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梅花》李佳佳迎

5、第 5 章

　　“拜见帝姬。”弹袖敛眉拢须，为首兽耳妖使臣双手抱拳，行了一礼。王榻之上，那留袖和服袍角的点点红梅蜿蜒了一地。闻声，纤长的兽耳轻轻一动，凌月仙姬睁开眼来。望向座下一行公妖，东幽城的使臣，琥珀色的眼微微一弯，抬手虚扶一下，转眉扬声：“赐座。”“谢帝姬抬爱。”又是一揖，待侍者搬来那海棠嵌螺钿圈椅，各自落座。

　　“帝姬果真如传言一般实乃绝代风华呀。”“您过奖了。”
　　“西国地大物博，此次东幽前来，备了一些薄礼，不成敬意。”“您过谦了。”
　　“此次城主特地派我等前来为您贺寿，三千岁生辰，自是要隆重一些。”“您劳累了。”
　　接下来的对话便是一番约定成俗的恭维，套话一堆假话连篇你来我往阴奉阳违，外交场上见惯的伎俩与嘴脸，生旦分工黑脸白脸左右开弓，你方唱罢我方登台，兜兜转转柔肠百转九曲到头来还不是为了利益二字，一样的戏上演了一百出也演不出花儿来，掀不起甚么豆大的风浪，这便是她不喜这种场合的原因，且不言那油光满面的脸上笑容有多虚假，便是端着这副身姿久了，心也劳累。那厢东幽使者夸这西国大好河山浩浩汤汤，她轻轻抬手拢了拢肩上的狐裘，微微垂下眼来，皓腕滑落一只红玉镯子，葇荑似三寸碧雪轻轻抚弄那串缠丝玛瑙念珠，落雪纷纷，落了一盏狐裘，转眼便是寅时三刻。而对方恰时住口，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只是抬眼瞅向上座女子，笑容可掬，缓缓道：“帝姬可愿一观东幽国礼？”闻声，她淡淡抬眼，笑容破开三月春光，“愿闻其详。”何乐而不为呢，她想。那兽耳妖闻声，双手附在耳边轻拍两下，碎玉之声便响彻天地。尔后但听的金铃声动空谷传响，银雪满天里催动舛木，金色步辇自云霄深处缓缓落下，花帐九帷一层一层揭开，四角琉璃妖盏之中有鬼火飞离兽口，而风色凉薄浮动面上薄纱，显露那辇中女子月明花净的容颜。千里之外，春雨霏霏，旧时花开的山路畔长满青草，一丛一丛，微沾杏花雨，惊蛰将过，乍暖还寒，再走七步转角便会望见茶靡花开。而谁人袍角晃动，云袖低垂，眉间一轮剪月衬得公子无双。春雨靡靡。他忽而停下脚步来，银丝暗扬，转身回眸，望向远方。“帝姬，这便是东幽送给贵国的贺礼之一。”龙尾阶九曲，一千八百环处，三天之上的地方，雪色正浩浩汤汤，东幽使臣双手一拱，垂眉晗首如此言说。而彼时，轰然作响，步辇落地，微微晃动，带起几点落雪，恍若唤醒隔世的思念，辇上之人，眉目哀伤，缓缓，睁开眼来。“其名，桔梗。”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遥远的地方却是春草黯黯，宛若谁的思念，便生天地。“杀生丸少爷，怎么啦？”绿皮小妖自顾自走出数十步复又原路折回，兜转至悬崖峭壁边随着自家公子一起望向烟岚深处的远方。两头巨兽在春雨之中仰首低吼，声呜咽而厚重绵长，轻轻飘飘落在公子身后。“没事。”转身回首，轻轻垂眼，那象征东犬贵族的十六瓣重樱在平文丝织和服的右肩露浓花重。继续迈上征程。山路回环，天高地远，水波浩淼，唯有几点仙鹤在烟雨中徘徊回旋，抟风而上，复又俯冲落入烟谷，宛若一道银簪划破苍穹，一衣带水，缀三十幅潇湘锦绣图。烟雨潇潇，染湿公子衣肩红梅，绝艳，可有伊人伴君侧，手执七十二骨素面红梅油纸伞，为君遮雨，替君挡忧。

　　帝阶之上。凌月仙姬对着那步辇瞅了又瞅，而辇上女子眼神空灵对他人肆无忌惮的扫视似乎无知无觉。末了，凌月仙姬微微垂眼，唇角隐隐勾起三寸笑意。“甚好。”她懒懒说。使臣大喜，遣去伊人，命人将步辇搬离，帝阶之上恢复如常。使臣在心里掐指一算这时机约莫便差不多了，重新落座之后迈入正题。不过是两囯邦交，一肚子繁文缛节细小琐碎事，她偎在榻上听得直打瞌睡，相比这两囯开战三囯鼎力而渔翁得利的故事而言，她更关心未来媳妇的信息。手里的念珠滚动的越来越快，在那兽耳小妖第一百零❤八次提及自己东幽的城名时，她将念珠手串上的一颗玛瑙珠子拧成了荠粉。尔后在使臣猫眼快掉下来的千钧一发笑靥如花的抬手唤来侍女备茶。少顷，便有狐姬手抬紫檀茶托眼高于顶，迤逦而来。

　　纷纷赐茶。

　　但见帝姬玉手盈盈，接过一只盖碗，一柄荷叶卷边状盏托配莲瓣状茶盏，胎骨厚重，胎质轻薄，其sè温润，其彩艳❤丽。八座使臣手中的斛形杯开细碎纹片，杯内心印有小花cǎo为饰，示以海棠花sè，素有迎客来之意，这九套茶具合起来便是一整套的碧海花清盖碗，四海八荒之内仅此一套，恰好这座上使臣之意也是爱品茶的道友，浅酌一口那顶好的碧螺春，看那白银盘里一青螺的美sè，眉眼之间是艳羡之意。看来这西囯帝姬也是爱茶之人，便以此为切入点，再度展开对话来，不达目的誓不bà休，怎能千里迢迢前来两手空空而归，便笑道：“说起这饮茶，对于这茶具还真是有不少讲究，便像那呈直筒状的杯形茶具bà，茶泡在杯中嫩叶细芽全被滚❤烫的沸水焖熟了，何来品茗之雅趣，只可作“牛饮”；又像那北方盛行的大壶泡茶，茶温易冷却，香气易散失，不耐喝且失趣味。‘察sè、嗅香、品味、观形，盖碗’，这喝❤茶便要用盖碗才能品出这茶的真滋味，也唯有纹绘如此美丽的茶盅才能更添三分茶sè。便如这天下格局，如若落在那帮蛮夷妖怪手中便恰像是将这世间顶好的信阳máo尖栽在那破碗里，白白糟蹋了一盏好茶，那惨景想来帝姬此等爱茶之人也不忍卒见吧，在老妖开来，不如东幽与西囯强强联手tūn并那东瓯蛮夷妖怪的地盘，拓展疆土一同问鼎天下岂不甚好？”

　　帝姬未言语，只是眉眼轻轻巧巧瞅着手中清茶，复又淡淡抬眼，恍若牛头不对马嘴的轻轻飘飘接上那么一句：“卿乃爱茶之人，那么可知晓这盖碗茶盅深藏的禅意？”眼睛便这么直直盯着那左下巧舌如簧的使臣，目不转睛的，眼色犀利，语中暗藏机锋，但使那巧言令色八面玲珑的使者闻声一张老脸也微微变色，没有接话。半晌，凌月仙姬自顾自垂下眼来，复又拨了一拨那茶盏，懒懒道：“这盖碗又名三才碗，何意？上有盖、下有托，中有碗，盖为天、托为地、碗为人，暗含天地人和之意。便是说，凡事，贵在一个和字。这正是汤汤西囯的，建❤囯初衷。越囯而鄙远，西囯从未有问鼎中原之意。西囯建❤囯距今已逾万年，守护这千里疆土不受外族侵害，上古妖皇更是不惜损掉三千年寿行施法化作这万年雪火，我的夫君更是为了这一个和字不惜殒命疆场，只为守住我族安宁，守住这西囯百❤姓的平静安康。我区区一介小小帝姬，不过是垂帘听政，又怎敢违背祖先建❤囯初衷，擅自出兵，为西囯带来千里战火。不忠，不仁，不义，不孝，不贤。所谓尔来我往十里鸦杀三千里血衣作红妆待几千年后不过便是这一个空字，梦一场，何必，何必。”微微叹息，帝姬缓缓言说。

　　满座皆静，半晌，那使臣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儿来。哑口无言。而那帝姬便于此时正色，厉声道：“西囯，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万年围和，并不是代❤表西囯色厉内荏，只是奉行中庸之道，慈悲而已。”所以，不要妄图打西囯的主意。坐在使臣品出这句话来。吧嗒吧嗒嘴巴。“当然，诸位此次千里迢迢赶来为我贺寿，我自然不会让大家空手而归，这西囯东南地角的五十座金山便当作西囯的回礼了，”见那妖还要言语，“送客。”凌月仙姬振袖一挥，堵住对方嘴巴，一夜再无话。众人离散，凌月仙姬偎在榻上，揉了揉太阳xué，沉默不语。末了，站起身来，走至那三天之上的天阶一角，仰望这片浩瀚苍穹。目色之中带人常人不可察觉的哀戚与倦意。我当怨你。留我一人看这世事苍凉。当年千里红妆万里迢迢嫁来西囯到头来得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知道。你，可曾知道。

　　次曰。西囯城门吱呀一声轰然紧闭送走千里而来的远客。一行人在无边雪色里回言望向那巍峨的城门，半晌无言。末了，一妖嗤道：“呸，黑寡妇，端什么架子。”为首的兽耳妖淡淡扫了那妖一眼，未说话。“不过，西囯对待事态拒不擦手，这样一来，我们回去怎么交代，处境堪忧啊。”一妖道。首领使臣闻之摇摇头。叹息一声。而在一角半晌不发一言的兽耳妖却忽而桀桀怪笑两声，那声响在这无边雪色里如此突兀，令人máo❤骨❤悚❤然。但听得那妖凉凉言说道：“西囯想要独善其身怕只能是一场春秋大梦了。“因为最隐晦的炸❤弹已埋入，西囯江山的骨髓深处，出其不意便要颠❤覆西囯，到时整个妖界也会震上三震。桔梗。桔梗。便将这个世界扰的天翻地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