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者王座》斐成章

2、八面埋伏

　　他不确定自己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可能是十分钟，又或许快接近半小时。
　　现在，他暂时被称为23号。
　　他没法得知其他同学的境况如何。封闭在这个立方体小楼中，得不到外援，找不到武器，浑身是伤，目前他的状态简直是好的极端反义词——糟到不能更糟。
　　他终于知道了这座试炼场的残酷，但是已经晚了。

　　身上的伤口中有血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像一块染色的地毯。
　　说不定这就是试炼场的名字由来——红丝绒。
　　无数学生的鲜血流成的片片积洼。

　　他坐在那里，忍受着疼痛，几乎想要叹气了。
　　为自己此刻的悲催，更为渐渐远离的梦想。
　　第九区是他的梦想。
　　而通过红丝绒试炼场的考验，则是三十多名学生去往第九区的唯一途径。
　　第九区出过很多顶尖的执行者，有时候，当他轻声念出这三个字，就能感受到强大的信仰在支持自己走下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如他这般抱着崇拜和敬意。厌恶第九区的大有人在，那群人认为这是个血腥又霸道的存在，并以“杀手”这两个字来进行概括总结。在那些人眼里，第九区仿佛就只知道杀人而已。
　　但他觉得，“杀手”这个词没什么大不了。至少比那些空有指点江山的心，却在关键时刻自保都成问题的废物好太多。
　　所以，当一个出色的杀手又如何？
　　况且，他知道，第九区才不是旁人口中说的那样只懂杀人。他们有着比其他大多数人更为强烈的感情。因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少不了同伴的鲜血和死亡。
　　死亡在第九区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无穷尽的牺`牲造就了第九区如今的不可侵`犯。
　　而第九区的信条，他也一直倒背如流。其实很简单，只有六个字：忠诚，信任，坚定。

　　本来他自认自己一直做的不错，甚至笃定可以去心中向往的那个地方——
　　直到进入这个困住他的房间前。
　　他的射击和密码学在班上向来无人可及。但倒霉，现在这里连把玩具枪都不舍得给他，更别提发挥百发百中的枪法了。
　　最早进入试炼场时，他毫无头绪，不知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人质在哪，更不知道那个随时可能狙击自己的杀人疯子的行踪。
　　门上的笛卡尔坐标并不能帮他太多。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一件重要的事。
　　试炼场中的每个房间都有一个自定密码，解开密码就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危险提示。
　　无意中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正打算推开一扇门，然而门把上的挂牌引起了他的注意。这种牌子在酒店中是最常见到的，一般上面写的是“请勿打扰”，又或是“清洁中”，但这块牌子很奇怪，上面是一串毫无规律的英文字符。
　　他立刻警惕，五年的密码学知识告诉他，这是一个明显不过的维吉尼亚密码。维吉尼亚密码是一种较为复杂的多表加密，一个密文可以得到多种明文，所以要解开这类密码，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密钥。
　　而密钥在哪里？他目光冷静的在门上梭巡，瞬间就了然。原来笛卡尔坐标的作用不止是指引暗房和出口，它最关键的是担当密钥的角色。此刻，他的笛卡尔坐标是213，246，637。和密文的英文字符进行递加顺延，那么这个房间给出的危险提示经过解密后就是：left dodge。
　　他这次没有犹豫，脚步轻灵，动作稳健，推门之前还特地有所停顿留心门后是否有陷阱。接着在他踏入门口的那一刻，立刻往左手方向进行躲避。而右边因为门的施压以不可见的速度伸展出长约一米的尖刺。很明显，如果他没有躲开，那么成为长满刺的仙人球就是他的下场。
　　不过这种好兆头没维持多久，因为密码变得越来越难，他逐渐解不开了，只有高斯解码才能帮到他。但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学过这种解码。
　　准确来说，他们的老师曾经提过关于高斯解码的事情，也曾给过他们每人一个练习解码的魔方。破解方法却只字未提。

　　“高斯解码是一种万能密钥，不存在任何漏洞。它也是一种强大的联络工作，靠无破绽的明文加密、密文破解来掩藏不想被第三个人知道的事情。”他记得他的老师在最后补充了这样一句话：“只用于第九区。”
　　第九区的人在任务中常常会利用高斯解码来留下行踪或是传递消息。没有人能解的开，除了第九区的成员。

　　他虽然爱玩密码游戏，在校期间也一直苦思那个魔方，但对于高斯解码却始终无法参透。
　　失去密码的帮助，他的行动逐渐开始艰难。
　　于是在进入现在这个房间后，他不小心触动机关了。
　　其实也怪他自己，是他大意了，遗忘了背后可能会有的陷阱。

　　在他踏入房间，无声无息关上门的那一刻，内侧门把上的细线经过拉伸启动了门后的箭弩。他闪躲不及，右前臂直接被一根短钢箭刺穿，腿也被划伤。黑暗中，持续不断的攻击让他有点心惊慌张。身体本能往一侧避开，继而头顶上方悬挂的吊灯呼啦一声掉了下来，吊灯的每个菱角都插着锋利的匕首。
　　他内心简直崩溃。
　　虽然压低身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受伤，但仍旧被几把刀割出了血痕。

　　“呼——呼——”他靠坐在墙壁边，粗重的喘着气，觉得自己今天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手因为受伤而微微发抖，嘴唇不知在什么时候也被咬破了。他尝到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这个房间不能待太久，刚才的动静也许会惊醒那个躲藏在某个角落的杀人魔。
　　他快速观察着房间四周，看能否找到一个防身的武器。突然，目光微动，不远处掩藏在暗色里的矮柜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差点要欢呼了，心中的狂喜让他犯了一个错误。他没有去排除矮柜附近可能出现的陷阱。
　　在他握上那把半自动手`枪的瞬间，天花板上一个由铁索连接着的钢夹迅速落下扣住了他的手腕，那钢夹重的出乎意料，直接将他手腕掰脱了臼。
　　他痛的眼前发黑，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他无法动弹，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过来。不断的深呼吸，他试图不要让自己因为疼痛而留下那么多汗水，但是汗腺不受控制。抬头看着手上的铁夹，他想着这次绝对是死定了。
　　「接下来……要怎么办？在这等着那个杀人犯找过来吗？还是……」心里仅剩的一丁点求生火苗让他想要最后挣扎一下。
　　他目光迟缓且不死心的一寸寸朝这个屋子再度打量。然后，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轻叹了一口长气。
　　离他大概两米远的距离，有一把钥匙——是打开手腕钢夹的钥匙。
　　这意味着他想自救就要挪动身体去拿到钥匙，不过这番动作势必会牵扯到他脱臼后还被钳制住的手。
　　剧痛，忍还是不忍？

　　他现在想扇自己两巴掌——如果一只手没被箭刺穿，另一只手没脱臼。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神经大条的去抓住那把`枪吗？不，应该是更早一点，从他进入房间忘记注意身后陷阱开始。
　　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当初在学校模拟演习时，他也是这样。
　　明明都快要赢了，大局已经基本掌控，枪口也指在了对方的太阳穴。可是……身后，要命的身后，那里有着一直伺机而动的真正捕食者。
　　他的老师那时候就走到了演习场，对他说道，“你已经死了。因为你忘记了再看一眼身后。”
　　想来，这句话也不止他的老师说过，还有另一个男人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那个男人是第九区最令人崇敬的一个存在，也是第九区的领导者。

　　第九区，确切来说应该叫做：九区安全处。是国家警务安全厅九大区中的最后一个区。它和八大区分开而设，建在略微安静的一片旷地上，其他区的人打扰不到它，因为它戒备森严。
　　第九区的人没有例外，全部都是从最高军事大学的外事安全管理系走出去的学生。
　　虽说这是一个系，但每年只招收不到四十名的学生。五年大学时光，这些学生成长的唯一方向就是朝第九区靠拢。
　　当然，毕业后也可以从事其他职业。但大多安管系学生都以进入第九区，为安全厅和这个国家效力为目标。
　　而安管系的每一届学生，都有一次参观第九区的特权。
　　在他入学的第二年，他踏进了那个地方。

　　他记得深刻——
　　那些泛着冷光的玻璃呈不规则形，建成了冷硬气派的九区安全处大楼。最开始他真的以为那就是玻璃，后来他才发现，那都是仿玻璃的防大口径高机`枪的白炼钢。
　　走进第九区的大楼，他恍然：这种钢质材料可以让人从楼里将外面的景物和人看个一清二楚。但在外面时，却看不到里面情况。而且楼内每一个角落都装了环景穿透摄像头，几乎无死角的监控着第九区和外围。
　　防卫还真是严格。

　　他每处都看的很仔细。对呈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东西感到十分好奇，以至于在展览厅逗留时间太长而跟丢了队伍。
　　那时候，没人告诉他在第九区迷路将会是一件悲剧的事。所以他就凭借着记忆沿原路返回，结果——他转的更晕了，甚至连来时的路都找不到了。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第九区带有一定的扭曲结构。第一次来的人一定走不出去，这也是第九区内部的一种保护措施，防止外人来这里窃取情报或是带走秘密。
　　他对着那些摄像头招了招手，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没人来理他。
　　周围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更别提人了。想寻求帮助都没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边走边找，打算等老师发现自己。
　　最后，也不知具体到了哪儿，反正是一条长廊的尽头。就在他要无功而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很模糊的动静。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慢慢走了过去。于是看到了尽头处的那间办公室。
　　办公室的地理位置……他认为十分偏僻，一般人根本不会来这儿吧。但他忘了自己其实是个迷路的新手。
　　门口也没有悬挂任何可识别身份的牌子。
　　他就这样小心翼翼的探了个脑袋，打算看看里面是否真的有人，好方便他问路。

　　那间办公室十分的大，明亮且干净。
　　一个着整洁衬衫的男人背对他坐在长桌上，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可以看到对方瘦窄的腰。那人一只手撑在桌沿边，稍稍侧身，对另一个坐在皮椅中的男人说着些什么。
　　而那个椅子中的男人则是一身笔挺军装，穿着高筒军靴的长腿交叠。这人有着一张过分漂亮的脸，脸上是沉静的笑意。很少说话，大多时候是在听。

　　他望着那两个人，兀自陷入疑惑：这套军装并不是第九区的常穿制服吧？他们是第九区的人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坐在桌上的男人就发现了门口的他。
　　对方抬头，友好的问道，“你是？”说着，就朝他走了过来。那人坐着谈笑时还带着闲适的随意，一站起来后，举手投足具是从容儒雅。待走至面前，那种略微压迫的气息就让他不自觉想要闪避了。他知道，那是久经磨砺而形成的一种气场。
　　他有些结巴的解释：“抱歉打、打扰你们，我是外事安全管理系的学生，今天来参观的，但是我……”他很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迷路了。”
　　“这样啊，”对方笑了起来，“原来是安管系的小朋友。”
　　那人的语气有着温柔的声调，让人听着很是喜欢。笑容也很好看，让他莫名不敢直视。
　　“我送你出去吧。”对方这样说道。
　　而他瞄向办公室中另一个静静等着的男人，就不想再继续给他们添麻烦了。便犹豫道，“谢谢你，但是……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好了。”
　　“可是这里的地形很复杂，你真的可以吗？”那人故意逗他。
　　“我……”他顿时脸红，接不下去了。
　　对方就笑出了声，而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则是说道，“慕铎，别闹了。”
　　被点到名字的人就孩子气的耸耸肩。

　　而他则是当场傻在了那里。

　　安管系的学生，恐怕没有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九区安全处的处长。
　　那瞬间，他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在想，这会不会是个玩笑？或者是他迷路太久想象出来的？
　　因为这个“慕处长”真的、真的、太年轻了！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主要是激动的。
　　他的脸也因此更加红了，嘴唇张合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哇呀！」他在心里高兴道：「他们一定不知道我今天遇到了谁！」

　　因为激动和突然而至的惊喜，他的手还有些抖。后退两步，他想赶紧深呼吸然后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突然脚下一空，整个人就猛地朝后仰去。

　　慕铎反应却快到让他吃惊，对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将他往里带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一只手还颇有闲余的按住了后面墙体的红色按钮撤掉了机关。

　　他有些吓到了。
　　慕铎就温声叮嘱道：“要小心身后啊。”
　　他才清楚第九区也到处是机关，他当时后面是悬空的，视觉差异让他以为那是玻璃，只有按住墙上的红色按钮才会彻底变成实体。
　　那个穿着军服的漂亮男人也走了出来，站在他们身后。
　　慕铎回头对那人说道，“没事了，不用担心。我送这个小朋友去小卓那里。”

　　他们两个走在微光闪烁的玻璃楼梯上，慕铎问他：“今年是你入学的第二年吗？”
　　他一愣，又想到学生的信息应该早就有告知第九区，所以点点头，说道：“是的。”
　　对方又问道：“觉得第九区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他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男人气度优雅的侧脸。几乎没有犹豫，他脱口而出道：“很喜欢。”
　　慕铎就看向他，弯起了唇角。
　　他又神使鬼差的说道：“我以后也要来第九区。”

　　为什么一定要去第九区，他认为可能是还想再见到那个男人。他希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然后得到对方认同的目光。
　　那次之后，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关于自己最崇拜的人的梦想。

　　身上的剧痛迫使他从回忆中挣脱出来。
　　他才发现，自己走神很久了。
　　他不想这样继续坐下去，等待是懦弱且无用的事情。
　　外事安全管理系的铁则之二：可以被动，不要等死。
　　他仰头，闭上眼睛静静沉默了片刻，然后重新睁开，掀起自己的衣服塞进嘴里紧紧咬住。他看向远处的钥匙，再次打量了一下吊着他那只脱臼的手的铁索。
　　确定长度足够，他就开始了行动。他出手的速度很快，经过训练的身体要做出爆发性的动作不是难事。等他抓住那把钥匙的时候，已经是汗如雨下。
　　颤抖的打开锁孔，将脱臼的手腕重新接好。
　　他的眼中是不可阻挡的坚定。
　　慢慢站起来，他走出了房间。

　　走廊上很黑，很静。
　　耳边只有雷声。
　　在接连的雷声中，他莫名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回头。
　　闪电不时光顾的两层小楼中，可以清楚的看见走廊另一端站着那个看不清脸和身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