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诫》斐成章

14、14

　　如果要问何宿什么是爱，可能他自己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
　　他出身在一个缺乏爱的家庭，因此对爱的需求也就更大。何宿害怕寂寞，总觉得一个人时，会过分安静，性格也变得压抑苦闷。但他大多时候却是安静的。
　　人是这样，虽然知道某些事物不好，也尽量避免。结果往往还是会成为不想成为的那种样子。
　　大约是墨菲定律。
　　一种潜意识的不甘让何宿在夜晚尝试去过另一种生活，他热情又大胆赤`裸，随心所欲，千变万化。没人能琢磨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归根结底，他其实矛盾又简单。

　　季如森是一个突发的意外，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意外倒是不错。
　　在与对方的相处中，何宿知道自己的心境有了变化。他好像变得宽容了，扔掉了一点极端，也抛弃了一些怨气。尽管两人的相处是从上床开始，但也不妨碍他们的互相靠近。
　　直到这时，何宿才觉得，能跟一个彼此在意的人在一起，是件很好的事。
　　他当然希望何归也可以这样，又明白强求不来。
　　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那么就会比铜墙铁壁还要坚硬。

　　Rencontres & Vous的网站上依旧有人陆续不断的对他进行邀约。从未断过。
　　这些人就像曾经的他，追求虚假快感，遗忘现实，或者逃避现实。
　　何宿很久没理会那些邀请了，只是突然就觉得这种事很无趣。
　　此刻躺在床上，他思绪混乱，想的都是何归和自己，有时会想到苏卓还有沈桥，偶尔又记起在何家的那些年。
　　任由电脑屏幕中的消息接收窗口闪烁，何宿不记得这一晚到底是什么时候入睡的了。

　　早晨他起得有些晚。八点多还有课，于是急急匆匆的出门，走时不忘看一眼何归的房间，才发现那人早就出了门。
　　到学校后，何宿给何归发了条信息，对方回复说是晚上有约会，晚点到家。
　　何宿想了想，叮嘱她注意安全。似乎又想到家中的另外两个人，自己也不愿回去了。下了课之后，他直接就去和季如森碰面。

　　两人待在一起，时间倒也过得快。季如森像是看出了何宿今天兴致不高，就问：“遇着烦心事了？看你一直走神。”
　　何宿找借口道：“学校最近考试多，可能累着了。”
　　季如森就笑着亲亲他。

　　照例把人送到路口，季如森看着何宿走远后，才开车离开。
　　而何宿却在临近家门时接到了一通苏卓的电话。
　　苏卓问道：“你在哪里。”
　　何宿说：“快到家了。”
　　话一说完，苏卓就把电话给挂断。
　　他觉得奇怪。

　　回到家后，气氛也不寻常。
　　苏卓背对着门，坐在沙发上。
　　何宿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回来了。”接着就想要上楼。
　　“给我站住。”苏卓声音听不出喜怒，问道：“你今天去做什么了？”
　　何宿被她弄得有些莫名，却仍回答：“上课，然后吃了晚饭。”
　　苏卓起身面向他，目光很冷，带了点嘲讽：“晚饭？你陪别人吃顿饭开价多少？”
　　眉头皱了起来，何宿听出她语气的不善。当视线再次落在苏卓身上时，他突然瞳孔紧缩：苏卓身后的茶几上，放的赫然是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何宿脑袋空白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他问：“你去动我电脑？”

　　两人正在僵持间，何归从外面回来了，推门看见的就是苏卓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以及何宿的沉默不语。她把外衣往沙发上一扔，说道：“热闹啊，怎么了？”
　　苏卓本来就火冒三丈，看见何归这漫不经心的表情更是怒从心起：“你们一个两个都有家不回是不是？！你也是，天天在哪鬼混？！”
　　何归说道：“我在哪鬼混你从来也没管过，怎么开始关心了。”
　　被何归的话堵得有一两秒钟断片，苏卓又指责道：“你难道还是小孩吗？”
　　“既然我不是小孩了，那么小宿也不是。”何归说：“我们自己会处理好自己的事。”
　　“处理，你们怎么处理！”苏卓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在干什么？他在同性恋网站卖身！这也叫能处理好自己的事？”
　　何归看了一眼何宿，何宿没开口，虽然脸色很苍白，神情却反而坦然。
　　苏卓见他们俩沉默，就继续道：“苏家丢不起这个人，我也丢不起这个人。滚回房间去，以后你们别想乱跑，我会让人专门负责接送你们上下课。”
　　何归笑了一声，“你就是这样，从来只担心自己的面子问题，担心苏家，除了我们什么都担心。你没想过也没心情去想我们为什么会这么做，你只想着别给你丢脸。”
　　“何归，”苏卓沉下脸：“你别太没大没小！看看你弟弟做了什么再来和我说话！”
　　“难道他不是你儿子吗？平时你不管我们，现在又要管了？”何归似乎根本不打算向苏卓屈服：“我们是有不对，但你更不称职！你甚至连我们的生日都不记得，可是你记得沈桥的生日。别说那个男人的生日了，你还记得什么所谓的结婚纪念日！你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可没兴趣记这种东西啊？”
　　苏卓更加阴沉：“你是要和我算总账？”
　　“我哪敢呢，妈妈。我是要靠你养的。”何归笑着说到。
　　“我知道你想回何家，你跟何宿都是！你们两个想回何敬言身边？”苏卓说：“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我的东西我没理由给别人！”
　　“我是不敢想，”何归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的确可以一直住在苏家。反正沈叔叔也舍不得我。”
　　苏卓皱眉：“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何归说：“你平时经常不在家，我和沈叔叔相处的时间——”她暧昧道：“很长。”
　　苏卓的表情都要扭曲了，她仔细看着自己的女儿，才发现对方早就不再是个孩子，不管是身材还是面容，和自己一样，太相似，但更年轻。
　　“我本来真的不想说的。”何归面色冷了下去，“既然你今天心血来潮要管我们，还不如先管管你老公。”
　　苏卓开口，声音不稳。她说：“你给我讲明白！”
　　“我已经是个女人了，妈妈。”何归笑的明艳又带了点说不出的诡异：“很早就是了。还要多谢你。”
　　何宿猛地抬头看向何归，他很震惊，不敢相信何归居然真的会说出来。
　　这句话像一道雷，苏卓的手在发抖。但她不愧是在商场游走多年，仍能强制控住情绪。“何宿，”苏卓问一旁默默不语的人：“你姐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何宿惨白着脸，他当然知道何归与沈桥之间其实并未发生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他也清楚沈桥的确对何归有龌蹉的心思。更重要的是，他太了解何归，他知道她在报复苏卓。她是故意的，她在骗人，她即将成功，而成功的关键就在于自己。
　　“何宿，”苏卓再一次说道：“告诉我，你姐姐是不是在撒谎。”
　　何宿在这一瞬间，脑袋中闪现过很多东西，他忽然顿悟：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苏卓说：“只要去问沈桥，你就明白了。但你总是愿意相信他的，不是么？”
　　时间好像静止了，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苏卓的急促呼吸声，终于，她像是爆发了一般，发泄似的回身扫掉桌上的东西，玻璃杯子叮里当啷落了一地。接着，她摔门而出。
　　不用想也知道，她去找沈桥了。
　　何宿知道，这一切都完蛋了。

　　******

　　黑暗一片的房间，何宿打开门，站在房间门口。
　　他没有开灯，只是径直走到何归身边。
　　何归坐在地板上，广播里有嘶哑的歌声，而她在抽烟，一根接一根。
　　烟雾模糊了她的脸。
　　她实在太安静，安静的让何宿觉得她反常。
　　他没来由的有点害怕。
　　何宿陪她坐着，他不开口，何归也不开口。
　　良久，当何归手中的烟再次燃尽，并摁灭在烟灰缸中。何宿说：“我最近常常在想，我们是不是非要做到这一步？这样也没办法挽回什么了。”
　　何归笑笑：“我对她不抱任何期待后，就只是为了这个结果。我没有回头路，你现在也没有了。”她侧过脸，摸摸何宿的头发：“你可以选择说实话。”
　　何宿摇头：“在这里，我只有你了。”
　　何归的笑容变得难看，有点想哭，却又忍住了。所以此刻她的表情有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世界上的人何其多，千千万万。
　　即使偶尔身处热闹的源地，仍无法融入。
　　但我是幸运的，因为你始终常伴左右。而你也不是孤单的，因为我会陪着你。

　　******

　　何归再次见到苏卓时，那个精致的女人脸上带了点疲惫，但好像也更加冷漠了。
　　这段日子，苏卓和沈桥之间好像出了点问题。他们冷战了很长时间。沈桥神色灰白的回家拿过一次行李，仿佛就彻底不再踏入这个家了。至于苏卓，似乎也不愿见到何归与何宿。

　　如今，偌大的房子没别人，只有何归还有苏卓。
　　她们明明是母女，却根本没有一点亲人间该有的样子。她们像敌人，像上谈判桌的战后国。
　　苏卓问她：“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何归挑眉，她不奇怪，沈桥那种懦弱胆小的人很容易就会无所遁形。即使对方说了实话，但苏卓也没法容忍爱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别样感情，特别另一个还不算是外人。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崩溃的。
　　苏卓说道：“你是故意的么？你在报复我。”她真的是聪明，也是个能很快冷静下来分析利弊和形势的女人。有时不得不让人佩服。
　　但何归恨透了这样的冷静和无情。她对苏卓说：“你和爸爸是一场消耗战，那一次你赢了。而我和你，是一场反击战。这一次，我赢了。”她起身离开那张长桌，经过苏卓身边时，轻声的带着笑意说道：“妈妈，不要怀疑，其实我爱你。”她像一个胜利者，笑意不曾消失，直到走进房间。门一关上，她瞬间泪流满面，哭的不能自控。

　　******

　　何宿只觉家里越来越安静。
　　他最近也不和季如森出去了，当然他没和对方说明缘由，就解释家里有些事。他比较担心何归。他说过：何归淡定平静的实在反常。

　　这一晚。他到家时差不多是饭点，也不见何归来吃饭，便问佣人：“我姐呢？”
　　佣人就说：“小姐很早就回来了，不过一直在房间里，让我们不要去吵她。”
　　何宿点头。他上楼，然后敲了敲门，没人回应。

　　直接把门推开，房间里空荡荡的，但浴室有灯光。然而半分水流声也无。
　　何宿说道：“姐，你在里面吗？”
　　仍旧是无声无息的空气沉默以对。
　　何宿心里不免疑惑，他拉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浓烈的血腥味呛得他捂住了嘴巴。
　　毫无心理准备的，大片的红色撞进了何宿的眼底。他瞪大眼睛，一时全身僵直，耳边爆鸣。他看到何归躺在浴缸里，没有知觉，手上的伤口浸在血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