访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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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里,京城里难得地享受了阳光普照。仿佛一夜之间冰雪融化,春回大地。常年困于冰雪中的人们仿佛记起了卫国本来也是有春天的。
涣漪湖畔,也是柳条泛青,莲叶初现,一片生机。
“咯咯咯咯……”一阵孩子清脆的笑声传来。
萋萋草地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前面奋力跑着,一边跑一边把手里纸糊的风筝撕个粉碎,随手抛洒。后面跟着一个俏丽的宫女,已是气喘吁吁:
“殿下慢点,小心摔倒!”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前面的孩子“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宫女“呀”的一声,慌得跑上前去,孩子却自己爬了起来,没事人似的自己笑着跑开了。
前面一个中年妇人急忙将孩子一把抱过,对宫女斥道:“小雅你个小蹄子,又把殿下带出去了!看回去不让总管揭你的皮!”
宫女小雅赌气地一跺脚,妇人怀中的孩子却调皮地呵起她的痒来,“奶娘别生气,小雅姐姐猜字谜输了,愿赌服输,我让她带我出来玩~~”
“谁输了?我明明猜出来了!”明显底气不足。
孩子歪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一句:“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沉默,下一刻——
“小雅,你又带殿下去那个什么鬼讲堂了!”
大地抖三抖,涣漪湖荡起一阵波纹。
小雅张口欲辩,忽见远处岸上立着一个男人,骑着一匹白马,正微笑着看向这边。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却觉得这人面熟,忍不住再望一眼。
奶娘显然也注意到了,跺脚骂道:“哪来的粗野男人,竟闯到这里!”忙牵起小皇子的手匆匆离去,走得几步,孩子忽然停下,又望了那人一眼。多少年后,当年在场的人还记得那一幕:马上的人微微躬身,冲着小皇子:
“凌晔殿下!”
“唉,多可爱的小皇子!唉,多可怜的小皇子!唉,哎呦!”心绪不知飘向了何方,手中的绣花针却是结实地扎到了手指上。
“扑哧”笑声突然在背后响起,“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莫不是……”
小雅抬眸瞪了她一眼,却是李昭容宫中的侍女秋韵,对方突然发现小雅的眼圈却是红的,忙一把扳过她的肩,“怎么了?”
“没什么,吹进了沙子。”
“呸!哪来的沙子,你分明是哭了。怎么了?这里没人,我不会给你说出去。”
“还不是我那苦命的主子!六年了,小殿下,还没见过父亲的面。可怜谭宫人……再过两年我就该出宫了,到时……唉!”
远远的回廊下一个内侍向这边走来,秋韵忙使个眼色止住她。只听那尖利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你们俩好清闲呐。小雅,快去你主子那,皇上传!”
谭宫人低垂着头坐在一边,乌黑的发髻下露出莲藕一般的勃颈,眉似春山微蹙,目似秋水流波。从奉诏侍酒以来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并没有抬眼看向哪一个人。武帝一手持酒,目光却停留在她戴着玉镯的柔若无骨的手腕上。六年不见,她风姿依旧。他突然想为她把那一绺额发拂起,然而当他目光落到下座正在喝闷酒的魏景之身上时,一阵厌恶之情突然涌上来。他不禁想起刚才的一段争执:
“陛下,殿下已经六岁了,为何至今尚未拜师?”
“这个,朕自有道理。”
“陛下,不管怎样,大皇子都是储君的人选,对国家社稷至关重要,请陛下三思。”
“现下战事紧张,上至三公九卿下到各部各司都是人手缺乏,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
“看来,只有微臣最闲。那么,在陛下物色到合适的宗师之前,请让臣尽微薄之力……”
武帝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
“谭宫人,”武帝的声音突然响起,把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这次前线大捷多亏魏侯指挥得当,你替朕敬侯爷一杯。”
“哪里,全是仰仗陛下英明!”魏景之慌忙站起来,眼睛却瞥向一旁的谭宫人,没有发现武帝眼中冷冷的怒火。
谭宫人却一直端坐一旁,此时更似未闻皇帝的命令,纤纤十指交叉在一起,一动不动。
“谭宫人,皇上要你给将军倒酒呢。”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却是在另一边侍酒的段妃。
慢慢地,谭宫人却似刚听到上谕一般,立起身来,左手轻轻握住金酒壶的把手,握的一握,才缓缓提起,神色专注地看着酒水自壶中倾出,落入水晶杯中,激起一串旋涡。捧起水晶杯,谭宫人款步走向魏侯,眼睛却始终只看着前方。
听到圣旨之时,魏侯心中澎湃不已,看着缓缓走近的谭宫人,眼神迷离而又漠然,几年不曾有过的痛感又自胸中传开,游走于全身,迫得喘不过气来。直至那皓腕将酒杯端至眼前方才警醒。却不知这一切,早被武帝看在眼中。
“魏侯要做皇儿的师父,谭宫人,你意下如何?”
谭宫人浑身不觉一颤,随即她听到一个声音道:“全凭陛下裁夺!”
“那好!明日你们母子就搬到望江春馆去吧!……也方便魏侯出入!”
魏景之心中一惊,望江春馆紧临秋铭宫,皇帝为何……?
“陛下!”
武帝却已起驾,只留一个萧瑟的背影。
“你怎么回来了?”
祈丰节和祝花节刚过,涣漪湖畔一派莺歌燕舞,春光融融。但此时算来,南方前线却是厮杀之季,血腥之春。尽管窝在富贵温柔乡中的人很少去关心前线的胜负,将士的生死。
“前两天才听到有捷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想必是……胜了?”
“陛下体恤臣下,命臣回京养伤,军中诸事皆由段妃的兄长段将军暂领。”魏侯苦笑,在谭宫人面前一切都不必隐瞒。
两人一阵沉默,只沿湖畔感受着失去冬日棱角的春风的吹拂。
“我见到凌晔殿下了。”
“?”谭宫人回头望他。
“好一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卫国未来的希望!”
“哼!希望?”她冷笑着咀嚼这两个字,“一个六年没见过父亲面的希望?”
“他还喜欢你!”
“……”
“不然他不会这样对你!今天在朝堂上……”
“够了!”
“……”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还有今天……”
“我早已不在乎!”她抚上一棵老树粗黑的枯树皮,惊觉手心里一片潮冷。
注:秋铭宫为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