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溶的也是咖啡》韩灿灿

1、第1-3节

　　一
　　沈逸南曾经说过他待见的我理由是因为我俗，当时我立马送了他一个白眼儿，他不顾我的白眼儿又补充说，不仅俗而且还俗得理直气壮。这回，我连白眼都懒得给他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从某个不知名的岛屿度假回来的赵雯雯风风火火地一脚踹开了我的门，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就往外走，她说她实在不能再忍受我这种混吃等死的萎靡生活了她要让我活在阳光下。我扒住门框不走，义正言辞地告诉她，我不是在混吃等死，我是在创作！可是，刚刚告别惨淡住院生活的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一个健身教练，最后我毫无悬念地被她拖到了一间颇有格调的咖啡馆。
　　赵雯雯指着卡座里的一个后背对我说，看到没有，精英，你这个废柴给我好好把握啊。
　　我看了眼那个靠着沙发低着头明显是在玩手机的背影又把目光转向赵雯雯，我说，你要给我相亲你也提前吱一声啊，我好有个准备啊，最起码我得换身衣服啊。
　　赵雯雯看了看我的大T恤和人字拖，终于良心未泯地觉得有些对不起我了，她抬手挠挠头，我这不是怕你知道了就不愿意来了么……我依旧哀怨地看着她，她被我看得发毛了，拉着我的胳膊就往卡座那儿走，边走边说，不用担心，他要是敢嫌弃你，看我不撕烂他的嘴……赵雯雯的豪放为我赢得了许多回头率，我心如死灰地抬手挡住脸，深深地觉得我不是来相亲的，我是来丢人的！
　　事实又一次证明，赵雯雯是一个不靠谱的女青年，她把我拉到那个男人那儿，只说了句，“呵呵呵，你们聊，我还有事先走了”就麻溜地撤了。
　　我盯着赵雯雯的背影，强忍住想追上去灭了她的冲动，尴尬地坐了下来。
　　和我相亲的男人就是沈逸南。从外表上看，沈逸南的确是个出色的男青年，除了那张红颜祸水的脸还有他的穿着，衬衫和牛仔裤，很简单的搭配却无端地让人觉得贵气，一看就是个低调又闷骚的人。我扯了扯我的T恤下摆，有些局促。
　　“唐小姐，一向都是这么随意吗？”这是沈逸南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搭配了含笑的眼神，我自动理解为那是赤裸裸的嘲笑。
　　我不痛快了，虽然我的衣着和这间咖啡馆是有些不搭，但是，难道我唐心悦千里迢迢赶来就是送来给他嘲笑的吗？于是我喝了一口服务员刚刚端上来的咖啡没有理他。
　　沈逸南倒也没有计较我的态度，只是笑了笑，继而走起了相亲的基本步骤——自我介绍。他的确是赵雯雯嘴里的精英，名校硕士，室内设计师，有车有房有自己的工作室。
　　礼尚往来，我也介绍了自己，本科，画漫画的。其实，我也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比如，其实我是学法律的，我也差一点就有了硕士文凭，只是因为车祸才没能继续学业巴拉巴拉，但是我显然是个知趣的人，早在他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人家对我没意思，所以我也就不浪费那个时间了。
　　其实我对沈逸南也有些意见，他和我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交谈了五分钟后我就明白了这一点。当然，若只是因为这一点，我就对他有偏见，那是我的不对，可是事实并非这样，我对他不满完全是因为我实在不能接受他时时刻刻都在表达他对于我的生活状态的不赞同，各种的不赞同。
　　当他用嫌弃的语气说出我平时赖以生活的鸟巢速溶的种种缺点时，我忍不住了。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说，难道速溶咖啡就不是咖啡了吗？！你这样歧视一种咖啡真的好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后会无期！！
　　我的剧本是这样的，说完这句话之后，我帅气地甩下一张毛爷爷然后给他留下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可是，理想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干，当我像挠虱子一样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没有发现一毛钱的时候，我感受到了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我甚至不用看就能想象得到沈逸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就这样，我预想的华丽退场成了一个笑话，不敢再看沈逸南的脸，我扔下一句“大不了下回我请你”就落荒而逃。转身的时候，我听到沈逸南说，唐小姐这是在约下一次见面吗？
　　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这个贱人！
　　二

　　我和沈逸南自然没能发展成为情侣，但在我为了挽回我的声誉请他吃了顿饭之后，我们俩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还经常一起出去吃饭。赵雯雯知道之后说，我勒个大去，你们居然混成了酒肉朋友！！我呵呵傻笑，心里却有些苦涩。
　　那天相亲结束后，我前脚到家，赵雯雯的电话后脚就来了。赵姑娘丝毫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她语气热烈情绪激动得问我发展如何。我本想痛斥她的不靠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了兴致，我告诉她，人家没看上我。“这不可能啊！”赵雯雯那具有暴力美学的声音从手机传了过来。我揉揉被震得发麻的耳朵说，一切皆有可能，而且人家凭什么要看上我啊。赵雯雯语塞。
　　汇报完毕后，我倒在沙发上发呆。看了看桌上刚泡的还冒着热气的鸟巢速溶，我承认我有些难过了。我从来没想过“一见钟情”这种浪漫的可遇不可求的东西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生活就是那么奇妙，它在我触不及防的时候给了我一个惊喜，只是我一见钟情的那个男人根本看不上我。
　　我不知道沈逸南适不适合当男朋友，但我能百分之百肯定他是一个很适合当朋友的人。除了偶尔嘴欠之外，他简直无可挑剔，我饿的时候他永远有吃的，我渴的时候他永远有水，甚至他带我去的每一个餐厅都是我喜欢的。若不是之前他对我的不屑太过于明显，我简直都要以为他看上我了。
　　作为一个漫画工作者，我的工作时间很灵活，所以每次约好去吃喝时都是我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找他。有的时候，他刚好忙完，我们就去觅食，有时他在忙，我就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等他。
　　去的次数多了，沈逸南的员工开始管我叫嫂子，我想解释但是沈逸南却制止了我，我问他为什么。沈逸南摊摊手，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清者自清。
　　清者自清，我在心里狠狠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然后放开那一点点的希冀。我问沈逸南我要不要避个嫌什么的？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不屑，他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内秀的啊。我向月亮发誓，沈逸南说的“内秀”绝对不是褒义词，于是，我果断地送了他一记眼刀。后来，我也没再提避嫌的事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我再说什么就有些矫情了。
　　沈逸南的确是个闷骚的人，他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都兼具美观与实用这两种特性，比如那个我喜欢得不了的沙发，还有那套精致到不行的煮咖啡设备。自从我看到那套设备后，我就彻底原谅了他对于鸟巢速溶的不屑，毕竟一个对咖啡那么讲究的人的确是很难对速溶咖啡产好感。
　　我指指那套设备，向沈逸南表达了我的赞美。我也很喜欢喝咖啡几乎一天都离不了，但是因为太懒，所以钟爱的一直都是鸟巢速溶。
　　要不要试试？沈逸南问我。
　　我摆摆手，还是算了吧，我从来没用过这些东西。
　　可是，沈逸南却表示了我难以理解的热情，一定要我试试。盛情难却再加上我本来也心痒痒了，于是我搓搓手开始了我的首次煮咖啡之旅。沈逸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设备怎么用之后，我就动手了。
　　实践之后，我对自己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我居然是一个埋没了多年的动手小达人！沈逸南的这套复杂设备居然被我用得得心应手，我就像一个熟练的工人有条不紊地操纵着这些机器，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十五分钟后，我捧着煮好的咖啡献宝一样地端给沈逸南，这个对咖啡极为挑剔的人尝了一口后，对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得意地笑了，我居然是个天才！
　　沈逸南也笑得很开心，有点傻的那种，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比我还开心也不明白他看我的眼神为什么会变得很复杂，他眼里的情绪满得像是要溢出来一样，只是我并不懂那代表什么。不过，我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人家因为我的煮咖啡天分就喜欢上我了，我还是挺清醒的。
　　三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容易知足的人，知足于那撑不着饿不死的工作，知足于50平米的小屋，也知足于目前和沈逸南的关系，我想能这样和他吃饭聊天插科打诨就已经很好很好了。我曾坚定地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他找到他口中的真爱。
　　所以，当沈逸南在一个藏身于复杂小区的美食馆里让我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我到底还是没忍住一口紫菜汤全喷到了他的胸前。我闭着眼睛准备承受这个有洁癖之人的愤怒，可是半天都没有动静，我偷偷地睁开一只眼，沈逸南很淡定地低头擦衣服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
　　沈逸南突然抬头，我的偷窥被抓个正着，呵呵，我尴尬地笑。他瞪我一眼，笑什么笑，你洗。
　　哦。我心虚地应下。
　　那么，你的答案呢？沈逸南停下动作，看着我。
　　说不开心肯定是假的，但是开心过后就是巨大的失落，因为我没办法接受。从第一次在咖啡馆见到他时，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横亘着一个巨大的鸿沟，简单点说就是，他是高富帅，而我不是白富美。我不仅容易知足，我还很容易现实。
　　我清清嗓子，呵呵，我觉得我们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呵呵。
　　沈逸南的脸色开始不怎么好看了。
　　别看沈逸南这个人平时贱嗖嗖的，但是一旦生气起来还是挺吓人的，比如说现在。顶着巨大的压力，我接着说，呃，怎么说呢？咱们俩呢，就是速溶咖啡和猫屎咖啡的区别，我就是那个速溶，你就是那个猫，猫……呵呵，你懂的，所以，我们不合适，呵呵呵呵。
　　沈逸南对于我的傻笑讨好一点都不买账，他板着脸问，还有别的理由吗？我摇摇头，没有了。
　　一瞬间，沈逸南的脸色又明朗起来了，就像雨后初霁的太阳，我被这乍然出现的阳光照得有些眩晕了。
　　沈逸南离开座椅靠背，身体略微前倾。他说，就像你之前说的，速溶咖啡也是咖啡，速溶只是咖啡的前缀，它的本质依旧是咖啡，这和猫屎咖啡也只是咖啡是一样的道理，综上所述，这个理由pass。你怎么看？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他这是在偷换概念，但是我却无法反驳，又或者是……舍不得反驳。原来，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醒。
　　沈逸南的手越过桌子，捏了捏我的脸，那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女朋友。
　　我躲过他的手，问道，那以后我们要是遇上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怎么办？
　　沈逸南收回手，我们怎么可能会遇上不可调和的矛盾，就算有，相信我，那也是可调和的。
　　我坚持，不行，自古以来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就是对立的，我这样是在冒险，我都为你冒险了，你怎么着也得给我个保险啊。
　　沈逸南笑了，咱们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相信我，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也是能携手一起共创美好明天的。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你这个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像是搞艺术的，又是保险又是阶级对立的和你的工作很违和啊。
　　我得意一笑，哈哈，实不相瞒，本姑娘学了五年的法律，只是后来出了车祸，一看书就头疼才改了行。呃，你介意我之前出过车祸吗？说完，我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有些小小的担心，据说现在有好多人都特别介意这一点。
　　沈逸南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怎么会。
　　我一直相信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所以当我看到沈逸南眼里流露出的心疼时我是真的结结实实地被感动到了。我想，一切皆有可能，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也是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