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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一夜·旧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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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岐嫂家里的时候，陆梦颇有了些物是人非之感。
云橫先带着陆梦去看了一眼岐海的伤势。陆梦见岐海伤势平稳，睡容平静，看上去亦在慢慢好转着，不由得悄悄松了一口气。
“阿海哥的伤已经缝合好了，这些天我多给他用了些药，一直没敢让他醒来，估计他醒来之后也是没办法面对妻子想要自己性命这个事实吧。”云橫叹息道。
“去看看岐嫂吧，身上的伤怎么说都能好起来，心里的就不一定了。”陆梦轻声道。
“也好，”云橫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另一个房间，也就是陆梦这些日子居住的那一间。
岐嫂双目空洞的靠着床柱坐着，仿佛这世间再没什么事情能够吸引住她的注意，看那样子，直如槁木死灰一般，显然的便是当真心伤心累，最后只得选择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吧。
“昨天早上开始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让人给她送了饭，她一点也没有动过。”云橫无奈地说道：“如今她只是个不想醒来的人。”
“能不能把她的梦魇逼出来？”陆梦思考片刻，轻声问道。
“可以是可以，只是，逼出梦魇却并不意味着消除记忆，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而已。”云横道。
“无事，既然是梦，那便总有些失真的地方。若是能找到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让她相信这是个梦不就行了。”陆梦道。
“那人的力量我知道，每一个梦都是真实的令人发指。你说寻找破绽，又谈何容易啊！”云橫摇头。
“破绽总会有啊，”陆梦扬眉一笑，将声音压低一些不让岐嫂听到：“嗳，实在没有破绽的话，也可以编一个的嘛！”
云橫终是闭口不言了，自己拿了符出去准备施法。
陆梦也坐到了床上，认真将岐嫂的样子打量了一番，沉吟一下，她轻声说道：“岐嫂，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的吗，即使是撞到头破血流，我也宁可选择相信那人而不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境。”
岐嫂的身子似乎是微微一颤，表情却仍是空洞而呆滞，没有任何变化。
见得此状，陆梦也只有长长的叹了口气。岐嫂的梦魇已经太深，深到让她相信不疑，这个造梦的人，只怕是力量不逊于夜歌了，抑或是，这个梦依旧拜他所赐？
很快云橫回到卧室，压低了声音念诵一段咒语，话音落下，他的手指轻轻点上岐嫂额心。
一幅幅场景在陆梦眼前出现。陆梦默然观察着，她的机会只有一次，却还要在分神消灭梦之魇核的同时仔细观察。
她看到，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夙影村出生了一个名叫阿瑶的女婴。
她看到，梦里面幼年的阿瑶在父母的疼爱下快乐长大。
她看到，阿瑶的父母被一股邪异而炽烈的火焰烧灼成灰烬，尸骨无存，她看到梦中的少女阿瑶受尽众人的冷眼与辱骂，紧接着，看上去稍微年轻一些的岐海不顾众人冷眼走上前来，对她说嫁给我，阿瑶。
……
她看到床榻之上，岐海狞笑着，硬生生划破岐嫂的小腹，掏出那个怀胎甚至还未足月的孩子。
她看到岐嫂惊恐至绝望地眼，看到沾染了整个床铺的，蓝色的血液，看到，岐海得意而又郑重的看着那个死去的婴儿，只因为这个婴儿，是能够献给玉心侯的大补之物。
……
梦境渐渐不稳了，仿佛垂死挣扎一般慢慢收缩着向中间靠拢，汇聚成一枚深黑色的珠子，陆梦认出，那就是岐嫂梦境中的绝望之源。
她甩出几支银针，运足了力气才将魇核毁灭。那一刻，她暗自心惊于那魇核的强大，即便是凭她之力，想要破除它也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魇核碎裂后，陆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左手扶着地面，吃力的喘息着。
梦中的场景让她喉中犯呕，微微一闭眼，便能看到那鲜血流满床榻，血腥恐怖的惨状。
“陆姑娘，陆姑娘？”云橫的声音仿佛远在千里之外。
陆梦微微闭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这梦境，力量好强！”良久，陆梦呼出一口气，借着云橫的手站了起来。
“魇核已经彻底毁掉了，这梦境不会再在岐嫂身上复发，你且放心。”云橫点了点头，看样子，似乎有了些轻松：“若是只我一人，我是绝对没有能力彻底毁去魇核的，只能暂时压制其力量将病状减缓，这一次，还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这是我应做的。”陆梦勉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却依旧带着些苍白与疲惫。
云橫和陆梦在卧房中自顾自对话着，岐嫂却忽然转过头来，依旧呆滞的目光，了无焦距的对着陆梦，又仿佛是，透过陆梦看到了别的什么。
看到岐嫂总算有点反应了，陆梦和云橫互相看一眼，均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好了，我们走吧，”云橫叹息道：“我们能够帮到的，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不，”陆梦忽然轻轻推开云橫的扶持，拖着依旧疼痛的左腿走到岐嫂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岐嫂，那不过是个梦而已，全都是假的。不然，那么重的伤，那个男人，甚至划破了你的肚子取出胎儿，可是你为什么依旧活着，甚至，小腹上连一道伤口都没有？要知道，即便是我冰心堂掌门亲自前来给你医治，也做不到完全不留一点伤疤。”
“听着，那些所谓的生不如死，不过是你自己以为的罢了，恰好随了那个编制梦境之人的意思。你就真的愿意沉沦在那样一个虚假到可笑的梦里面，却不愿面对现实吗？那么我看不起你，因为你是一个太过懦弱的人，为我所不喜！”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岐嫂的眼睛似乎是微微动了一下。
陆梦也不再多说什么，扶着云橫的手慢慢走出卧房。
下一刻，他们便在卧房中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陆梦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回到村长居，陆梦坐在堂屋的方椅上，出神的想着什么。
云橫泡了茶端过来，看到的却只有少女那端丽清冷的面容。
她不算是一位倾城美人，却总有种春风般和煦的气息，让人第一眼看到便打心眼里升起亲近之感，柔和一如她的琴音。
“陆姑娘，喝些茶吧。”看了一会儿，云橫收回目光，平静地将茶盘放到桌上。
“哦，不用总叫陆姑娘了，像阿海哥和岐嫂那般叫我阿梦便是。”陆梦回过神来，笑着说道。
“可是，这样……”云橫难得的有些犹豫。
“哎，哪来那么多可是啊……咦，真没想到在北溟之地，还能喝到茶！”陆梦见得那只紫砂茶壶，忍不住有些纳罕。
“茶叶是我在山上寻的，比不上大荒茶叶的清香，这里的茶总是带着苦涩味道无法去除。”云橫说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怅然：“说起来，我也有十余年时间不曾回到大荒一看了，也不知，如今的大荒，是否还是当年模样。”
陆梦垂下眼，提到故乡，她心中也多了几分难言的怅然，虽说，她也才离开了一个月光景。
“并不好，”她答道：“两年前，太虚观二国师叛变王朝投靠幽都，太康王远遁九黎，只留下成王仲康带领西陵残部苦守中原。”
“什么？还有这等事？”云橫怔了怔：“我记得，我童年时，爹娘便是在西陵城游玩，那个时候，唯一的记忆便是歌舞升平，喧闹繁华，却不料如今之中原，竟已成了如此模样。”
饮了一口茶，感觉到唇齿间充溢的缕缕苦涩，陆梦忽的一笑：“这茶的味道，倒是真的苦啊……对了，云橫，说起来，你是怎么来这儿的？从北溟到大荒，真的没有通路吗？”
“我吗？”云橫埋头看着茶杯，忽而抬眼一笑：“自然是跟你一样，被拐卖来的。只不过我在夜安城角斗场里面，因为身子太弱，连初试都没通过，九死一生的，才走到了夙影村，得以被老村长收留。至于离开北溟的方法，我其实也不甚知道，太古铜门已封，唯一知道这通路的，怕是就只有夜安城那边的人了吧。”
陆梦垂眸沉思着，许久不言。
“这么说的话，应该还是有通路的，只是不知道这路在何处……或者说，大荒的黄土神石在北溟之地也能用？”
“阿梦是要回去？”云橫问道。
“不，”陆梦摇了摇头，难得的起了些戏谑心思：“我在北溟还有些事情未了，若要离开，怎么说也要在完成了自己的想望之后，考虑这些，纯粹是觉得自己被卖的实在憋屈，凭什么他们知道路，我这八大门派的正牌弟子都不知道！不过云橫啊，要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回大荒的法子，你是不是第一时间就跑回去了哈？”
“我也不知道，我倒是觉得，自己被卖到这儿来反而是一件好事，”云橫笑了笑，悠然道：“我在大荒便是因为体弱多病被家人嫌弃，流浪许久方才误入北溟之地，这里的村民们一直将我当做亲生子培养关爱，相比较起来，我倒是觉得这里才更像家。偶尔我也会怀念自己以前在西陵城的时光，只可惜，这十年余，都未曾听见故乡之音……大荒，现在还是那样美的吧？”
“嗯，”陆梦半玩笑半认真的点了点头，话音中也带上了一丝感慨与失落：“大荒，一直都很美呢。这些年里我也走过不少地方，木渎镇里的丝竹管弦之声很好听，还有桃溪的夹岸桃花，苏堤的白桥，也不知道我以后还能不能再看到了。”
“既然你的故乡这样美丽，你又为什么，放弃自己的家乡，反而是来到这北溟寒冷之地呢？你说的那件事情，真的那样重要？”云橫疑惑道。
“对啊。”陆梦浅笑着点了点头：“我要找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而且，对于我以前曾经当作家的那个地方，也许我不在了，才更好些。”
说到这里，陆梦的眼中总算是控制不住的闪过一丝失落。
云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了茶杯一口饮尽。
他能看到少女眉间的清愁，那双从来都淡然宁静的眼睛里，仿佛藏进了一整个世界，却又柔和地仿佛能够直接望进他人心底。
他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个浅笑依稀的女子，心中究竟藏了些怎样的秘密。
许是因为同为人类的缘故，他总对眼前少女存着一丝难言的好感，想要多了解她一些，理智却又不让他离她太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