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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八十八 ...


  •   海风呜咽,曲临寒两手紧抓着绳索,也开始呜咽:“师兄我,这一年来,含辛茹苦,忍辱负重,陪你从大秦,浪荡到南湄,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啊!!!!!!”曲临寒像个蚂蚱挂在船体上,披头散发,狼狈至极,大声叫嚷:“□□娘的李蒙王八蛋小兔崽子,再不拉我上去,我就不和你好了!”
      那声音传到四五米的上方,李蒙所在之处,令李蒙忍不住皱眉。
      “你再,再口不择言,我就放绳子了。”李蒙看了眼挂在空中的曲临寒,曲临寒片刻也不老实,晃来晃去,摇摇欲坠。
      绳子另一头绑在一个摇舵上,听见曲临寒越骂越厉害,李蒙不住皱眉,摇了摇头,走回船舱。
      曲临寒叫得嗓子直冒烟,抬头一看,没半个人影,不禁心头把李蒙祖坟刨了个干净。
      上方探出个脑袋,曲临寒登时笑逐颜开,大声叫道:“师弟!你拉我上去!师兄有话跟你说!”
      李蒙端着只比自己脸还大的青瓷大海碗,坐在船舷上,筷子戳起个芋头,边吃边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看着李蒙摇头晃脑惬意非常的样,曲临寒破口大骂:“狗娘养的小王八蛋,师兄对你那么好,你恩将仇报,吃独食简直不共戴天,快拉我上去,娘的你也不看看师兄什么吨位,这什么绳子,待会儿断了怎么办!老子要是死了,天天蹲在你的榻头,你和师父摇啊摇,我就跟那儿瞪着你们俩,到时候要吓得你小家伙落下个身患隐疾,我可不负责任。啊啊啊,你怎么还往下放啊!再放我就入水了!”

      曲临寒脚底下已沾到水,眼睛一闭一睁,声音变了调,“李蒙你大爷——李蒙你是我爷爷!师弟!好师弟!李小蒙!李蒙蒙!别再放了!”
      不知是不是被捆得太扎实,曲临寒吹了风,方才又喝多了酒,这会儿头痛欲裂,这都不算个啥,居然脚底也感到又冷又疼,像有什么在下面咬他的脚。曲临寒脚趾头动了动,声嘶力竭地嚷道:“我的鞋呢!李小蒙你想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啊啊啊——!!!!!”
      嗓子冒烟的曲临寒紧张得额角直跳,心跳如雷,头晕目眩地睁开眼睛。
      咦?停了。
      曲临寒满脸宽面条泪,感激地向上仰脸大叫:“祖宗喂,想通了?咱不玩儿恶作剧了成吗,这都夜半三更了,师弟!快拉我上去!我给你烧三柱高香!”
      曲临寒脑袋被个什么东西砸了下,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变得清晰了点儿,遥遥望见李蒙在吃东西。
      “等一下——!”李蒙噗一声吐出个鸡骨头,往下看了一眼,曲临寒脚浸在水里,水面没到他的膝盖,李蒙以最快速度填得肚子半饱,趴在船舷上,朝下大声喊:“师兄!师父叫我问你几个事儿!”
      那声波倏然飘远。
      有气无力的曲临寒心头一咯噔,感觉坏了,而且他有点想尿尿。
      “什么事!问!”曲临寒大声道。
      “就是……”李蒙话声含糊,一伸脖子,把最后一口肉吞了,捏了捏脖子,大声叫:“你最近是不是,见过什么人?”
      “什么?”曲临寒满脑门冷汗,“见过啊!”
      “谁?”李蒙忙问。
      “你啊!师父啊!馨娘啊!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拉我上去,有东西咬我!快点儿!还有什么要问赶紧的!”曲临寒一动,整个人向下滑去,唬得他脸色煞白,啊啊啊啊乱叫,“别再放了!我不会水!你是安心想要我死啊——”
      李蒙根本没碰绳子,顿时意识到可能中间哪里断了,奈何下方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要不先把人捞上来慢慢问?李蒙抓住绳子。
      三掌高的一样东西,呈出斧刃形状,从水面上快速滑行而来。
      曲临寒泡在海水里的部分冷得没知觉,又在憋尿,迷迷糊糊看了一眼。
      李蒙手中绳索激烈动荡起来,李蒙探出头去。
      “李蒙!快拉我上去!”曲临寒眼角迸出泪光,“鲨鱼!快拽我上去!我什么都说,李蒙!”
      两行泪面条在空中挥洒,曲临寒好不容易挣扎出的两只手掌顾不得麻绳抓上去又刺又痒,拼了吃奶的力向上爬。
      “鲨鱼???”李蒙在父亲的藏书中曾看见过这东西,不敢再和曲临寒开玩笑,摇动转轴,安抚曲临寒:“别忙,马上,我弄你上来。师兄你再撑一会儿。”
      曲临寒什么都听不清,只知道要完蛋了,他爬一点儿就向下滑一点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鲨鱼背鳍渐渐迫近。
      曲临寒手中绳索激剧颤动。
      “啊啊啊啊——李蒙你个王八羔子,我的爷爷,我是,我是内鬼,二师叔答应了帮我报仇,蔡荣逼死的我爹,二师叔答应帮我宰了蔡荣,不只蔡荣,还抄他蔡家。是我是我,是我跟二师叔出卖了你们,但二师叔不会伤害师父的,他他他,他和你是同道中人,妈的我就知道早晚会穿帮,我真没想过害你们……”曲临寒声音一顿,想起那天在霍连云跟前,确实有那么一瞬,他想要李蒙的命。
      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李蒙不在跟前,赵洛懿把他丢在馨娘府里,一丢就是好几个月,同样都是徒弟,曲临寒着实动了除去李蒙的念头。
      曲临寒浑身一哆嗦,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师兄?”
      曲临寒“啊”地一声向后退去,李蒙简直要被他给吓死,连忙抓紧曲临寒的手,把人从船舷上抱下来。
      “哭什么?”李蒙哭笑不得,给曲临寒解开,半蹲在曲临寒面前,给他揉手臂,“我没想要你怎么着,师父叫我问你的。”
      曲临寒脸皮子给冷风吹得麻木,一脸泪痕,挂着两道鼻涕,狼狈至极,眼角还抑制不住渗出眼泪,手脚都没有知觉,挤出个难看的笑,“那我还得谢谢你?”
      李蒙不好意思道:“不用谢。”
      曲临寒手没法流畅地动作,抬到李蒙肩头就拍了下去,无语凝噎:“你小子还真客气。”

      船上排成排的千盏明灯倒垂在水里,仿佛是星辰洒向了大海。
      带咸味的湿润微风从刚推开的窗户钻入室内,曲临寒赤着上身,李蒙两腿随意伸着,侧坐在曲临寒身后,给他揉身上的勒痕。
      “对不住了啊师兄。”李蒙不知道第几次道歉。
      曲临寒嗓子都喊哑了,说话就疼,“得谢谢那头鲨鱼,救了我一命。”曲临寒把玩药瓶子的手指直哆嗦。
      曲临寒上半身到处是绳子勒出的青紫横道,李蒙给他用热水敷了,药油也揉过了,去扒曲临寒的裤子。
      曲临寒脸色一红,推开李蒙,“腿没事,脚好像被什么咬了。”
      脱下曲临寒的袜子,只见他脚踝高高肿起,红红的。
      “真被咬了……”李蒙捏了一下。
      曲临寒痛得差点跳起来,一巴掌招呼在李蒙脑门上,强忍着没把人踹飞。
      “你有点儿轻重!”曲临寒气得差点又控制不住泪水了。
      “对不起……”李蒙道,弄来热水给曲临寒清洗,想起来个事情,便道:“徐硕之常年吃药,船上一定有大夫,我去请。”
      “去去去,请什么大夫,这要是要命的玩意儿,等不到你把老子拽上来,老子早就嗝屁了。”曲临寒眼神复杂地看着李蒙,李蒙蹲着,手捧着他的脚。曲临寒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闹不明白,也不想闹明白,心头就剩下那对儿乌溜溜湿漉漉宛如小动物的眼睛晃来晃去。
      曲临寒别开脸,心酸道:“明天就没事了,师父想让你问我什么?你不能直说?”
      李蒙老实道:“你要不绷着我没打算真的让你泡水。师父那里我也会说情。”
      “谢谢你了啊!”曲临寒鼻腔重重冷哼了声。
      “不客气。”

      曲临寒让李蒙伺候着洗了洗,侧躺在榻,烦躁地闭起眼睛,听见李蒙在整理房间里另外一张榻上的被子,忍不住问:“这船这么大,怎么不知道多要一间房。”
      “我得看着你。”李蒙理所当然道。
      曲临寒气得鼻子直喷气,“和你一兔儿爷躺一个屋,谁考虑考虑我啊。”
      半晌,屋子里没人说话。
      曲临寒撑起头,看见李蒙已经躺下了,床上鼓鼓囊囊的一个人形。
      “你不是要问话吗?早这么躺着,都裹被窝里,舒舒服服的,看在师兄弟情面上,你问什么,我能不告诉你吗?”曲临寒等了会儿,李蒙没说话。
      “生气了?叫你兔儿爷生气了?”曲临寒嘴角微微勾起笑,这一晚上狼狈,直到躺下的一瞬间,他才感受到了脚底下是有东西的,“你这么玩儿你师兄,谁说是兄弟来着?有你这么小气的兄弟?你把我吊在外面,换了是你,这不得半辈子不和我说话?”

      “嗝儿……”李蒙憋着的一口气总算打了个嗝儿出来,忙道:“东西吃多了,饱嗝,卡住了……”
      曲临寒:“……”

      屋里响起曲临寒平静的嗓音,听去仍带着喊话喊太多留下的沙哑:“还有什么,一起问了。”
      李蒙想了想,道:“你说二师叔和我是同道中人,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那个……”曲临寒不禁讪讪。
      “记得啊,你不刚说过吗?”
      “那话没什么意思。”曲临寒幽幽道。
      “快说。”越是听不到回答,李蒙越是来了劲。
      “师父让你审我什么?”
      “你不已经承认自己是内鬼了吗?”
      “不问细节吗?”
      “等师父回来,你自己跟他说。”李蒙顿了顿,又道:“下次别这样了,师父脾气不好,差点杀了廖柳。”
      “廖柳是谁?”
      李蒙想起来,把廖柳的事和曲临寒说了,“那四个武士,是师父从奴隶里救出来的,会有肃临阁的人……”李蒙话声有点迟疑。
      曲临寒笑出声来,“果然我没看错人。”
      李蒙听出曲临寒话里的意思,未几,听见门外传来声响,他抬头看了看,又没动静了。李蒙靠在枕头上,问曲临寒,“你不想自己亲手报仇吗?”
      “想。”曲临寒道,“也不想。”

      “你要是知道霍连云究竟是谁,我不信你就高风亮节不会选和我一样的路。”黑暗中曲临寒立起身,侧转头看着李蒙,李蒙也抬着头,两个少年,彼此望着对方的方向,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船桨捣入水中,巨大浪花拍在船身上,无法撼动大船分毫。
      远方那一排灯光散开,最大的这艘船从船阵中缓慢滑过,奔赴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霎之间,李蒙觉得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唯独曲临寒说话的声音,清晰而响亮:“你也不用等了,他不会让师父回来的,今后,咱们俩,是真的要相依为命了。”
      李蒙眉头深锁,猛然惊坐而起。
      “来不及了,你改变不了什么。”曲临寒躺在又湿又冷的被窝里,仿佛水波撼动的不是船底,而是他自己,身似浮云,飘飘忽忽。
      “没有人比师父更合适留在南湄,他身上流的血,注定他会回到南湄,这里才是他的故乡。我们,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虽说你们是同道中人,霍连云算计这么多,有一点。”曲临寒觉得很有意思,笑声突兀,半晌才收住,“赵洛懿克父克母,注定是个天煞孤星的命。你虽然没法陪在他身边了,霍连云也没办法,好歹你们睡过,霍连云连这个,也只能想想。”

      片刻后走廊里忽然有一扇门打开,李蒙没头没脑冲了出来,一路走一路见人就问安南大王的房间。
      下人将他带到一扇门前,李蒙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徐硕之刚睡着,灵安一看有人闯进来就想发火,看到李蒙神情变得很复杂,抓住人拖到外面甲板上,才压抑着怒火,问:“什么事?旁人要是这么闯入本王的房间,脑袋就保不住了……”
      李蒙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道:“给我一只小船,我要回去。”

      天际倏然滑过一颗流星,李蒙和徐硕之都看见了,彼此眼里都有些震惊。
      李蒙心底一颤,不管不顾抓住灵安的胳膊,急促喘气,“给我一只船!你们走,我得回去!”
      灵安眸色复杂看李蒙,李蒙满面焦灼。
      “我不会给你船。”灵安冷冷道。
      就在李蒙要提起他来的时刻,灵安脸上现出一抹邪性的笑,“不过这很有意思,本王等着看赵洛懿能拿你怎么办。”
      灵安沉声喝来一人,叽里咕噜一串南湄语。
      立刻有人放出联络烟花,明灯照着船头一人,他手中握着两面旗子,向着最近一艘相隔不足二十米的船打出了信号。

      一江潮水,带动漫江灯光,宛如星子涌动向未知的方向。
      一只小船从最近的船上放出,李蒙跳上小船,蓦然船身一个倾侧,船上的士兵惊慌大叫了两声。
      一只手抓紧了李蒙的胳膊,他回头看见曲临寒满面无奈,“走吧,接师父去。”
      “你不用去。”李蒙沉声道,冷淡地扯开曲临寒的手。
      曲临寒望着空荡荡的手掌,士兵不管他们,小船已经开始往回滑动。
      “你说得对,自己的仇,还是要亲手了结,否则将来到了地下,父亲指不定揍得我娘都不认识我了。我自小丧母,要是到了黄泉,不能相认,岂不是亏大了。”
      李蒙没再反对,目光触及曲临寒眼底隐隐泪光,李蒙转过头去,在船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屁股底下湿冷得很,手掌摸到的也是水,摇摇晃晃的小船,即将把他们带回南湄海岸。难以抵挡的疲惫之下,李蒙在极短的时间里居然睡了一觉,还做了梦。
      梦里图力被青奴顺利杀死,霍连云被梼杌押送上船,南湄岸上漫天大雾,他在大雾里跌跌撞撞找人,当人影出现的瞬间,小船靠近大船,曲临寒粗鲁地拉扯着李蒙,先推他上船,自己攀住绳索,第二次被吊在船身上的感觉令曲临寒脸色发青。

      徐硕之走出船舱,即将靠近灵安的一瞬,灵安似有所觉地转过头去,笑容上脸:“不睡了?”
      “一石二鸟,做了人情,也偿了恩情。长进了。”徐硕之手掌没能落在他发顶上,就被灵安把手握在温暖的手中,少年人的体温,犹如火炉,永不熄灭。
      “我没这么想,全他一个人情罢了,谁让他跟本王一样呢?”
      徐硕之:“??”
      “进去吧,风大,吹病了你,本王还有没有清闲日子过了。”
      两人进入船舱。
      一面红底金线织就的云蛇王旗升上桅杆,被夜晚激烈的风撕扯得拼命挣扎,船身以乘风破浪之势驶入暗夜。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八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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