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楼》萌堂

10、把门打开

　　夏英哲家对面住着的人我并不熟悉，想来就如同疯大婶说的一般，是个不怎么出门的。但是其他几位我却总在楼道里碰见。二楼的那个阿姨每周都会出来扫楼道，看见人也不会让路，每次都要等她扫完我才能过去。现在想来，大概是同一楼开小卖部的大叔一样是看不见我吧。
　　一场火灾取了八人的性命。人有旦夕祸福，生命长短是多么不可窥探的东西。若是我在报纸中看见这样一条新闻，我绝不会停下来多想，只当是司空见惯罢了。但如今，楼里那每张面孔我都识得，他们都是我的邻居，每日生活在我附近的人。突然有一天，有个人跑过来告诉我，你身边的邻居们其实早都已经死了，这样的离别方式，真让人难以接受。很多人都还像死前一般在自家，在外面忙活着，可他们的生命轨迹却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这一瞬间，鬼对于我来说再不是青面獠牙、会害人性命的东西。
　　“大婶，当时是你家煤气爆炸才起了火吧？为什么会煤气爆炸呢？”我抬起头询问面前的妇人，想找到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爆炸了，我不知道……我……楠楠要回来了，我给楠楠做饭，他来了，他想抢走楠楠。我抱着楠楠站在这，就站在这。”她的语言很混乱，说着还拍了拍我俩正坐着的沙发。
　　我按下她的手，问她：“楠楠是你女儿？”
　　她点点头，说：“对，女儿……我看着她，给她梳辫子，给她买书包，送她去上学……”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抓我的头发。
　　我赶紧躲开她的手，拍着她的胳膊叫她冷静点。她发现旁边坐的是我不是她女儿之后，她又露出一脸很失望很愧疚的表情。
　　我接着问：“他想抢走楠楠，你抱着楠楠，然后呢？”
　　“然后他站在那……站着，往这边……”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我看到那边已经没了煤气灶跟煤气罐。“我叫他别过来，他还在往这边……然后我，我拿了打火机扔他，然后就炸了，炸了……”
　　我大概听明白她的意思了。看来是六年前的那天，疯大婶正给孩子做饭，这时候她丈夫来了，要带孩子走。她犯了疯病用打火机扔她丈夫，后来弄得煤气爆炸了。我问她：“他是你丈夫吗？他经常打你？”
　　“对……打我，用这么粗的棍子，打头，都是血，都是血……”一提到她的丈夫，她的肩膀便有些微微颤抖。她伸手比划着棍子的粗细，一脸的惊惶。看来夏英哲说的她丈夫经常对她使用家庭暴力，是真的。
　　“那楠楠呢？她有事儿吗？她现在在哪？”
　　“楠楠……楠楠被他带走了，楠楠再也不会回来了……”疯大婶的情绪变化相当快，上一刻还抖似筛糠一脸惊恐，这一刻又楚楚可怜，满眼泪花了。
　　我问她：“是你丈夫把楠楠带走了，不让你见楠楠，还把你自己扔在这？你们离婚了吗？”
　　让我没想到的是，疯大婶居然死命地摇头。她说：“不是，不是……楠楠她，被他带走了，去了那边，她再也不会回来了。”说完，她抬起手来朝右上方指了指。我心里清楚地知道，那是602的方向。
　　我问她：“被谁带走了？带去了602吗？是被夏英哲带走的吗？”
　　疯大婶跟着摇头，说：“不是，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他把楠楠带走了，楠楠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看了看602的方向，突然想起她在那门口烧纸钱的事。
　　我问她：“楠楠被602的人杀了？楠楠死了，所以你才在那给她烧纸钱，是吗？”
　　她被我的问题激怒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儿。她的手很有劲儿，抓的我生疼。她大声嚷道：“没有！楠楠没死，楠楠不会死的！楠楠只是被他带走了，只是被他扣在那了！楠楠没死！”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她，不去救她？”我挣把了好几下才从她手里挣脱开。我站起身，说：“走，我带你去找她。你不是说楠楠就在602吗？我带你去找楠楠。”
　　我想把她从沙发上拽起来，可她死沉死沉的，而且说什么也不动换。
　　“我打不过他，我不敢……”她低着头，不敢直视我。
　　我放开她的手，说：“打不过，不是有我呢吗？再不济咱可以报警啊。孩子被关在那迟早会出事儿的。”不管是夏英哲还是他认识的人，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如此大胆。如今我唯一后悔的便是当初没有早点去敲开对面的人。如果我不那么懦弱，也不会害的那个叫楠楠的女孩儿在那间屋子里多呆上这样长的时间。
　　见疯大婶仍没有动作，我干脆撂下话：“你如果不想去，那我就自己去。一定把楠楠带回来。”
　　疯大婶看我作势要走，赶紧也站了起来，说：“那我……我跟你去。”
　　我点点头，在前头拧开了门锁。谁知门外，夏英哲正面色凝重地站在那。在我心里，夏英哲就像个Boss，一开始故作好人状，帮我提行李，陪我说话。然而每个游戏打到最后你都会发现，那个曾经跟你一起谈天说地风花雪月的人都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才来接近你，博取你的同情。等到最后你要去做一件你必须要做的事情时，当时的至交好友就会蹦出来，给你致命的一击。这一击阴狠毒辣，少说死个配角，多说了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然而虽然心知夏英哲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可如今站在他面前，我却丝毫恨不起来。反而，一股怜悯跟同情打心底往外翻。
　　你如果搬走了，我就少了一个能说话的好邻居。
　　大概能看见这楼里大半鬼魂的人，除了疯大婶就只有我了。而有意识、能延续活人的思考的魂魄也只剩他了。难以想象这六年他是如何自己度过的。
　　然而不管我对他有怎样的感情，也不管这位Boss有多悲情，我还是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回头让疯大婶先走，去我家门口等我。
　　疯大婶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接着蹒跚地上了楼。
　　“你要去哪？”随着疯大婶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夏英哲低声问我。
　　我不敢抬头直视他，于是盯着他衣服扣子说：“你大概都听见我们说的话了吧。既然你明知故问，那我就再明白告诉你一次：我要去602，找疯大婶的女儿。”
　　夏英哲叹了口气，说：“她女儿不在602，而是被她老公带走了。那天去她家抢她女儿的人不是她老公，而是602的那个女鬼。她女儿有着跟你一样的体质，女鬼想抢她的身体。”
　　还未等他说完，我就打断道：“够了吧，夏英哲。抢身体抢身体。我没有责怪你什么，所以也请你别费尽心思把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一个所谓的女鬼身上了好吗？即使你死的时候没成年，六年了，你心智也该成熟些了吧？”
　　我一口气说完，才发现话有些重了。我舔了舔唇，说：“以后我会多帮你跟奶奶烧些纸钱。疯大婶不是故意要放火的，你别再怪她了。”
　　夏英哲重重地出了口气，扳过我的肩膀说：“秀音，我从来没怪过她。爆炸的事情根本也不是她的错。当时要抢她孩子的人就是那个女鬼。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我为什么要信你？楼里死了八个人，为何那七个都没有意识，没有感觉，只是重复着自己生前做的事，只有你，只有你有意识会思考？你却还把事情都推在女鬼的身上……”我鼓着气问他：“那天，是你伤了颜宇的手吧？你借着他的身体都干了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他病了好几天，病得很严重。鬼知道你会不会折了他的寿命……”
　　“你又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只有你可以……咱俩本来就都是异类，你又何必难为我……”夏英哲放下手，说：“你那个同事，不会折寿的。你放心吧。我只是借他的身子去看了看我的父母……呵呵，可是我去了之后才发现，我已经有个四岁多的妹妹了……”
　　自小得不到父母的喜爱，我当然能明白他这话说的什么意思。我说：“等我上去看看，就去看看楠楠在不在那间屋子里。等我看过了放心了，我就一直住在这，每天陪你说话，行吗？”
　　夏英哲低下头，喃喃地说：“等你去看了，就晚了。你会把她放出来的。况且你想好怎么进去了没有？”
　　我耸耸肩，说：“没有。我想先去敲门试试。如果里头有动静，就报警。”顿了顿，我接着说：“你要想让我信你，就进去把门打开，让我看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