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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5 ...

  •   75

      如果不缺吃食,日子过的飞快,一转眼就将近十年。

      如果缺衣少穿,每一天都很漫长,掰着手指,耗尽了心血,以为已经度过了半生,终究也不过就是一、两年的光阴。

      如果,是仇恨呢?

      元熙三年,景沢只有九岁。

      他出身将门,父亲战死的时候是三品将军,而他的长兄则是征西大将军李钧麒的副将景厝。

      先帝禅位,新帝少年登基。

      原西疆十六国欺大郑主少国疑,屯重兵于西北边境,战火从敦煌与瓜、沙、肃、兰诸州一路烧到阴山南麓。

      李钧麒领了征西大将军的印信,率百万大军西征。

      作为他的副将,年仅二十六岁的景厝此生必定会建立不世功勋,封侯拜相可期,列土封疆可待。

      但是!

      前提是,景厝必须活着!

      从西北带回来的家书都在报喜:全歼蒙古王斡惕赤斤的骑兵,剿灭回鹘三部,进军伊犁,……,最后一封书信说的是他们的部队已经攻破了叶尔羌城。

      一家人就等着景厝衣锦还乡。

      元熙四年的元月,有人从西北来。

      那人带来了黑檀木盒子,其中用黑旗裹住骨灰,此外,还有一块玉佩,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了五毒之虫。没有封赏,没有圣旨,甚至没有一句准确的说辞。

      九岁的景沢不知道他的长兄是战败,还是战死。

      那人连祖母亲手泡的茶也没有喝,留下一盒银票就走了。

      “等一下!”景沢追了出去,“我哥写了家书,上面说,他们已经攻占了叶尔羌城,已经打了大胜仗!他为什么没有回雍京?他说过,打了胜仗就回雍京,他答应过我娘,也答应过我!”

      那人停下,回头看了看景沢,又看了看景宅半开的大门。

      却。

      一句话未说。

      那时是元月,那年雍京的冬天格外冷,皓雪如银,滴水成冰。那个人就穿了一件破旧的蓝色棉袍,与雍京北城格格不入,在街头显得格外落魄。

      景沢后来才知道,那年过来送长兄骨灰的人名字叫做赵毓。

      此人家在西北云中。

      不是雍京人,从来没有体会过雍京北城的安逸舒心与悬崖暗流,也永远不会享受到雍京的繁华与冷漠。

      景沢看着眼前的赵毓,他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赵毓仔细端详了端详眼前的人,他当年看见景沢的时候,这人才九岁,十年过去了,他长大成人。孩子的面容与成人的面容相差甚远,赵毓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景沢?”赵毓沉吟了一下,才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在这里,那我应该在哪里?是雍京西城的翠叶巷,还是,北城天泽巷?”景沢,“再说,我不躲在太平镇,难道还恭候将军领着人抄家,再杀我们景氏遗孤?”

      此时,文湛一伸手,将赵毓揽在身后。

      皇帝手中是一把轻巧的弩|箭,已经拉开了绷簧,尖锐的利箭直勾勾的对着眼前的景沢。

      景沢却不认得眼前这个人。

      他也不退缩。

      “赵毓,我兄长是怎么死的?”

      “我杀的。”

      赵毓异常直白的回答,倒是出乎景沢的意料。

      “你不狡辩?”

      “没什么可辩解的。”赵毓说,“景厝违反军令,我必须杀他。”

      “违反军令?”景沢冷笑,“谁的军令?”

      赵毓回答,“我的军令。”

      “你的军令?”景沢大笑,“赵毓,你有什么资格下达军令?!我兄长景厝是征西的副将,有破城的军功,可你呢,你有什么?!当年景厝破叶尔羌城,血战七天,部署死伤过半,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尹氏六部在哪里?你们躲在叶尔羌河彼岸,看着我兄长和他的部署在厮杀,而你们就像财狼,等待友军重创,渡河坐收渔翁之利!”

      赵毓忽然问他,“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你怕了吗?”景沢反问,“害怕冤死忠良的家人知道惨烈的真相?”

      赵毓再开口,声音极轻,“真相?”

      景沢,“瞒不住的。赵将军,你是罪臣之后,虽然在西北战功卓著,却依旧是庶民之身,你的那些功绩就算不喂狗也只能为你岳父锦上添花。如今,尹明扬也快大祸临头了,西北王一倒,你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赵毓,“我岳父?”

      “他就在雍京城。”景沢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圣上要追究当年的事情,那些欺上瞒下、私杀平民冒领贪功还有构陷友军的事情再也盖不住了。赵毓,尹家倒了,你还有什么倚仗?”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赵毓伸出手,微微用力,按下了文湛的手臂,随后,他踏前一步,笑着对景沢说,“景沢,既然我们暂时都做不掉对方,我们今天做朋友。”

      景沢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掉你?”

      赵毓,“你要是能杀掉我,就不会说方才这么一大通废话,说的你口干舌燥的。说吧,你的条件是什么,或者是,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景沢也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赵毓,“我想要看看从前面运河芦苇滩中打捞上来的尸体。”

      “好。”景沢点头,“不过,如果这只是你的条件,你很亏。”

      赵毓,“你说条件,究竟是亏还是赚,我自己衡量。”

      景沢,“我要你在西疆的银矿。”

      赵毓一愣。

      西疆戈壁滩,沙漠多,却没有银矿。

      景沢,“你在西疆近十年,策动了前后绵延长达八年的战争,军饷充足,将士用命,不就是因为找到了那边的银矿?”

      “景沢,同你说那些话人,是不是洪丁?”

      “……”

      赵毓看着景沢,眼神异常坚定,如同山谷中千万年的磐石。

      半晌,景沢点头,“是。”

      赵毓,“洪丁是高昌残余,他的真名是浑·撒怜丁。”

      景沢没说话。

      赵毓再说,“令尊战死沙场时,朝廷封赏一品将军。虽然你兄长景厝性差踏错一步,可是,朝廷没有降罪,景氏一族到底没有祸事。如果你与浑·撒怜丁再有联系,等同通敌叛国。”

      “吓唬我?”

      “不是。”赵毓,“我在劝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景沢不屑。

      赵毓,“西疆沙子多,没有银矿。”

      景沢,“我告诉你,天平镇这里有人住,不到一百户,人不足六百,都被关在后面的山涧中,你再犹豫一会儿,我们的人开闸放水,这小六百人就淹死了。”

      赵毓眼皮一挑,“怎么,在你心中,我是这么悲天悯人的人吗?”

      “我们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景沢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扔到赵毓脚下,“你再看看这个。”

      一个羊脂玉雕刻的束发的环。

      尹徵的东西!

      景沢一乐,“我们再加上你小舅子尹徵,你愿不愿意拿银矿来换?”

      赵毓眼神一烈,依旧沉默。

      “如果,……”景沢,“再加上你的,还有你这些人的性命呢?”

      突然从密林中飞出一杆长|枪,从一名御林军兵士的后背直接插|入!活人的身体犹如瓜菜豆腐一般,被切开,枪头露出,直接钉死在碎石板路上!

      枪身部分长一尺四寸,柄上有镶嵌有青贝。

      刃极端锋利。

      此时,微风送来一只暮秋将死的蜻蜓,不小心撞到长|枪的锋刃上,立刻,被切成两半。

      蜻蜓透明的翅膀带着半截尸体,猝然落地。

      赵毓的眼睛一直看着蜻蜓的翅膀,“十三行的银船是你们打劫的?”

      景沢不说话,却没有否认。

      赵毓,“那么多白银还不够?”

      景沢想要开口解释,不过,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赵毓忽然笑了,犹如三春微凉的风,只是,出口的话带着血腥的酷烈!

      “杀!

      一人不留!”

      赵毓骤然翻脸,景沢万千个没有想到,因而防不胜防!

      与此同时,文湛手中的弩|箭陡然射出,咫尺之间,景沢的双眼中映射出那支利箭离弦!

      ——会死!

      景沢心中狂喧!

      此时,横着飞来一柄短刀,拦截住文湛的弩|箭,砍断成两截,锋刃完全没有损坏,直|插泥土,只剩下刀柄在外。刀与手柄之间是黄金色的阻隔,刀柄则是黑色的,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白梅与蛇。

      景沢死里逃生,立刻向后狂奔而去。

      此时,御林军兵士手中弩|箭皆上弦,每把硬弩可以上三根箭,皇帝一声令下,数十只弩|箭分别射|向四面八方。这种强|弩是大郑军方的装备,这里伏击的人没有料想到赵毓带来的人会配备这样的武|器,所以顷刻之间,有一些埋伏的刺客丧命。但是,他们很快反应过来。随后,数十刺客身着黑衣,前仆后继的从草丛、密林,还有遗迹一般的房屋后面扑出来!

      这些刺客每人身带两把刀,一把弯刀握于手中,一把短刀悬挂于腰间。

      快!

      他们好像专门被训练出来的杀人武|器,身法如同影子、如同风一般。

      刀也快!

      他们的长刀钢口极佳,砍人的身体如同生切瓜果菜蔬。

      “二刀流?!”一位兵士忽然大喊:“倭寇!他们是倭寇!”

      皇帝,御林军,京畿重地,将门逆子,倭寇。

      不可避免一场血腥混战。

      双方都有误判。

      景沢的人没有想到赵毓带来的武力如此强悍,这些人不知道是什么背景,虽然没有带火铳,可是他们手中使用的这种强|弩却是大郑军方嫡系配备的武|器,而身上的功夫即使不是专门被训练出来杀人的利器,也绝非一般江湖巨商所能雇佣。

      文湛与赵毓对景沢这边的误判更深。

      皇帝只是不想赵毓在这里出意外,所以他们带了一些人马,他根本没有想到会遇到像一些样子的刺杀;而赵毓,他则更离谱,他原本以为即使能在这里遇到抢劫十三行银船的劫匪,也不过是一些小毛贼之流的货色。

      不过,赵毓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

      现在谁也做不掉谁,双方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刺客退去。

      荒草中徒留一地的尸体。

      赵毓松开手中的强|弩的叩机,方才过于紧张用力,手指已经勒出了伤口,流出了血,禁不住的发抖。

      文湛拿过他的手指,放入口中嘬了一下,把血迹吞干净,撕扯下袖子上的一条白色的丝条,绑住赵毓的手指。

      “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倭寇?”

      文湛知道赵毓的性子,即使对方再凶恶,他也做不到一出口就命令杀人,并且不留活口。

      “蜻蜓切。”赵毓说,“他们要立威,杀死咱们第一个人的那柄长|枪叫做蜻蜓切,异常锋利,不用挥动,就可以切开被微风送来的蜻蜓。”

      传说它原本是东瀛名将本多忠胜的武|器,由三河文珠派的铁匠藤原正真打造,因为杀伤力极强,被日本众藩武士仿造。

      能使用蜻蜓切的人,即使不是倭寇,也不是善茬。

      所以赵毓下意识的下了必杀令,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人保命。

      文湛,“二刀流?那是什么?”

      方才喊出这个词的兵士正在严谨的收拾一地狼藉,他从泥土中拔出那柄短刀,跪地,双手呈在文湛面前。

      文湛拿过这把刀。

      真正掂在手中,才感觉这物件与平时上手的武器不一样。

      沉,精美,像是工匠的心血淬入其中。

      刀柄上的白梅与蛇显出短刀有一种杀戮中诡谲的美。

      赵毓,“这是胁差,它一般被佩戴在腰间,只有主人的长刀也就是太刀被损毁的时候才用来肉搏用的。同时佩戴胁差与太刀的人,所属的剑道流派就叫做二刀流。这是东瀛剑圣宫本武藏所创。攻击力很强,剑者自我存活的能力却很弱,遇到这样的刺客,除非咱们先发制人彻底杀死他们才能活命,不然,只能被杀死,或者同归于尽。”

      刚才如果不是赵毓骤然下了必杀的命令,按照这些兵士平时训练的那种习惯,打斗时候尽量留对方活口的方式,御林军诸人,也许再加上皇帝与赵毓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就会全军覆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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