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三生劫（二） ...
-
【师尊番外】
……
“最后一个，弦断有谁听，打一句诗。”
“恨无知音赏。”
在众人惊叹不已的喧闹中顺利赢得今日元宵灯会上最好看的一盏花灯，满脸笑容捧着花灯的冷饮香带着二弟子重新融入热闹的人群。
走在灯火灿烂的街道上，冷饮香道：“就知道猜诗句难不倒你，毕竟你也是世家出身。”
冷饮香说的不是修真界中的修真世家，而是凡尘界中的书香门第，穆修远就是来自凡尘界书香门第的世家子弟。
只是为了族中安全以及防止他人狗急跳墙的寻仇，修真界中来自凡尘界的修士都会尽量掩护自己的出身，不让人知晓太多隐私，以免被人捏住把柄。
而对于穆修远来说，他隐藏自身的来历其实并没有太多其他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没有必要。
在凡尘界时穆修远便是年少早慧，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与家人亲缘的关系都很淡薄，后来偶然遇到去凡尘界处理事情的师尊冷饮香，在被她收为弟子离开凡尘界之前穆修远就用了些能力回报了在凡尘界的父母恩情，因此这些年在修真界中便真是无牵无挂了。
如今蓦然听到师尊提起书香门第的出身，穆修远也是迟缓了一会儿，方才道：“师尊你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
所以刚刚的花灯根本不用穆修远上场，照理来说冷饮香也能应对，琴棋书画可是世家女子的必修课才是。
“我不行，我都几千岁了。”冷饮香摆了摆手。
琴棋书画，也是几千年前的琴棋书画，虽然在岁月里琴、棋、和画大概不会有什么变化，可是书就不一定了，几千年的书法与先下通用的都不太一样，何况是书籍诗词，江山代有人才出，诗词也是一个时代一个样。
而穆修远如今年轻，论起诗词还是他更在行一些，冷饮香学过的都不够，而且她如今也没有学这些东西的兴趣了。
“时过境迁，时移势易啊。”冷饮香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话语里带着沉重的沧桑与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然而等穆修远下意识望过去，身手矫健的冷饮香三下五除二就挤入了旁边的烧烤摊。
“给我三百串烤羊肉，放辣椒！”
“……”被挤开的寻常客人。
真的假的，这是哪里来的大胃王？！
“……”这是站在不远处的穆修远。
属实说，穆修远此时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或者说他原本就没有多余的情绪可以挥霍。
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该成为什么样的人，该修行到什么地步，这些规划对于穆修远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明了，然而让他唯一感到意外的也许就是这样看似规矩的人生。
明明规划好了人生，偏偏总有意外，而这些意外就是人给予的。
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人步履蹒跚，却笑容满面的牵着小小孙儿前进；有些人锦衣华服，站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满脸不耐烦；有些人衣衫褴褛，吃着廉价的糖葫芦却心满意足；有些孩童还没有长大，却在到处嬉笑奔跑；还有些人神色凶狠，却小心翼翼的避开莽撞玩耍的孩子们。
天地之大，大到可以容下缥缈虚无，天地之小，小到只有眼前的方寸之地。
眼前的一幕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本来应该很有感触的，然而对于穆修远来说，他却只是恍惚了一下，很快又没有方才那样微妙的感觉。
可是……人太多了。
他仿佛融入其中，又仿佛置身事外，冥冥之中总有什么在规范他的言行，纠正他的思想，但是这样的感觉是否，只是错觉？
还有，跟在师尊身后重新在夜市灯会中闲逛的穆修远忍不住离师尊冷饮香远了点，无他，只是……辣椒太呛了。
“师尊。”看着被冷饮香拿在手上的一大堆烤羊肉串，穆修远微微偏头，直白的劝谏，“修真之人不宜太贪图口腹之欲。”
“过犹不及，还用你说。”一口咬上三串的冷饮香言语里带着些口齿不清的含糊，道，“不过今天难得嘛。”
“……”
“元宵佳节，一年只有一次，去后再不复返。”咽下口中唇齿留香的肥腻，冷饮香道，“偶尔放纵一下无妨，我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和尚。”
“……”
“再说了，和尚也有犯戒的，”冷饮香挥了挥手上吃完了羊肉的串子，“三千年前西佛宗里不是有个和尚犯戒了，犯的还是色戒，动了真情乱了佛心，最后还入了魔。”
“不过要我说，这世上最确定的就是不确定的人心，早知人心难定，修禅修道其实都差不了太多，若是不能坚守本心，不论是修禅还是修道，入魔不过是可以想见的共同结局罢了。”
而在他们修真界中，一旦入了魔几乎就绝了飞升的大道，这是公认的事情。
只是。
“道涨魔消，阳长阴短，这不是长久之相。”穆修远的目光从周围的人群望向遥远的夜空，眼神忽远忽近，思绪百转千回。
其实从年幼时开始他就有点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世界不够平衡。
世分天地，界有阴阳，万事万物都有正反两面，彼此互补对抗，人间才生无数繁华。
可是修真界中正道稳稳压制魔道，仙界里仙人多于魔族，几千上万年来皆是如此，然而这份寻常反而最是不寻常。
只有阳光没有阴暗的地方，听起来美好，可是这样的地方……真的能长久？
“修真界万年如此。”听到二弟子话语的冷饮香愣了一下，随后玩笑道，“等我飞升后说不定能去仙界反应一下这个问题，听说统领仙界的就是仙帝，只是好似许多年都没有仙帝的事迹流传了。”
在他们修真界中，据说与仙帝有关的天命宫如今倒是依旧还在，只是天命宫的道场四处变换，神秘莫测，连身为天道门掌门的冷饮香都很久没正式见过天命宫的人了。
不过。
“子绥你总是如此，想的太多太深。”冷饮香斜了眼身边的弟子，道，“心怀天下，道义两全。”
“身负才能自当兼济天下，弟子觉得没有不妥。”穆修远淡然处之。
“这种觉悟自是没什么不妥。”冷饮香叹了口气，道，“然而你心里装了太多东西，却唯独没有自己。”
夜色深沉下人群往来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带来的丝丝微风划过正站在路边的两人的衣袍。
衣袖翻飞的回眸之间，冷饮香带着悲悯的眼神目视弟子，低语宛如利剑般第一次插入穆修远的内心。
她说：“子绥，你心太空。”
心空之人没点烟火气，好似九天仙人落凡尘。
可天生的仙人也不是圣人，七情六欲谁也逃不过，而心中空荡无一物的人有时比戒律甚多的禅修更让人无所适从，因为谁也不知道这种人是根据什么划分善恶正邪的，或者根本心中就没有这样的概念？
而穆修远，冷若冰霜像个物件，偏偏就是这样的人。
看似心中有大义，可是心如荒漠，千人万事不入心，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夜色深了。
不知晓原本在身边的师尊冷饮香是如何离开的，回过神时，穆修远发现自己正一个人伫立在繁华的街道路口，不知不觉滞留了许久。
本来今晚就在小镇灯会上的闻人皓轩与几位同门就在街道上闲逛，这时蓦然见到伫立在街头的二师兄穆修远，闻人皓轩立刻有些诧异的去打了个招呼。
“二师兄，你任务完成了？”
而且现在居然还在山下逗留……稀奇了，他这位二师兄平日里不是最不爱凑热闹的，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一个人？
“……正要归宗。”穆修远看了眼三师弟闻人皓轩，又看了看在他身后不远处冲他行礼的几位外门师弟。
——虽然之前穆修远经过了乔装，不过这些障眼法就偏偏普通人，与闻人皓轩他们这些修真者倒是无用。
误会了二师兄的意思，还以为二师兄投注的目光是想把他们带回宗门修习，闻人皓轩立刻退了两步，亡羊补牢道：“今晚出门是师尊允许的，我们现下还不想归宗。”
所以二师兄爱回去就回去，闻人皓轩才不要现在就回！
想到就跑，闻人皓轩回头喊了句：“所以二师兄你有事先回去，我们就不打扰了。”
“不打扰二师兄了！”
“不打扰了！”
看着三师弟与几位外门师弟忙不迭跑开的身影，穆修远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看着他们在人群里失去了踪影。
周围依旧热闹，往来的人还是来去繁多。
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忽而回过神的穆修远才想起他应该归宗了——其实之前师尊冷饮香离开后，不受束缚的他本来就该回去，就像是与平时一样走上相同的归途。
可是莫名发了会儿呆现在才想起归去的事情，穆修远自己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当身体下意识又走到正确的路途上时，穆修远只是冷不丁的想起师尊冷饮香曾经说过的另外一句话。
她说：‘纵然人生苦短皆过客，但是总有一些人与众不同，长留心间。’
‘子绥，你心里可有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的心中……可会有这样的与众不同？
……他不知道。
直到这辈子天地化为乌有，此生中一切莫名的思绪都被冥冥之中的‘正常’毁灭，穆修远都不曾明白彼时那一点点的异常究竟是何模样。
然后，世界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说第25章 三生劫（二）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