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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十三夜·故梦(上) ...

  •   云横和陆梦很快便将君朔给送回了村长居,只是云横家里唯有的两间卧室被他自己和陆梦占据了,无处安置君朔,二人犹豫了半天,还是将他暂时丢进了柴房里。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他身上还有伤,万一……”云横合上柴房的门,有些犹豫:“虽说,我总觉得他看上去不像好人,可他毕竟也是个病人。”

      “没关系,有了我给他用的药,不会感染的,”陆梦笑了一笑:“而且啊,我还真不希望他这么快就好起来。他的力量很强,若是敌人,他挥挥手就能把你这夙影村全推平了,所以还是把他丢在那,继续让他睡吧。”

      “这,可是……”云横依旧在不停地看向柴房。

      “哎哎,不要可是了,你再看,我就真以为你看上他了!”陆梦一笑,不由分说的将云横拉走。

      “你……”云横的脸色忽然涨红:“我才不喜欢男人!”

      “嗯,我知道。你喜欢男人的话,厉南那丫头不是要哭死了啊!”陆梦眉头一抬,忽而轻轻笑了起来。

      “唉,好吧,说不过你!”云横无奈摇头。

      走出柴房,云横和陆梦二人的脸色便同时凝重了起来。

      二人一路相伴走到盈姨家中,盈姨还未醒来,云横一如既往的出去布置符咒准备施法了,留陆梦一人默默站在门前,收了先前的调笑,神情复杂的抬头,细看夙影村上空的结界。

      结界的力量,又弱了不少。近来,云横的力量便仿佛流水一般,减弱的速度极快,有几次,几乎维持不住结界的运作。

      这片结界明显是联结着云横本元的,然而,就凭借他这般不要命似的消耗速度,他又能再坚持几天?

      陆梦叹了口气,转身走进屋里。

      她还是不想面对,那必将凋零的命运,如她自己,亦如云横。

      正是因为看透了他的心,以及,他费尽一切都要守护的那一抹执念,她才更不希望,这一丝执念与相知过早的湮灭。

      片刻后云横便收了法术回了屋。

      “开始吧,阵势已经布置好了。”云横见陆梦有些出神的样子,便轻咳一声,出言提醒道。

      说罢,他便走到盈姨昏迷的床边,低声开始念诵着什么。

      “云横,等等!”陆梦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伸手拉住云横的衣摆:“你把咒语教给我,我试试看,我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

      “别担心,我没有关系的。”云横微微一笑,给了陆梦一个安抚的眼神。

      “你快别说话了,我自己就是个医生,你的身体状况,还是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以为你还能坚持多久,自己都没了,你还怎么守住你的夙影村,怎么探寻那个梦境的真相?”陆梦冷哼一声,走上前来淡淡说道:“更何况,我只知道自己有这种天赋的力量,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运用,空有能力而无所施为,岂不可惜!”

      云横默默地看了陆梦一会儿,眼神出离复杂。

      “造梦的力量,反噬极大,一个不小心,便要坠入无尽的噩梦之中,直面自己内心最强烈的恐惧。你,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本心吗?”

      “这有何难,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在噩梦里长大的,怎么可能会怕。”陆梦满不在意道。

      “那好吧,我教你。”云横叹了口气,轻轻在陆梦耳边念出了一句古怪口诀。

      “将力量集中于岐嫂额心一处,便能破开我的结界,迫出梦中魇核。”

      陆梦微微点头,按照云横说的那样子读出咒文,集中力量于一处。

      那一刻,沉沉的黑色犹如压城黑云,重浊无比地直向她压来,那巨大至恐怖的压迫力让她忍不住心中发指。

      这就是她经常在夜歌梦境中感觉到的,那种名为绝望的黑暗力量。原来,云横每一次施法的时候,都要忍受一次这仿若能够压死人的可怕威压。

      陆梦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在那一片黑暗中找回神思,念动咒语的速度加快,总算慢慢的将黑暗剥离开来,一丝浅浅的光线透出。

      经过了前面最为艰难的一步,后续的施法便简单的多了。陆梦小心的操纵着自己的力量,压迫着盈姨的梦魇,一边用着力量,一边还有心思转头对云横说话。

      “盈姨的魇核力量很强,我没什么把握将它彻底打碎……怎么办?”

      “如果,不行的话,就只有让她……湮灭了。”云横看着陆梦面上的凝重,亦有些明了事情的艰难,当下便示意陆梦收回法术:“我来吧,你去盈姨的梦里找到魇核,打碎它。”

      “不用了,我自己没问题。”陆梦随手擦了擦额上冷汗,这种力量虽可怕,她却有信心能够将其完全控制。毕竟,十几年的梦可不是白做的。

      云横微微张口,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良久,还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面色复杂地看了陆梦一眼。

      此刻陆梦却觉得,自己头顶上仿佛被人放了一座大山一般,令得她只能用尽全部力气控制住自己的入梦之力。

      仿佛血脉之中有什么苏醒了,一点点游走于她全身经脉。那是一种强大而又绝望的力量,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每到一寸地方,都犹如钝刀刮过。

      她只觉得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经脉中的这把钝刀子刮到了指尖一点,疼痛难忍,仅能凭借着意志力抵抗住这压力与痛苦。

      一寸,又一寸。一点,又一点。

      陆梦觉得自己的力量忽然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暴涌至指尖,骤然的剧烈疼痛让她眼前一黑。

      眼见得一团漆黑的珠子被这股力道迫出盈姨体内,陆梦勉强抬起手指,用尽全身功力向着那魇核击去。

      来自冰心堂的治愈之力与梦境魇核的绝望之力轰然相撞,爆发的冲力令得整间屋子里的家具,都因之而毁。

      魇核消散的刹那,陆梦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因为贸然动用过多血脉中的诅咒力量,导致本应二十岁才出现的惩罚提早出现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条经脉都仿佛在燃烧着,痛苦的扭曲着,巨大的力量压抑其中不得释放,只能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我,成功了……”陆梦喃喃的说了几个字,接着,便被那突如其来的痛苦冲击得昏倒过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陆梦慢慢睁开眼。

      身体被一团温暖包围,先前的骤然疼痛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陆梦摊开右手,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周遭一切恍然如梦。

      “阿梦,你怎么样,还好吗?”一个急切的声音响在头顶,令得陆梦下意识的抬头去看。

      一看之下,她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云横抱在怀里,云横的手臂紧紧锁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身子贴进自己的怀里,了无缝隙。他的额间依旧缀着几丝冷汗来不及擦拭,只急切的看着她,颤抖着不敢松手。

      “放心吧,我没事……”陆梦想要坐起来,却不料云横抱得太紧,她又全身无力,完全挣脱不开。

      “可是我害怕,”云横闷闷的接了一句:“下一回,不许你再用这种力量了。你刚才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了,差点吓掉我半条命!”

      “这是我的诅咒,”陆梦叹了口气,看了看依旧死死锁在自己腰间的那双手臂,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面庞:“云横,我真的没事了……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对不起,我,我刚才没留意,下意识,就……”云横慌忙松手,嗫嚅着解释道,脸色也一点点的憋得红了。

      “没关系。”陆梦叹了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被人抱得这么紧,反应过来之后,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了,连忙侧了脸,避过云横的目光,匆匆的走出了盈姨卧房。

      刚刚走出屋去,陆梦就感觉自己似乎撞上了人。

      抬眼看去,却见恰好走过来的厉南。

      别人倒是还好,可是,厉南出现在这里,却让她突然有了种做坏事被人抓到的感觉。

      “喂,你……”厉南被稀里糊涂撞了一下子,刚想生气,便留意到陆梦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便也不顾陆梦一路跑开,只小跑着进了盈姨的卧室。

      “盈姨,你怎么样了?”厉南一头撞进卧室里,第一眼看见的,居然又是云横跌坐在地上,略带着失神的样子。

      “云横,刚才怎么回事,盈姨她没事吧,等等,你没事吧?”厉南低头看了看盈姨的气色,见盈姨虽说脸色苍白了些,却是没什么大碍,反而是云横脸上依旧带着红,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我,”云横怔了怔,慢慢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事,阿南,我无碍。”

      “是不是那个外乡人对你做什么了,云横,你没有受伤吧?”云横这副竭力装作平静的样子,在厉南看来反而是更加怪异了。她连忙将云横给按到椅子上,仔细看着他的脸色:“是不是内伤,经脉受损了?不然脸色怎么这么红,红的不正常!”

      “我都说了,我没事!”云横难得的动了些怒气,猛然挣开厉南,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没受伤就没受伤呗,我又没说什么。不过今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怪的要命!”厉南小声嘀咕了一句,却又被盈姨给拉回了心思,连忙就着已经被打成好几半的床榻,细看盈姨的模样气色。

      而此时,一头冲出门去的云横,心情却是格外的复杂。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因为那个女子,一遍又一遍的乱了心神。

      其实在她刚刚晕倒的时候,他就下意识的冲过去,将她接在了怀里。

      昏倒的陆梦,再不复她曾经的从容淡然,而是,全身烫得吓人,整个人都透着极为深重的绝望与哀伤,这让她看上去比平常多了些脆弱,脆弱得让他心中钝痛。

      他发现自己在害怕,害怕她就要在这样灼烧的痛楚中一睡不起,再也不能坐在夜晚的屋檐下,轻轻弹一支琴曲,任由卧房里的灯光,将她的身影投在窗纸上,形成一处形状美好的剪影。

      他发现,自己心中的一处,在无声的疼痛。

      当初他放任自己靠近她,真的,是正确的吗?

      云横默然捂住心口,仰头凝望天心明月。

      他本以为,夙影村与村民们将是他仅剩的几年人生中,唯一值得他付出一切去守护的事物。此刻他却突然意识到,他想尽力守护的事物,又多了一个她。

      倘若,天再借他数载光阴,他希望,他能够一直守着她,看她向自己浅浅微笑的样子,只要,这样守着她,就足够了。

      这种情感,究竟为何,他想,他已然明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此,而已。
      ***
      当天晚上,陆梦一夜无眠。

      她只是默默拿出自己的古琴绿绮,一遍又一遍,弹着她曾经无数次弹给夜歌的佛偈镇魂,任由自己纷乱的思绪在淙淙琴声中渐渐平静。

      正此时,一道身影悄然立在屋外远处,沐浴着清冷的月光,默然不做声。

      “云横,你怎么不回去,在这儿傻站着干什么?”厉南恰在此时走过来,看一看云横的样子,再抬头听了一会儿屋中的琴曲,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古怪的看向云横:“我说云横,你该不会是不敢进去你自己家吧……你真喜欢她?”

      “……嗯。”这一次,云横总算是没有再逃避,只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微微点头:“听她弹琴,我总能想到大荒。”

      “每一次都是如此,我在她的琴声中想象着故乡的模样,怎么想,都是虚渺难测。最终,唯一记得的,就只剩下她弹琴的样子。”

      “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厉南怔怔的盯着云横看了一会儿,面上神情带着些许痛苦,却,又在不经意间带上了一丝难言的解脱之意。

      “云横,我这些日子想过了她的话,”她忽然声音郑重的开口说道:“她说的没错,我只知道一味的喜欢你,却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所以,你可别像我这样子,犯和我同样的错误。”

      云横转过头去,忽而,第一次,静静地给了厉南一个微笑,真正的微笑。

      “阿南,你终于长大了,”他低低的说道,说到最后,又是一声清浅的叹息:“可是,她就连这个犯错误的机会,都没有留给我啊。”

      因为,她早已为了一个只在梦里存在的人,毫不犹豫,放弃一切,心中再无一处地方,能容许他的存在。

      “云横,如果哪一天,她走了,离开了,你想去的话,就跟她一起去吧,我代替你守住夙影村,守住大家,”厉南忽然抬起眼,认真地说道:“爷爷说得对,你真的是一个最好最好的村长,我不如你,但我也会努力。”

      云横微笑着抬了眼眸,良久,轻声道:“阿南,谢谢你。”

      树影无声,月无声。

      仿佛有一抹如血红衣飘然而过,沿着黑夜最暗的地方轻巧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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