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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二 ...


  •   第二天一大早,李蒙被石子砸窗户的声音惊醒了,外面传来曲临寒呼喝的声音,榻旁一身干净的衣服叠放得整整齐齐,李蒙取来穿上,一只袖子还没套上,走出门。
      “%¥……¥&&……%!!!!”三个黑黢黢的半大萝卜头,赤着胳膊把兽皮拴在腰上,当头的一个腰上挂着一截灰色狐狸尾。
      见到李蒙出来,几个小孩都警惕起来,当头挂狐狸尾的小孩手里攥紧了石块。
      “他娘的小兔崽子,别扔我师弟啊!当心大爷我下来抓你们。”曲临寒做了个大鹏展翅的姿势威吓他们。
      狐狸尾鼻腔里发出忿忿的低哼。
      李蒙就在树上坐下了,晃着两条腿,仰头对曲临寒道:“早饭呢?”
      “吃不成了。”曲临寒气不打一处来,进去提了个食盒出来,李蒙一看,饭菜里都揉了沙,曲临寒一指其中一个小孩,小孩见指自己,不怕反而张嘴一笑,露出俩乌洞洞还没长门牙的一排牙。
      “秦狗!”狐狸尾冷冷骂。
      其他小孩不知道他说什么,也都露出了敌意。
      这里离大秦与南湄的交界线不远,虽然大秦人画的疆域图将南湄算在其内,南湄人显然不这么看。
      曲临寒一捋袖子,跃下地去,几个小孩瞬时散开,将其围在中间,穿着打扮都差不多,绕着曲临寒来回转圈,有的倏然掠过曲临寒身边,让曲临寒几次扑了个狗啃。
      狐狸尾灵活地爬上一旁树梢,与李蒙对坐着,得意洋洋地冲他扬下巴,低头霎时,眼神显现出不符合年纪的深沉,嘴里叽里呱啦。下面小孩变换阵法,换了个方向转圈,曲临寒痛苦地抬起头,定了定神,伸手去抓其中一个小孩,重心不稳,另一个孩子如同猴儿般直接爬上曲临寒的背,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曲临寒痛叫出声。
      李蒙手里抓了一块瓦片状的石头。
      狐狸尾嘴巴翕张不停。
      倏然李蒙运力到指尖,眼角锁住狐狸尾侧头时露出的颈子,顷刻间那小孩便掉下树去,围着曲临寒的小孩也纷纷散开,忙都跑去看他们“老大”。
      曲临寒一得脱困,抓了个跑得慢的,举拳就要揍。
      “师兄,等一下。”
      李蒙也跳下树去,听不懂小孩们说话,但看那狐狸尾一手按着脖子,见到手中血,他看李蒙的眼神变得格外凶狠。
      曲临寒错步挡在李蒙身前。
      “你会说大秦话。”李蒙示意曲临寒无事,走去那小孩面前。
      “秦……狗……”小孩把牙咬得格格作响,仿佛李蒙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李蒙摸出随身带的药瓶来,其中一个小孩接去,狐狸尾警惕地嗅闻片刻,才示意小孩给他撒药粉。
      看上去虽是一群小孩子,却个个都规矩听话,显得训练有素。
      “还你。”狐狸尾湖绿色的眼珠瞪着李蒙,并未因为施恩而服软。
      “我们只在这里住一晚,他……”李蒙指了指曲临寒,“是我师兄,我们虽是大秦人,但不曾伤过半个南湄人,带我们来的,也是你们的族人。”
      “叛徒。”狐狸尾重重吐出两个字。
      李蒙脸色变了,有点想把这孩子提起来揍一顿,片刻后不禁失笑,摇了摇头,在十方楼里,他尚且被人当做小孩,眼下真遇见小孩了,还真就说不通。
      李蒙起身,淡淡看那孩子王,“有功夫捣蛋,不如练好了功夫,来日操戈,守卫族人。这点小把戏,有用无用,不用我们来说穿。”
      狐狸尾被说中心事一般涨得满脸通红,叽里咕噜一番,两个小孩一左一右地搀扶他,没走两步,他狠狠甩开同伴的手,一头扎进密林之中,竟如同一只灵活的猿猴,爬上树攀住藤蔓在林间自由荡漾,口中发出长串呼喝,小孩们就从地上追逐他的脚步。

      “羡慕了?”曲临寒拍了拍李蒙的肩膀,看他眼眶有点红,料他也许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曲临寒只在那晚楼中对质听到李蒙是前任刑部尚书之子,在瑞州时,李蒙见家中物是人非,情绪激动,知他是个极易动情的人,便握了握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蒙不好意思地推开他的手。
      馨娘等人也都起来了,开饭时,李蒙与曲临寒又去蹭了一份。用过早饭,便与老人辞行,片刻不敢多耽搁。

      走出了村寨,李蒙和曲临寒面色皆是一沉,前方又是群山,这一眼望不见尽头的群山之中,生存环境险恶非常,竟然有不少人定居。南湄的小孩都憎恨着大秦,恐怕不是南湄人不愿意去更好的地方,而是离开这穷山恶水,天下无处安身。

      曲临寒帮李蒙背着包袱,几乎不让他动手干活,李蒙的衣服他洗,吃饭他去端。赵洛懿缝在包袱里的地形图,李蒙也基本记熟了,几次巫马丹和馨娘争执不下,李蒙试着提议的路线,居然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这夜,又在荒山中埋锅造饭,这两天所见沼泽险地已经越来越少,植被也渐渐稀疏,看得出人行走出来的道路。
      李蒙端着碗水,灌老鼠洞。
      干粮已经都吃光了,蛇虫鼠蚁都吃过,撒点盐和香料,虽然没有几两肉,却比硬得像石头的干饼好很多,何况已经没有干饼了。

      “你没来过南湄吧?怎么好像比我们还识路。”馨娘特意坐到李蒙身旁来,将手里烤好的老鼠分给他一只,朝火堆旁努努嘴,“不用谢了,你师兄抓的,大个子烤的,我半分力没出。”
      巫马丹听见馨娘说话的声音便向这边看,李蒙举起烤肉向他挥了挥致意。
      “瞎猜的。”山里的老鼠没有钻过什么脏东西,洗净之后,算干净的,比起蛇肉,老鼠肉反而更对这群人的口味。李蒙一抹嘴,胡诌道:“你们俩谁也不听谁的,这时候有第三个人出主意,就不用打了。”
      馨娘笑揉了把李蒙的头,半晌,摇头,叹道:“不说就算了,不逼你。上次一别,有日子没见着你师父了,这样的路再走三天,你就会看到,一个和你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国度,这辈子未必你能见到这么……奇怪的地方。我想给你提个醒。”
      李蒙放下了老鼠,认真聆听。
      馨娘凝视着他明亮澄澈的眼睛,正襟危坐,“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按我的安排行事,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贸然出手,路见不平一声吼的蛮子作风都给我收起来。你我不担心,给你师兄说一声,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别逞英雄,免得惹上不该惹的人,坏了事。我们这趟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把你师父带回大秦,旁的不用管,南湄人的事也轮不到你们大秦的人来管。”
      曲临寒打了水来,疑惑地看了眼馨娘,把水给李蒙。
      李蒙分给馨娘一片包成碗形的扁长叶子,馨娘喝了一口就起身离去。
      “她跟你说什么了?”曲临寒问。
      “没说什么。”李蒙接着吃有点凉了的鼠肉,巫马丹又让人拿了一只来,给曲临寒。
      吃完肉,一只酒囊递过来,俩人各自喝了两口,就钻进帐篷。

      第三天终于不用在山里赶路了,但与大秦平坦的官道不同,这路完全是泥路,只是走的人多,才压实了。
      不过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峡谷、瀑布、沼泽,不认识的毒虫毒草的丛林,已经好多了。
      泥路只走了两天,就有一片耸立的屋舍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高高的黑色城墙也拦不住城内垒起的建筑。
      李蒙和曲临寒早在第一次进南湄人的城镇就换了当地人的衣服,制式差不多,颜色很是艳丽,平民中男子普遍光着左膀子,女子则赤出右肩。不过南湄以兽皮制成的衣物比大秦多,也有不少成衣铺子墙上挂着狼尾盘曲的皮帽,这天热,没多少人戴那种帽子。
      城门无人看守,也没有护城河,不需吊桥,大门向内开。

      鳞次栉比的屋舍摞在道路两旁,通街都有热闹的叫卖声,最多的是各种珠子、兽骨制成的首饰,匕首、短刀随处可见,几乎每五个人里就有三四个人卖这些。
      前方有人聚集,围着一个小摊贩,曲临寒踮着脚瞥了一眼。
      馨娘回头警告地看了俩人一眼,李蒙怕曲临寒去凑热闹,一手拽着他的袍袖,经过时曲临寒没劲地压低声音朝李蒙道:“是咱们大秦的瓷器。”
      李蒙手指竖在唇上,示意他少说话。
      他们一群人就这么大摇大摆走来,却也并不引人注意,南湄人成群结伴的很多,大多都是光膀子的平民,应当是他们开集市的日子。
      起初的新鲜劲过了,李蒙也不再觉得不自在了,虽然别人说话几乎都听不懂,但建筑和大秦南部城镇差不多,不像他想的那样,他还以为都城也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树林里,皇宫吊在树上。
      馨娘带着他们拐入另一条街,曲临寒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夹道跪着一排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手都被拴着,牲口般垂头跪在路边,只留出能容一个人通过窄道。

      霍然一个重物砸在李蒙脚背上,没等李蒙低头看明白,凶恶的喊声即起,长鞭破空而来。
      倒在李蒙脚边的不是什么重物,那是个奄奄一息的人,鞭子落在他肩头,瞬间抽破了衣衫,那具身体向后瑟缩,却没挪动出多远。
      第二鞭追了来,那人哀哀的叫声很低,蓬发垢面,被缚在身前的双手一只扭曲成爪状,不住发抖。
      李蒙刚要去扶,被馨娘拽了一把,只得跟上众人,不敢回头多看一眼,眼皮子却跳动得厉害。
      伴随着毫不留情的鞭子声,人的叫声反而不清晰了,而且这条街上哭喊叫闹的声音实在太多,先前那人的声音很快就分辨不出了。

      南湄街面上不仅卖货,也卖活人和各种猛兽。
      终于,馨娘在一间豪宅前止步,李蒙和曲临寒对视一眼,曲临寒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冷汗,李蒙想自己应该也差不多。
      馨娘上去叫门。
      开门人是个上了年纪的大汉,一只眼在门缝中窥看半晌,神色疑惑,霍然双目圆瞠,口中呜呜怪叫着一径冲进堂子里去了。
      片刻后,大门敞开,两排作下人打扮的南湄人恭敬地立于道旁,迎馨娘进去。中庭有个着黑红色锦袍的中年男人在等馨娘,馨娘踌躇片刻,才发出不清不楚的咬字。
      那人浑身一震,看见馨娘当时,显得难以置信,抖着手将她的五官摸了个遍。
      其间李蒙和曲临寒两个一左一右抓住了巫马丹,好不容易没让他冲上去。
      中年男人将馨娘抱在怀中,亲密地蹭了蹭他的颈侧。
      李蒙和曲临寒颇有默契地加大力气按住巫马丹,巫马丹面瘫状看着俩人。
      李蒙:“……?”
      曲临寒:“……”
      只好都松了手,下人们恭敬地招待他们,巫马丹走在李蒙旁边,压低声对师兄弟说:“她父亲。”
      李蒙顿时哭笑不得,想是话说到一半巫马丹已经听出那是馨娘的父亲,已经不想揍他了。

      李蒙和曲临寒被带到一间院子安置,特意安排了两个能说大秦话的丫鬟,不过看长相,应当是学过大秦官话的南湄人,足见在南湄都城,也不是完全没有大秦人。
      李蒙第一次体味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如此微妙。
      屋中陈设多是些金光闪闪的器物,各种凶兽,李蒙认不全,而且与大秦的造型也不大一致。他往床上一躺,曲临寒过去给他脱了靴子,打水替他擦了脸,李蒙就闭着眼。
      “你困了?”
      “不困……”李蒙道,“不想起来。”
      “那你躺一会儿,不知道馨娘什么时候来找咱们。”
      “应该有一会儿吧,她得先和她父亲汇报,她离家多年,她爹一时半会还很难接受这个离家的女儿忽然回来找自己。起初必然喜不自胜,紧接着该怀疑她回来做什么,还带着我们这么多人,还带着大秦人。”
      “我们会给馨娘带来麻烦吗?”曲临寒问。
      “不知道。”李蒙摸了摸肚皮,“师兄,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曲临寒一路上伺候李蒙伺候得都条件反射了,当即就去找食。李蒙盯着床幔发了会儿呆,忽然想起来,那幅地形图非常详细,几乎没什么错漏。多年来大秦无法对南湄用兵,就是因为地形复杂,这么一幅图,要是落在大秦将领手里,南湄危矣。
      “只有虫子……你吃吗?”曲临寒走了进来。
      李蒙一看,是炸的虫子,无奈了,“吃,饿死我了,虫子就虫子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饭。”
      他们到得不巧,恰是午饭过后,离晚饭有些时辰。不过能再次睡在铺着柔软温暖的被褥的床上,已经让李蒙感动得涕泪横流。眼看馨娘一时半会也不会来找,李蒙干脆洗了个澡,里里外外仔仔细细足足洗了一个时辰,其间困得在水里睡着了,醒来水都凉了,好在这天不冷。
      曲临寒在另一间房里也洗了,早已出来,正在晒太阳,把俩人泡得潮了的行李也取出来晒了。那几本书事先以油纸包好,曲临寒正在拆最后一本。
      李蒙忽然想了起来,大叫道:“师兄!我来!”
      曲临寒笑道:“伺候你这么些天都没和我客气,怎么了,这会儿想起来搭手了?不用……这是什么?”曲临寒随手一翻,登时满面赤红,一把合上,这也不是头一次看见,但上次是在暗室,现在青天白日,简直闪瞎了曲临寒的眼,他连脖子都红了。
      李蒙大窘,过去强自镇定摸了摸书页,吐词不清地说:“这是师父错拿的,下次去南洲得还,有点潮,晒晒,不把内容朝上……”
      曲临寒连连点头,找了个借口去找梳子和布巾了。
      李蒙松懈下来,看了一眼那本册子,沮丧地想,他还没来得及和师父试里面任何一个姿势呢,便不由自主翻了翻,翻得面红耳赤口干舌燥,隐约听见脚步,赶紧放下,装作赏花,对着一丛红艳艳的鸡冠花发愣。
      “来,把头发擦擦。”曲临寒走到他身后。
      李蒙点点头。
      乌黑湿亮的长发被曲临寒以布巾包起擦拭,下面映衬出李蒙通红的脖颈,那皮肉稚嫩得很,像是上好的血玉,就不知道手感如何。曲临寒想得一时出神,忘了擦。
      “……?”李蒙侧了侧头。
      曲临寒反应过来,胡乱替他擦了会儿,就把布巾丢给李蒙,叫他自己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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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五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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