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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桔梗轻轻看向窗外,她预测到有一个孩子在哭泣着,
      “在看什么,桔梗?”杀生丸问道。“我在看大雪。”桔梗问道。“大雪?”杀生丸问道。桔梗答道:“殿下,满天的大雪像不像是一个孩子的眼泪?”杀生丸道:“孩子的眼泪?”桔梗轻轻笑了,垂下头来,她的神态确是如此哀戚的形态:“对,是一个古托寺中失去珍惜之物的孩子的眼泪。”

      古陀寺又下雪了,宽敞的大殿大门很高,映着殿外的雪光,释迦牟尼佛祖前,有一个身披雪绒斗篷的少女跪在那软垫之上,风打竹叶,缠在手上的青玉铃轻轻响着。

      “小姐,该走了,走罢。”站在旁边的一个少女,模样不过十来岁,扎着双环望仙髻,穿着小袄,不知站了有多久。大殿之前,少女只抬眼,看着那尊佛像,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喙的:“不,不走。”冰天雪地里,外面飘下雪花来,小丫头好似都要哭出来,她道:“小姐,姑娘,外面下雪了,您随奴婢回去罢,再跪在这里,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佛祖再有用,也无力回天。您已经在这里跪了整整三天了,滴水未进,再这样下去,您也会撑不住的。”

      有些事,就像这天上已然降下的飞雪,回不去的。

      苏浅双手合十,又张开,轻轻叩首,头上的银链子轻轻响着,在这世界里如此安静的响声,如此寂静空旷,就像她的心一样。

      她轻轻抬起头来,看着佛祖轻轻低垂下来的慈悲的眼,好似看透大小世界,无数因果之数,悲悯而凉薄,一任那风雪轻轻飞起她的袖角,撩过那张干净的面庞。

      “浅儿。”紫薇花下,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郎轻转过头来,弯下腰来,勾了下她的鼻尖,笑了:“浅儿想飞吗?”“想,浅儿好想。”“啊,叫声先哥哥来听?”“先哥哥。”他哈哈笑了,笑得开怀,轻揉乱她的头发,和她额头相抵,轻声道,暖暖的:“真乖,先哥哥太开心了,小浅儿。”语罢,轻轻抱紧了她。“啊,小浅儿,哥哥好喜欢你啊,怎么办?真不想把你嫁给别的臭小子,便宜他们了....”他一边蹙眉自言自语的陷入烦恼之中,有些失神,一边却兀自拉紧了她,轻轻收在怀里。

      轻轻收在怀里。

      她闭上眼睛,轻轻叩首。

      这世间最难愈合的伤口是情伤,看似以为好了,却会在某个时刻,在你以为自己快要忘记的时候,疼到身体抽搐。伤心,伤,心。如何才能不伤心,既然得到了注定失去,既然注定得不到,是不是只有慢慢对爱绝望,只有心变成了柔软的石头,才能所向披靡。

      “所谓心诚则灵,这世间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只要向佛祖虔心供养祈求,愿望就可以成真。”

      “小浅儿,吃糖么。”

      苏浅觉得,自己的心快要变成石头了。

      古陀寺西殿内,彼时黄幔轻垂,一阵笑声传来,爽朗谦和,只见得佛灯闪耀下,几个衣着金贵的人正坐在那隔断之后的厅内,中间嵌着炭盆,彼时燃着上好的银丝碳,这西殿中人的来历不可说,只这古陀寺西殿,向来是尊贵人物的休憩场所。“难得今日好兴致,未曾想,时近晌午,竟然飘起雪来,浩浩洋洋的下了这么半天。”“想来这玉阶之下已有几尺深了罢。”“倒是个好兆头,素以,你且去取了丈尺丈量一番,这雪究竟有几分厚,大家莫若都猜猜。猜对者,就封个雪官人。”“哦?许卿有想法了?”“想看这雪究竟有多深,简单,只请遣人去门前取了一只盖碗来,放上一注香,在下可测出这十尺玉阶之下积雪深度,不差半分。”“这海口,夸得可是有些大了。”“不防,倒是有趣,西子,你且去放只盖碗来。”“且说,今日注意,那边的大殿,怎么挂了白色的帷幔?”“看样子,想来是哪家有人过世了,在这古陀寺挂了哀。”“啊,是这样。”

      苏浅不记得十一岁的很多事情了,只记得那年的夏天,紫薇花被积雪淹没。

      下雪了,夏天会下雪吗。

      “浅儿,我相信星星会眨眼,木棉会开花,石头会唱歌,夏天会下雪,我很畏惧大自然,敬畏星空。”记忆中,小女孩扬起头看着那个少年,糯糯问道:“为什么?”他回眼看她,手指抚摸过她的头顶,笑容温暖:“因为星子棋布,斗转星移,便好似,这世事无常。”

      “先哥哥,世事无常,是什么意思呢?”少年闻声轻怔,坐在廊下轻垂下头来,垂到双膝之间,竟是轻轻笑出声来,一身白衣箭袖,由着发带绑起的秀发乌黑,“哈哈哈哈。”他笑着,忽然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睛,眉目却是难得的温柔,带着一点点迷茫:“...好怪哉,我也是糊涂了,你这么小,我怎么会和你说这个。”而苏浅睁着大眼睛,眼中倒映着少年的容颜,早慧的孩子却是抬手轻轻抱住他的手,道:“先哥哥,浅儿明白,世事无常是不是就像和祖母道完晚安后,第二天,浅儿醒过来了,祖母却没有醒过来一样呢?”他轻揉揉她的头发,道:对。”他将绑好的丝草灯笼递到她的手中:“浅儿相信人有灵魂吗?”夏虫轻鸣,他看着远方轻声道:“幼时听闻人离开后若对尘世还有挂念,或人间之亲眷物件牵念太强,就会化为世间之物重返人间一回。”“那会化成什么呢?”“谁知道呢。有时候会是一根草,一颗树,一只鸟,一方砚台,一张画,也都说不定。小浅儿,有一天,我若是没了,我便化作一只蝶,来看你。”

      她低下头去叩首。一旁的雪儿跪下来,抬手去阻拦她,可拦不住她,雪儿快要哭出来了,喊道:“小姐,小姐!-----先哥儿已经没了。”

      苏浅的动作忽然停住了,只有雪花还在古陀寺大殿外飞舞。

      “小浅儿,吃糖么。”记忆中,一个高挑的身影出现在身后,转过小女孩的身来,将糖豆递到她的掌心,尔后蹲下来,揩掉她眼角的泪花。“怎么哭了?是没有抢到糖豆吗?”他看着咬着嘴唇不出声眼睛却通红的小姑娘,将她的头按在怀里:“乖啊,不哭了,苏浅。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以后还有很多事要去面对,所以要坚强,吃不到糖豆,也不要掉眼泪。”

      廊下雪花飘落,八角铜铃轻轻响着,苏浅轻轻抬起头来,睫毛遮下一片暗影来。

      不要掉眼泪。

      她轻闭上眼睛,我不掉眼泪,先哥哥。

      “快抓住他!”冰天雪地,大雪片片大如席,轻轻旋落,一个穿着破旧的少年捂着手臂在巷道间奔跑着,“快抓住他,上哪边去了!”“那边,分开搜,找不到你们都别活着回来!”“啧。”他靠着墙壁,躲在暗处,漆黑的秀发有些凌乱,寒风凛冽之中,勾勒过少年好看的下颌,在秀发掩映下,一双漆黑妖冶的瞳仁,熠熠生辉,手臂上捂着的伤口却被血水沁湿,顺着干净的手指轻滑落。他弯下腰来,抬起另一只手,一双贝齿咬住自己的衣袖,扯断一块来,用左手将自己的伤口包上。雪花飘落,落在他的乌发之上,落在他细密的睫毛上,他察觉到,抬起头来,向上看去。高大的墙壁,狭道深深。他靠着墙站着,乌黑的秀发落上点点飞雪,映衬着那双黑目,冷笑一声,该说感谢这场雪,还是拜这场雪所赐呢。

      “雪儿。”“是,小姐。”“走了,回去罢。”雪儿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女,眼中流露欣喜,只道:“是,小姐!”她上前去搀扶她,扶着她一点一点站起来,险些又再次跪下去,噗通一声。“小姐!”雪儿惊叫道。跪了整整七天,膝盖已经麻木察觉不到知觉。“小姐,您等等,奴婢去给您叫大夫!”苏浅抬手按住她的手,道:“不必,我没事。再扶我起来,雪儿。”“是。”站起来,短短三个字,做起来有时候却很难。

      “雪儿。”苏浅身上披着斗篷,站在廊下,嘴唇的颜色略带苍白。“在,小姐。”枋木下,她远目大雪,轻声道:“都道是七月流火,未曾想除了流火,还会降下大雪,就好像那日棺棂,上面落满积雪,慢慢被覆盖了,遮掩了,就好像,那个人就这样从这个世上消失,被人淡忘。”“小姐,您别伤心,您伤心,雪儿也难过。”雪儿看着前方少女的背影,只见她摇了摇头,轻声道:“好雪儿,我不伤心。”她转身,风撩动她的斗篷:“走吧。”

      远处群山脉脉,淹没在雪意之中,掠过一树芳色,忽然有一只白色的蝴蝶从群山掩映处跃出,飞舞着,掠过无数琼顶,跃过雪色,翩飞着,度入廊下,向前飞过廊下少女的眼前。在她的肩头轻轻停留,尔后向前飞去。

      “小姐,蝴蝶!”雪儿惊讶的叫道,前边行走的少女绣鞋一停,身子那么一滞,无边雪光中,她轻抬起头来。看着那只白色的蝴蝶。

      “小浅儿,有一天,我若是没了,我便化作一只蝶,来看你。”

      “....先哥哥。”

      “小姐!”

      我这一辈子,在我最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古陀寺看见过一只白色的蝶,它的翅膀很大,扇动着风雪,穿过无数的回廊,向远空飞去,我曾用尽力气去追逐它。

      先哥哥。

      古陀寺的大雪中,曼曼曲道中,苏浅在长廊中奔跑着,追逐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你们找到了吗?”“报告总领,没有找到。”“一群废物,继续搜!”狭长的永道中,那个一身白色囚衣的孩子,乌黑的秀发在雪中凌乱着,血水顺着他受伤的手臂轻轻流下。他一双美目幽咽,侧目看了一眼,尔后靠在墙壁上。

      蝴蝶绕过一个甬道,路边的石龛中没有灯火,轻轻停在他羸弱的肩上,初雪中,环过他的下颚,绕过他乌黑的发。

      “先哥哥。”他听闻一声焦虑的呼唤声,轻抬眼看去,只看见一只粉色绣花鞋迈过来,尔后从入口处转过来一个女孩,披着斗篷,唇色有些苍白,眼底是一片浓郁的黑眼圈,她好像在找什么,有些狼狈,有些憔悴。

      她看见了他,眼睛轻睁大。那是一个男孩,身板单薄,受了伤,有血顺着他的手掌滴下,狼狈不堪,那双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度过来,不动声色,像是最危险的野兽。

      “你.....”“这边有血迹,去这边看看!”苏浅刚要说什么,却听闻身后不远处的甬道拐角处传来声音,尔后有兵甲的声音接近。

      苏浅注意到那个男孩脖子上,有一块烙红的印记,上边刻着一个字,苏浅认得那个字,那是一个囚字。

      苏浅抬眼看向他,那个男孩。

      差不多是一瞬间的时间,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扔给他,露出里面白色的孝服来,“唔!”他接过,诧异的抬眼看她,就看到那风雪中蓬乱的秀发掩映下,那张憔悴的脸蛋上,一双发亮的眼睛。

      “盖上斗篷,别出声。”她轻声对他道,听着那拐角处脚步声逐渐逼近,她忽而转身,向迎面的方向跑去。

      甬道口,走过来的士兵只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小孩迅速的跑了过去,当即喊道:“看到了,在这边,快追!”一阵骚乱,兵甲相撞之声,顺着血迹而来的士兵,天涯海角,漫天飞雪之中,向着相反的方向,追着那个孩子跑去。

      大雪纷飞之中,少年脚踩在积雪上,一只手轻垂下,捡起地上的一枚玉珏来,红色的穗子轻轻绕着,飞雪中映衬着那被血染红的白衣。

      那是东历189年的七月,有着漫天的风雪。

      寺庙小门,有个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黑发少年从里面走出来,与顺着竹林甬道前来送菜的农夫擦肩而过,走到底下一处歇脚石,听闻那走夫议论:“你听说了没,今日这大理寺的士兵都来了古陀寺,听闻是要抓一个一直关在这古陀寺中的逃犯,几乎全兵出动了。”

      “抓逃犯,这古陀寺清静之地中竟然关押着犯人?”“可不是,听说是叛逆贼子之子呢。”

      “哎呦,这种狼子野心的人,可不是得斩尽杀绝,这样的畜生怎么能在这世上活着,迟早是个祸害!”

      对方掐了口旱烟,吐出一圈圈烟圈来,叹道:“我倒觉得,话切莫说绝了,这世道这般,那官场皇家的事儿就像一场浑水,里面能有哪一个干净的?铲除异己,去党罚类的,为了金钱权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咱们局外人,平头老百姓的,天家的事还是少掺和,没个揪根底。”

      “呸,那又怎么样?不过话说,究竟抓到了没有?”

      “没呐,听说本来抓到了,却抓错了,将在庙中守灵的户部家的姑娘抓去了,上边大怒呢!”

      “大伯。”那个走夫正说着,闻声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斗笠的人,看上去约莫不过十三四岁左右,只问道:“这去曲珍镇怎么走?”

      “啊,顺着这条道往下走,百十里下山,再在山底山底碑前往东转,走个几里,就到了。”

      “谢大伯,这是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他递出两块银子来,“指个路哪里需要这个呢。”“哎,人家给你,你就收着。”一边的那个男人趁势拿了一块收在手里,尔后另一块递给对方,笑呵呵的看着来人道:“快去吧,再去晚了,这天可就要黑了,当心出不去了。”

      “那多谢,晚生告辞。”他施礼轻轻然离开。

      那两个大汉看着那人远去,其中一个拿起那块银子在放在嘴里咬了一咬,那走夫看着他摇了摇头:“指个路而已,别人给的怎么能随便就收了呢。”

      “不收白不收不是....啊呸,这就是块石头!那个混球耍我们呢!”

      “算了算了,本来就顺手指个路而已....张三,张三你怎么了!”

      古陀寺后门歇石处,一个走夫颤巍巍的抓着另一个走夫,睚眦俱裂,吐血而亡。

      这世上,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血海深仇,家仇有时报。

      这世间欠我的,杀之,斩之,碎之,段之,这世间轻贱我者,分之,割之,残之,迫之。

      相信有报应吗,相信,害我族之人,大限将至,而我将手提屠刀,斩尽宵小。

      我从来不管什么光明磊落与否,既然干净不了,我浑身污秽又有什么大不了。

      “这天下了那么大的雪,吏部侍郎家的小姐,怎么会穿的那么单薄一个人在雪里狂奔呢?”厚重的房梁下,苏浅站在父亲的身后,看着自己的父亲,在前面低头哈腰的。

      “前些天下官的一个内侄过世了,在这古陀寺内停灵,内侄生前最是疼爱小女,小女心生悲痛头七已过却执意为其守夜。”

      听闻父亲这么说着,苏浅站在那里,看着那坐在那个主座上人手上的玉扳指,肥胖的手指被那枚扳指紧紧勒住,勒出肉来,明明不合适,却死命的戴住着。

      “太守大人的扳指,可是当今圣上御赐的物件。”苏浅一阵恍惚,回响起那年后宅的凉阶上,芒虫轻鸣的夜晚,萤火虫四处飞舞着,先哥哥坐在凉阶上,将小小的她揽靠在怀里,讲很多奇闻异事,鬼怪神仙,江湖游话,无所不有,其中便提起过太守张梁大人的传闻。

      “哈哈,浅儿有所不知……”他左手食指敲着右手指节,停顿一下,而后笑到:“长着一副香肠嘴,猪耳朵,老鼠的鼻子,还有冬瓜一样的脑袋,洗澡要副官排成队提着钱江的水浇一遍,舀尽了,屁股才洗的干净!然后,再用副官拎着仙鹤衔枝的补服的衣摆,从头到尾排到了清金吾的尾巴上,擦上一遍,才擦的干净!”

      “那个太守,有那么肥胖,那么脏吗?”我手抚在膝上,抬起眼睛,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只道:“那不是胖而已了,”他轻声道,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是硕鼠。”

      “硕鼠硕鼠,莫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他轻轻吟道,好似想起些什么,竟轻轻笑出声来。

      “哥哥念得是什么?”天上满天的星辰,云彩朦胧轻薄的宛若水墨,一身白衣箭袖的他就在这样的境中看我,而后轻松道:“国风,魏风,硕鼠,先哥哥写的,如何,妹?”苏浅如实道:“虽然听不懂,但觉得真的好厉害啊。”

      他只哈哈后靠在廊边的柱上,红色的柱下,肩膀轻轻抖着,笑的咯咯的,道:“面对硕鼠,应当如何?”我脑海中想起那太守来,道:“但听先哥哥指教。”他的发尾在风中轻轻荡着,声音在夜空之中回响道:“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恰时,园中的海棠花开了,从枝头坠下,苏先单腿盘膝卧坐在凉阶廊下看着,好似随意的抬起手指来,指节修长,略带习武之人的三分薄茧,一指禅宛若剑峰,好似温柔水意,削花而过,恰时那海棠花变成九微片片,映衬这府中远处卷帘下的一盏玉灯,月色朦胧中,度过他的周身,风声猎猎,他对我轻声说:“我若有一日出将入相,一应贪官污吏,准许先斩后闻。”

      我听着哥哥打趣的故事,抬头看着夜空上的银河,弯起眼睛咯咯笑着,而那个说我笑起来眼睛里藏着星星的人,却已成往事。

      “哦,是这样.....”江南姑苏,那江南太守,刺史在旁,那江南太守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肥的流油的下巴沁出汗来,江南七月,正是流火之时,虽降大雪,盖不住暑意,遮不住这太守大人用民脂民膏养出的一身肥膘,纵使在这样的天气里,依旧流出油来。听着下边这苏安的谈话,他目光从苏义的身上,逐渐移到那个男人身后站的小豆丁般的女孩身上,目光上下打量着她,忽而笑起来,浑厚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着:“...就是你吗,倒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苏安听了,轻抬起首来,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道:“大人,这....”“大人让苏小姐过来。”那张梁身后的人说道,一对山羊胡轻轻颤着,不悦的看着苏安,父亲。苏浅抬头去看苏安,却只看到一个瘦长的背影。苏安用眼教余光瞥了眼身后的小女孩,眼睛转了转,最终嘴角带笑颔眉低首道:“是,大人。”他回过头来,手搭到苏浅的肩上,屋外的雪光正盛,苏浅抬头看苏安,她眼中流露出不愿意过去的念想,却只看到一个瘦削的轮廓,而那个男人的眉眼却始终看不清楚,而只有那嘴角扬起的笑容,随和而又温暖的样子,轻轻将她往前一推,道:“既然大人垂青小女,浅儿,你就过去,让太守大人看看。”

      “小浅儿,若是有一日你遇见那只硕鼠,记住哥哥的话,那只硕鼠是个大变态,离他远一点。不论谁说什么话,多亲近的人的话,都不要听,除了我的,和夫人的。”雪白箭袖,他抬起手来,扣住她的头,和她额头相抵,面庞微歪,轻声道:“不过,先哥哥在,是绝不会有那一天的,若是有那一天,他敢动你,我就打断他的腿。”他道,他轻声道:“但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你要记得保护自己,知道吗?”他离开,从脖子解下一枚玉玦来,苏浅低头去看,那是一只通体剔透的天山玉制成的小玉刀,顶尖一个眼,串着一道红绳,“这刀轻,轻若鸿羽,这刀小,小类鹅卵,这刃利,利若削骨无声。”萤火绕廊,紫薇花开出雪意来,他抬起手来,绕过我的脖颈,将那枚玉珏戴在我的脖子上:“这是祖父生前,去南疆时带回来送予我的,曾受过雪山圣僧的加持,今天我将它给你。若是有一日,你遇逢危险,我希望它可以保护你。当然,”他轻声道:“我更希望的事情是,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下官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情要立即去处理,请您容许下官先告辞,将小女暂且先寄放在您这儿,晚间会派家奴来领的。”那苏安低眉颔首,眉眼带笑道。“你这人,倒是个很会办事的,嗯...去吧。”苏安离开了,张梁只坐在那椅子上,而那身后的人道:“大人,那下官等先行告退。”
      “嗯,,去吧。”苏浅闻声见众人要走,也跟着转身,却被拽住手来,“等等,你留下。”

      苏浅回过头来。

      而那个张梁弯下腰来,看着她笑了:“哎,真乖,小可爱,过来让在下抱抱。”雪光透过槛窗,飘零下几片鸟的羽来,尔后一只白色的蝶翩跹而入,纵然飞舞着,映亮女孩漆黑的发羽上一尾玉簪。厅堂的剪影中,但瞧得,那个坐在主座上的肥胖的男人弯下腰来,抬手打算去碰那个小女孩,她被轻轻带过去,被那个大胖子带进怀里。

      苏浅想起先哥哥的话来。

      张梁太守死了。被一枚瘦削而长的簪刺穿了心脏,而他太胖了,身体素质又差,大夫来了,也没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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