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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演戏 ...

  •   “是,我是故意试你的。”

      探春将迎春的手臂隔开,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双臂抱住双膝,团成了小小的一团,她垂着头,轻声道:“你今儿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为什么……”迎春脸有些发白。

      “我想了很久的,环哥儿出了事,与谁有好处?”探春咬了咬唇,“头一个疑的是太太,她一向恨着我姨娘,她怀着珠大哥哥的时候,老爷把我姨娘拉上了床,太太动了气,珠大哥哥因此才早产,连累如今身子骨差。我听我的奶妈妈说,那时,我姨娘去给太太磕头敬茶,太太接过来一把砸在姨娘脸上,那是滚烫的热茶啊!太太一边哭一边骂,骂我姨娘是不要脸的贱货,我姨娘这辈子都休想她受她的礼!主母不肯开脸,姨娘生了我,仍然是个丫鬟,明面上都叫她赵姨奶奶,可实际上,她什么也不是。直到姨娘怀了环哥儿,老爷回了老太太,才劝动了太太,姨娘才上了家谱。”

      迎春静静地听着,她知道接下来探春会说到她,果然探春转过头来,对她笑了笑:“二姐姐,你别怪我,第二个,我疑到了大老爷大太太身上。我们家什么情状,你比我更晓得内情。各房面上和气,底下的争斗还不少吗?尤其凤姐姐来了咱们家,先是收服了老太太的心,接着又把住了管家的权,她是长房的媳妇儿,本应该向着大老爷大太太,可惜琏二爷倒还要听她的……”

      不用她继续说,迎春也明白了。二房的日子红火,长房空顶着爵位却没有实权,贾赦是长房长子,心里怎会没有埋怨?可是,却还有一点说不通。

      “你这么说是有道理,可是我爹妈要想找出气筒,找大姐姐、珠大哥哥、宝玉多好,何必找环哥儿呢?我也说一句,你别怪我,二房失了环哥儿,怕也惊不起什么水花。”迎春有些着恼了,语气便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二姐姐你听我说,”探春听出迎春生气了,声音便放低了,“大姐姐明年春便要进宫选秀了,老太太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她,除了过年祭祖,你见她出过院子么?珠大哥哥身子不好,除了去念书,也是闭门不出。宝玉就更不得了了,同老太太同吃同住,这几人,哪个身边不是一堆人伺候,哪有离了人的时候?若要撒气,只有环哥儿最便宜不是?”

      迎春不说话了,这些话站在探春的角度想,自然没错。她爹确实是个糊涂人,贾赦要真做出这种事,迎春一点也不奇怪,他更荒唐的事都有呢!

      但她的心还是被伤着了。

      她念着前世,是打心眼里对探春亲近的,她还想对她好来着。可是探春却把她跟她爹混作一谈,防贼似的防着,她怎么能不生气?

      迎春梗着脖子生闷气,她还是不习惯跟人吵架,尤其是对着探春。她越想越气,手里抓着被褥直想一把掀了下床,喊上司棋回去。可这会儿,却发觉身边的褥子陷下去了一块儿,悉悉索索地声音靠近了。她抬头一看,探春悄悄地挪了过来。

      肩膀挨了一下,探春把头埋在她肩头,声音嗡嗡的:“二姐姐你别生我气,我向你赔罪,那些话都是我瞎猜的。我跟你说那么些话,是因为我心里早知道你全是不知情的。我试你,想看看你知情不知情,可也不光是试你,这些事儿堵在我的嗓子眼儿里,堵得我夜里觉都睡不着,也没处说。姊妹里只有你跟我最好,我告诉你,也是想求你帮帮我。”

      迎春愣住了,她额肩头被微微润湿了,她意识到那是什么,心里就软了,嘴上却还下不来台似的:“好好说,你哭什么,别以为哭了我就放过你了!”

      探春抹了泪一笑,哪里还听不出来迎春气消了?马上不哭了。她抬起头来,跪在床上就对着迎春作揖,嘴里甜言蜜语地喊:“二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好歹疼疼我,帮我这一遭吧!”

      “我能帮你什么?”迎春犯难,她自己都还救不过来呢!

      她前世十六出嫁,十七死在了孙家。虽说现在年纪小,但也有十岁了,再过六年,她就跟个死人没两样了。她头上,可是日日夜夜都悬着催命符呢!

      “你帮我哨探哨探,看看大老爷大太太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探春这时脸色也尴尬,哪有叫人家亲女儿去探她爹妈的?可是除了迎春有这个便利,谁还能帮她?探春又立马解释,“二姐姐,我这样做正是要洗大老爷的疑,我心里其实不觉着是他……”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迎春心里倒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她还希望这真凶是她爹贾赦,把这事捅出来,一项残害兄弟子嗣的罪名扣下去,贾赦哪里配当爹?她就可以趁机求了老太太,让老太太做她的主,不叫贾赦伸手摆弄她的婚事。

      不过,要对付她那好爹妈,她已有计较了。

      探春仔细打量着迎春的神情,看她神态自若,的确没有恼了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问道:“那,二姐姐是答应帮我了吧?”

      迎春想了想,她也有好些事要查查她爹的,便道:“我试试吧,成不成可两说。”

      探春大喜,搂着迎春好姐姐地叫了半宿,撂下了心事的探春很快睡着了,但依然还抱着她胳膊不放,也把迎春弄得哭笑不得。

      迎春却没有睡意,翻了个身,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探春恬静的侧脸,目光缓缓地移开,望着顶上繁复细密的绣纹,心里头一声声的疑问。

      三妹妹,你说的那些话,全是真的吗?

      心底有一点悲哀涌上来。

      自从回来后,她似乎再也没办法相信别人了。

      .

      隔天大早,迎春与探春由着丫鬟们伺候洗漱,预备去给贾母请安。

      今年第一场秋雨下来了,一大早天阴冷暗淡,细雨绵绵,细丝儿般飘下来,不觉得冷,倒是凉快舒服。探春穿戴齐整了,正坐在梳妆台子前梳头;昨个迎春换身衣服都没拿来,便还穿着中衣。她走到雕花长窗前,开了一扇窗,探春院里几个小丫头在花丛里接露水,嘻嘻笑笑的。她迎着湿润润的风,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样的日子真好。

      "你的丫头们还没把衣服拿来呢?"探春辫子都编好一半了,一边挑簪子一边回头唤她,"快别在风口里站着,过来替我看看,戴玛瑙的好些还是这支刻金的好些?"

      "叫我院子里那些妈妈做事哪有不等的道理?平日别说支使他们做事了,每月还得从月钱里拿出钱来请她们吃酒吃点心,不然说得更难听的也有。你别急,我也让司棋回去拿了,不会误了时辰。"迎春冷笑,也不多说,便走过去给她看珠花,"玛瑙的老,金的俗,我看你戴这个青玉竹节纹的不错。"

      "侍书,把二姐姐挑的替我戴上。"探春笑,又道,"你也太好性了,就这么由着她们?"

      "哪能呢。”迎春看向窗外,“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

      探春听了大为稀奇,夸张地拧着下巴:"老天在上!我听见了什么!我猫儿似的二姐姐要发威了!可有好戏看了!"

      迎春作势要打她,探春赶忙笑着躲到侍书后头。

      正闹呢,司棋气鼓鼓地来了,后头跟着跑得直喘气的小丫头莲花儿。

      "姑娘,等急了吧。"司棋也有些喘,估摸是跑来的,"管衣裳的绢花儿那蹄子不知去哪里死去了,喊了半天才来,开了箱子更是把我气得仰倒,丝的缎的全压皱了!要不是姑娘在这儿等着,我定要发落了她!"

      说了又没什么底气,那绢花儿是孙嬷嬷的孙女儿,谁要说她一句,孙嬷嬷能骂半天街。莲花儿是个受不了委屈的,掐着腰学孙嬷嬷:"就这样孙妈妈还说呢!说咱们是什么人家?那些旧的坏了就坏了,这不还有件新作的?绢花儿年纪小,哪里分得清什么料子!姑娘人最心善绝不会罪咎,叫我跟司棋姐姐也莫要一点小事就跟慌脚鸡似的!倒惹人发笑!"

      "我心善?好呀!"迎春似笑非笑地打开司棋手里的包袱,里头果然是一件暂新的湖绸褙子,她接过来,直接丢进了架子上的铜盆里。里头净手的水还没倒,衣裳立刻在莲花儿的惊叫中湿透了。

      迎春看着惊愕得说不出话的司棋说:"拿起来拧一拧,搁香炉子上烘干,我要立时穿上去见老太太。”

      湖绸最是容易起皱,这么一泡烘干了不像条腌了半年多酸菜才怪。探春眼珠一转便看透迎春的用意了,不由拍掌大笑:"二姐姐好手段!"

      迎春垂下眼睛笑了笑,眼底却是冰冷的。

      探春不知道,她早就想好要演这出戏了,不是在重生之后,而是在孙家苦熬的那一年,她在无数孤苦无依的夜晚一遍一遍地想,她想了太久了。

      这出戏怎么可能单单只为了收拾那些目无法纪的叼奴?

      她准备好了一个秘密,专等着更大的猎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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