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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恨才知,一朝反目,冷惹唇齿。
      两个往事倥偬的人,沉默间悲凉乍现,往事万千,今独有我。

      还是沉枢先回过神,正好瞥见唐无香收起转瞬即逝的落寞,然后瞎子云淡风轻的喝了口酒,两眼一抹黑的道:“年纪大了说话就颠三倒四,又跑题了,这些人怎么比得上我好友纯良有趣,咱们言归正传。”

      沉枢:“……”他是大概知道谢樘转移话题的能力从哪里来的了。

      “因为我姥姥的缘故,我中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慢性毒,三年前开始发作,视力越来越差,身上也逐渐出现日后会溃烂的斑块,那时查不出来是毒,当是怪病在治。可惜药石无效,名医无辄,待我皮肤开始溃烂的时候,我离开唐门,准备前往汨疆求医。”

      “因为惊天雷的缘故,净沙道上的商队买了我一个人情,告知我汨疆现任的大巫师起洺精通医术,有‘玉树慈郎’之名,汨疆的医术又与中原大相径庭,说不定能有治疗法门。”

      猛然听见好友的名字,沉枢神色一变,心中又是恨又是哀痛,音容在耳,故人却已入了黄泉。

      叹世间行路难,水阔山长知己离散,入地上天情义终断。慈郎于他,就如谢樘之于唐无香,是倾盖如故的存在。

      起洺出身高贵,是竹斜族长翰河的大公子,为人温润恭谦,他们相识于奴集,结交于谢樘家中,后来为了推翻汨疆的残酷等级走到一起,希望能让黎民得到平等。

      可悲又可笑的是,最后让起洺丧命的,却是他的父亲以平等为饵抛下的阴谋,沉枢不知道他死在翰河面前的时候心里是不是有恨,但是这个人,是他立誓必杀的人。

      唐无香看不见他苍白的脸色,却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淡薄的杀意,他停下来朝沉枢歪了下头,露出一副关怀的表情,沉枢说了声无碍,请他继续。

      唐无香便接着道:“于是我带着随从,跟在前往净沙道的商队里。谁料还没出凉州,就遇上了山贼杀人越货……呵!这些山贼们了得的不得了,完全是杀手的水准,不止集火厉害,还随身带着毒粉,他们估计是肯定我难逃一死,根本不避讳我这唐门少主。”

      “我四个随从全是好手,一个没活,我听天由命的从崖边上跳下去,那崖挺高,底下一个小潭,我噗通一声落进去,正好里岸边不远,溅出老大一个水花,浇灭了好友兴致勃勃升起来的火。”

      “我本来视力就差,又被水拍的七荤八素,直到爬出水才发现水边有个人,”他说着把脸拉的老长,眉峰堆成特别嫌弃的弧度,用手指着道:“他当时杵着插鱼的木棍站在我头顶,就是这个表情。”

      沉枢的心情明朗了些,又见唐无香畅快的笑起来:“我本来心里生了些怀疑,心情比较复杂,结果一看见他那个倒霉相就笑了。但我如此狼狈,他自然是不好揍我,我那时需要一个倾述的机会,与他恰好又有一同入坑的缘分,便聊了起来。”

      “好友是个妙人,安慰起人来别有一套。我说我被人追杀,他不屑一顾,他说他天天被人追杀,我说我的护卫死了,他让我节哀,说他连护卫都没有,真要死第一个就是他自己,我想了想,竟无话可说,接着我说我怀疑我落到如此境地是拜我姥姥所赐,他顿了会儿,说要请我吃鱼。”

      “我本来也饿了,便客气一句期待他的手艺。我看他以剑做刀,开膛破肚快如闪电,还以为他是个好手……后来发现他鳃也不去,腥线也不抽,洗鱼也十分潦草,穿上木棍架上火,糊了才晓得要翻面,一口下去苦的要命,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把每条鱼的苦胆都挑破的。”

      “他自己都吃不下去,我也不想为难自己,就说鱼应该这么处理,这么烤……唉,我当初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

      “不过这也让我知道他是十分干涸的地方来的,因为中原多水,这些都是常识,于是我问他是哪里人,他说他是凉州人”

      “这便是第一个破绽,凉州临着水阴长河,食鱼的习俗很多,当地的五岁小儿都有吃完一条鱼而骨架完整的功力,而且凉州以蒸鱼为主,所以他不是凉州人。但那时我们初遇,他不愿意透露也可以理解,后来熟识了,我心里明白他不是凉州人,只是住在凉州,还在那里当过一阵山大王。”

      沉枢眉头一皱:“山大王?胡闹。”

      唐无香无所谓的道:“闲人嘛,阅历总是多一点,山大王又怎么了,他还捡了别人的官印去当过县令哪。”

      沉枢被气得要笑,心道他连汨疆的族长都不肯当,却跑来中原当个芝麻县令,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黑时,杀我的人摸索下了山崖,我与他达成一月的烤鱼之约,他便换上我的衣服,替我引开了追兵,同时嘱咐我到七里之外的沙峰寨等他,让我见到小兵就直接报谢雄霸的名号。”

      沉枢听见那个名字直皱眉,唐无香却哈哈大笑道:“这名号果然是……霸气,那小土匪一听热泪盈眶,转身就叫道,‘二当家的,大当家回来了’,接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喊着‘大哥’跑出来,哈哈哈,真是有趣的际遇,这个你若是感兴趣,我以后再说给你听吧。”

      “第二点,是他一些用药的习惯,中原的大夫都闻所未闻,但确实有效。”

      “我与他相识之初,毒性已入了五脏六腑,我依约给他烤了十九天的鱼,便开始昏厥吐血,身上发臭,面目全非,伺候我的小土匪不愿意,都是他亲自来的。他鼓捣了一些气味很难闻的粉末涂在我身上,竟然止住了溃烂,我问他这是什么药,他说并不算药,只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他说是石龙子、金钱独门蛛、尸参、蓝尾蚰蜒等毒物和寒山铸铁矿的粉末按一定比例调出来的粉,他家乡的人用来治热毒疮的土方子。”

      “他有恩于我,我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好奇他的来历,寒山铸铁是外□□有的矿脉,传入中原的本来就稀少,铸造师的宝贝疙瘩,根本流不进医馆,知道能用来入药的,顶多只有伏月城的御医,但看他这样子,跟御医又搭不上边。”

      沉枢一面惊异于唐无香的博学多识,一面对谢樘的胆大妄为无可奈何,他连个蒙古大夫都算不上,顶多被起洺逼着认了几种止血化瘀的药材,就敢往唐无香身上操刀,也是狗屎运多。

      沉枢道:“他也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若你中的毒属寒性,后果就不堪设想了。热毒是他们擘音族的沉疾,他们以铸炼为生,除了汨疆南部的天火,还有朝夕相处的铸炉之火,所以对热毒有些疗法。”

      唐无香也是心大:“他必定是有所根据才敢下药,我也因祸得福白得了一个好友,这险冒的甘愿。从这里开始,我留了个心眼,便不难发现他一下小习惯中有外疆人的特点。”

      “就像你之前问我为何知道你不是他,其实很简单,他推门的时候喜欢用手肘,整个人靠在门上再推开,这可以说明他生活的地方门十分厚重,以他的力气来说,石门的可能性比较大。”

      “二来,好友剑法惊冠中原,却无人识得出来路,虽说武林卧虎藏龙,但一脉剑宗毕竟不是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就能大成的,若真是本土剑道,总有人能窥出些端倪来。”

      “三者,他每年都会回家过年,提前出发一月多,回来时又风尘仆仆的模样,按他的脚程,只能是跑到外疆去了。”

      “我猜他是汨疆或是月照族人,正好汨疆爆发政乱的时候,他就回去了,因此说他是汨疆人。”

      此人心细如发,又见微知著,难怪能以一介残疾之身掌控唐门大权,沉枢心下佩服,道:“唐兄真是个可怕的人,那我的身份,又是如何推测出来的?”

      唐无香耸了耸肩:“这可推不出来,是闻出来的,沉枢兄台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七虞不是中原人。”

      沉枢心念一转便明白过来,大概是自己身上还带着绿奇楠的香味,而有人告诉过他汨疆王族的起居物事皆是此香木所制,沉枢有些惊异道:“他是月照人。”

      月照是生活在汨疆荒山之外沙漠中的一个族群,沙地高温多风暴,月照人蜗居在蜃海流沙之下,昼伏夜出,因此肤色苍白。

      为了掠夺生存资源,两族一直纷争不断,若说世间有最了解汨疆的人,那便非月照莫属。然而月照人自由如风沙,只效忠于月照之王,这个七虞一看就不简单,怎么会肯成为唐无香的护卫?

      唐无香已经是他的朋友了,沉枢直言不讳道:“月照人只对王忠诚,他与你做了交易,是么?”

      唐无香端酒来碰:“敬你的敏锐,别担心,他不敢害我。说说你来中原的目的吧,看我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他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会”,沉枢便明白他在这场交易中握着很大的筹码,他放下心来,道:“谢樘给了我一个扁木锦盒,让我七月到凉州交给一个叫吕溯的人,他叫我不用打听,到了凉州便能知道此人是谁。”

      唐无香却皱起了眉:“吕溯这人我知道,此人乃是当朝八案巡抚,传闻颇为清正,此时正在汉中考察洪涝,计划里六月末会沿着水道抵达凉州,然后折返回京都。问题是好友一个江湖人,怎么会有要给朝廷命官的东西?盒子在哪里,给我看看。”

      沉枢闻言也是神色一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指节厚的雕花木盒,仔细观察起来。因为是谢樘给的,所以沉枢并没多想,也没细看,如今一看便发现此盒中藏有玄机。

      它周身满是万字纹路的雕花,精细自不必说,奇特之处在于它侧面有锁搭锁眼和一把指甲盖大的铜锁,但是它没有开口。纹路伪造了许多条假缝,然而看起来没有一条可以打开,这必然是个机关,但关键还是机关里藏着的东西。

      他翻转几下没发现窍门,便递过去给唐无香。

      唐无香细长的手指在纹路里一个一个的抠,约莫一枝香后忽然道:“这是一个‘宁为玉碎’盒,出自千机百变杨恭子之手。这盒子本就价值千金,里头的东西我猜,应该是一个写在纸上、能惊动天下的秘密。但我现在对这秘密兴趣不大,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东西是谁给好友的?”

      沉枢似乎在思索,过了会儿才说:“不知道,他没来得及说,便昏了过去。”

      唐无香脸上露出关怀:“好友他……现下如何了?”

      沉枢无声的叹了口气,忽然想起面具来,他掏出来递给唐无香,道:“他在汨疆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这是他叫张伯给你做的面具。”

      唐无香接过来,打开摸了摸,脸上一瞬间竟掠过一抹震惊,关上盒子的手指都在发抖。

      沉枢看着眼里,连忙问道:“怎么了?”

      唐无香面色苍白,敷衍的笑了笑,道:“无事,只是这面具叫我想起了一些事。不说这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沉枢沉默了一下,道:“不做打算,把盒子交给吕溯。”

      唐无香登时扶额道:“你们这些汨疆人也是……简单粗暴的很,也罢,详情我会派人去调查。你要是没事,便留下来做客吧,反正好友不在,瞎子也寂寞。”

      沉枢摇了摇头:“我要去找他的五丫头,带她去汨疆看他,你知道什么,便告诉我吧。”

      唐无香一怔:“若我说不知道,人海茫茫,你去哪里找?”

      沉枢一副不把时间当回事的样子:“就像我遇到徐兄那样去找。”

      唐无香苦笑一声:“谢樘他想见谁,他会自己去看,不用你操心。”

      沉枢眼神里闪过脆弱:“若他没有去苍梧崖救我,求我我也不会管他的情事,他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五丫头,我……心里很难过。”

      他有一点点的颤动的嗓音让唐无香觉得很不忍,他沉默良久,忽然道:“凉州十里铺西有户人家,门口有棵歪脖子枣树,便是他在中原的住所,你去那里看看吧。”

      沉枢道了谢,星夜兼程的离开了。

      李陵光侯在门外,双目赤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他见沉枢要去凉州,立刻也同唐无香告辞,追着他走了。

      唐无香站在山门处,目送不了,心里却有一副画面,一个孤独的背影,和一把无主的剑。他胸中抑郁,忽然就笑了起来,可表情却一点也不开心。

      七虞在他身边,冷眼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他这个样子像是要疯。便忍不住扯了他往里走去,冷嘲道:“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么,无知的人该睡觉了。”

      唐无香却牛头不对马嘴的道:“你有欠过别人东西么,比如……欠他十一天烤鱼?”

      七虞拉着他走的愈发快了,冷冷的道:“第五沉枢的兄弟不缺你的烤鱼。”

      唐无香摇头晃脑的道:“对啊,汨疆之主,第五沉枢的兄弟,他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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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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