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嘉年》左篱

13、第 13 章

　　。 颍川书院坐落在颍阴城郊。它本是荀家的一座别庄，后来被荀爽拿出来建成了书院。荀家为这个书院费了极大的精力，不仅将私藏的书籍都拿了出来，还特地请来水镜先生为书院题字，书院中的夫子也都是名满天下的大儒，无不家学深厚，德高望重。

　　这是士子们心驰神往之地，不管是为了求学还是为了这书院背后荀家的声望与权势。不过这颍川书院虽不似世家私学那般封闭，但也不会有教无类。想要进入这里，卓越的才学与显赫的家世，一样都不能少。

　　前项郭嘉或许沾点边，但后者就彻底和他无缘。不过，有荀彧这个深受荀家长辈器重的人在，一切都不成问题。

　　荀彧先领着郭嘉到了东院，为他介绍道：“东院是学子们食宿的地方，不过大部分人都还是会回家，如今这里仅住着两三个人，虽然有些简陋，但很安静。”

　　被荀彧称为简陋的房屋，就算称不上富丽堂皇，也足够清雅别致。每两间房间都拥有独立的院子，院中载着古树，风一吹花瓣飞落在琴弦上，道不尽的诗情画意。

　　“你和夕雾姑娘便先在这里住下。彧就住在隔壁，你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和我说。”郭嘉之前与荀彧说过，他会带一个婢女来。这在颍川书院也是常事，便索性为郭嘉安排了一整处院子。

　　“文若，你也住在这里？”

　　荀彧自然知道郭嘉疑惑之所在，微笑解释道：“设立颍川书院时，水镜先生希望能仿照太学旧例，让学子都住在这里，心无旁骛治学。不过许多人都不愿意，便也不了了之。彧倒是喜欢这里的清净，就住在了这里。”

　　“你远道而来，一定累了。明日卯时彧来找你，我们一同去学堂，那时再为你介绍其他的事。”察觉到郭嘉脸上略微的疲色，荀彧立刻适时止住了话，转而吩咐书童帮郭嘉把行李都放回屋里，又和夕雾说了一些书院中的事务，这才告辞离开。

　　待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郭嘉恋恋不舍收回目光，问夕雾道：“刚刚文若和你说了什么？怎么用了这么久？”

　　夕雾笑道：“荀公子说的是书院里存放药材和煮药器具的地方，并叮嘱我，一定要看着少爷好好喝药。”

　　郭嘉委屈道：“这两年我已经很认真喝药了吧，而且我身体已经大好，那些药明明都可以停了。”一想，郭嘉又意识到问题，“文若怎么知道我需要喝药的，我不记得我和他说过这些。”

　　夕雾也摇摇头，她已经接受了自己脑子不如人的事实，不会再去胡乱猜测。

　　这个问题想也没什么意义，郭嘉便也不再庸人自扰，转身回了屋。夕雾则离开了院子。他们到这里时日头已经偏西，还都未曾用过饭，趁着天色尚早，她去给郭嘉寻些吃食。

　　而另一边，荀彧刚踏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了和自己同住半年之久的戏志才。他和往常一样坐在院中的青石台旁，竹简在台上地上散的到处都是，却都在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无论想要看哪一份，他不需要站起身就能拿到。

　　荀彧见他看得入神，便没出声打扰。他自己的屋门前，刚要推门，那还埋头于兵书的人忽然出声道：“荀家的仆人送食箧过来了。你没回来，我就让他们放到你屋里了。”

　　“多谢。”荀彧点头道谢。见戏志才的目光离开了书简，便又说道：“明日你便能见到郭嘉了。解开了你那么多沙盘的人，你应该很有兴趣吧。”

　　荀彧指的，是他给郭嘉写信时，另附一张帛简送去的残局。那些大多都出自戏志才之手，且都是他参寻众多古书才设计出来的，却没想到竟一一被郭嘉破解。他的确很好奇，这个聪慧的少年，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

　　“明日的课我和你一起去。”书院里的课，尤其是某些名儒的课，戏志才是从不去上的。但倘若多了郭嘉这个人，他不介意去看一趟。

　　戏志才既已有了打算，荀彧便没再多言。他回了屋中拿起食箧，在食箧底部熟练的找到了暗格。不同于往常的空空如也，今天是朔日，按照惯例，里面应该会多放一张帛简。

　　“戌时一刻，老地方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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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荀攸还记得自己上一次来颍川书院，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七年后，天下局势大变，他也早不是那一心求学之人。在这季末之世，恐怕也只有这书院中的黑红牌匾，青石板路，翠竹幽兰，才能敌得过时光流逝。

　　他隐约记得书院里的路。但半个时辰之后，他反而走回了原处。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记性并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超群。这时，前方的鹅卵石路上突然出现一个身影。荀攸连忙快步走上前。

　　“打扰了。”荀攸走到这个小姑娘面前，温声道，“姑娘可知箫韶苑怎么走？”

　　“箫韶苑？”夕雾今日刚来到书院，连厨房都还没找到，哪里知道什么箫韶苑。她正要告歉，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刚才似乎好像路过了写着这三个字的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书院中已没有多少人。如果她坐视不理，也不知道这位公子还要在此绕多久。夕雾在脑海中仔细过了一遍刚才的路线，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方说道：“我带公子去吧。”

　　“有劳姑娘了。”

　　沿着这条路向前，途经尔雅阁，又穿过一片杏花林。待两人走了将近一刻钟，却第四次看见熟悉的景色时，荀攸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这里似乎我们来过。”

　　“咦？”夕雾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发现他们真的又回到了一开始两人遇见的地方，不禁窘迫道，“不好意思，可能……我记错路了。”

　　看天色，此时已经过了戌时一刻。荀攸了解荀彧对约定的一丝不苟，愈发着急起来。但再怎么着，这也不是夕雾的错。他温声安慰道：“无妨，天色不早，姑娘也赶快回去吧。攸再找找看。”

　　听到这位公子不仅没有怪她，反而还好声安慰，夕雾愈发自责。她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这条路她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往回走时就屡屡失了方向。尤其是穿过那片杏花林时，她总觉得哪里极为不对劲。

　　如今虽是夏日，但杏花并未落尽，一旦走入林中，就会被树枝遮挡住视线。会不会，是在那里迷了路，所以才绕回了原处？

　　要是这样，倒有个简单的办法。

　　荀攸本已打算改日再与荀彧见面，刚想转身离开，却被突然抓住手臂，巨大的手劲不给丝毫反应的机会。刚才走过的路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掠过，而到了那片杏花林时，荀攸发现自己竟被人拉着腾空起来，待他的脚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时，眼前庭院的匾额上，写得正是“箫韶苑”三字。

　　“公子，到了。”稳稳落地，夕雾回头对荀攸灿然一笑。

　　荀攸今年三十有一，家中早已有门当户对的妻子。只是，看到眼前少女灿烂的笑容，又想起她刚才窘迫的样子，还是不由得放柔了目光。

　　“哎呀！”夕雾突然道，“这么晚了，我都忘了少爷还在等我呢。公子我先走了！”

　　“今日多谢姑娘了，在下颍川荀攸，冒昧请问姑娘芳名。来日攸定登门致谢。”

　　“阿雾！”匆匆跑远的身影遥遥喊了一句。

　　“阿鹜？”

　　荀攸轻声念着两个字。虽然觉得这名字奇怪得很，但他还是将这两个字记在心里，而后转身走进了箫韶苑。

　　箫韶苑的“箫韶”是由水镜先生题写的，取得是“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之意。幽径深处，身着月牙白色袍的郎君已等待许久，却不会让人感觉到他任何的不耐烦。

　　月兮明兮，温其如玉，彼君子兮，乱我心曲。

　　“小叔，抱歉，攸来晚了。”

　　荀彧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惊讶的回过头，发现当真是荀攸时，不由又惊又喜：“公达，你何时回的颍川？”

　　“昨日刚到，已拜会过诸位长辈，今日，来拜会小叔。”

　　“难为你一路奔波。”荀彧与荀攸并肩走到石亭中坐下，“彧记得上一次见你，还是你被征为黄门侍郎时。半年前你突然辞官离开，家中一直都没有你的消息。”

　　“擅自辞官，是攸的错。”

　　“你的错不在此。”荀彧道，“彧看着你长大，知你从小行事颇有分寸，既然选择辞官，你必然有自己的理由。只是你辞官后，至少该给我来封信，告诉我你的打算，或者仅仅是报个平安。”

　　荀攸的父母在他很小时就已过世，所以他从小就寄养在荀彧父母下，但因为颍川荀氏家族庞大，各支之间关系复杂，故而荀攸虽然在岁数上比荀彧年长，辈份上荀彧却是荀攸的小叔。至于究竟是谁看着谁长大……荀攸暗笑摇摇头，他知道荀彧对这些极为看重，也不打算辩驳。

　　“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来不及提前告诉小叔。”说完这句话，荀攸的笑容逐渐淡了下来，表情愈发凝重，“圣上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宦官成日伴在御前，大臣几乎没有机会见到圣上。何进此人心术不似大奸大恶，但为人颇具野心，他与宦官的冲突，怕是近在咫尺。”

　　“这半年，攸游历了青、兖、徐等地，东方一代黄巾未除，流民四起。小叔，天下真的要乱了。”

　　荀彧越听荀攸说，眉头就皱得越紧。朝外戚宦官争权还在其次，州郡安宁与否却事关朝廷之根本，这样乱下去，迟早有一日，地方的争乱会蔓延至雒阳。

　　荀攸看到荀彧在沉思，便没有出声打扰。其实，他还有一事没有告诉荀彧，那便是他在辞官之前，其实已给家中来了信，但长辈们并不同意。

　　天下将乱，朝廷将乱，家中长辈恐怕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坚持让他留下，是为了让荀氏能有人在朝中观察局势变动。如今的雒阳，各个势力盘根错节，剑拔弩张，一旦踏进这摊浑水，随时都可能有杀身之祸。在年轻一代的荀氏弟子中，无论是年龄还是心性，交给荀攸来做都最为合适。

　　荀攸从没反感过这个安排，保家护族是荀氏之人的责任，他不会逃避。半年前之所以离开，是因为在眼中，雒阳局势已定，他没有再留在那里的必要。

　　他需要积攒实力，来守护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那个人。

　　闻到荀彧身上淡淡的幽兰香，荀攸不禁弯唇浅笑。

　　“时间不早，攸也该回去了，小叔早些休息。家中的事情都在这里面，依照老方法就可以看到帛简上的字。”

　　荀彧微微颔首，将信收入袖中，又对荀攸道：“彧送你。”

　　“那有劳小叔了。”荀攸也不客气。他已经察觉到书院中的道路的古怪，但并没有心情去破解。再加上能与荀彧多呆一会儿，他更欣然为之。

　　荀攸与荀彧二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向书院外走去。淡淡的兰香借夜风弥漫散开，抚去了荀攸一身的疲惫。不多时，他们来到了那片杏花林。

　　“好好跟着我，这片林子，没人领着可是出不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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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雾你是不是迷路了，回来这么晚。”夕雾回到院子中时，郭嘉正拨弄着古琴，看他衣摆落满的棠花瓣，就知道他已经在这树下坐了许久。只是郭嘉显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指尖拨出的三两音调，完全成不了曲。

　　夕雾一边把几样小菜摆到桌子上，一边回答道：“遇到位书院的客人，为他领了段路，所以就晚了些。”

　　“客人？”

　　“他说他叫荀攸，也是颍川人。”

　　“荀攸？”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回忆半响，郭嘉这才想起是从哪听到的这个名字。

　　一是荀彧的信。信中荀彧曾多次提及，他有一个侄子名叫荀攸，清雅通识，玉树琳琅。二则是蠨蛸送来的情报中清楚的写着，颍川荀氏的暗卫与死士，大部分都握在荀攸手中。此人前些年被何进征往雒阳任黄门侍郎，如今回到颍川书院，只可能是为荀彧而来。

　　荀家的纠葛只要没伤害到荀彧，他都不怎么关心。他没再多问，抖落掉身上花瓣，走到石桌前坐下。夹了几筷子菜，却提不起胃口。

　　“少爷你如果再不吃，我只能给你硬塞了。”夕雾威胁道。除了糕点外，郭嘉打小就胃口小，尤其是喝了这几年的药之后，更是对除了酒之外的东西都提不起兴趣。但他的意愿是一回事，华佗的医嘱又是另一回事，亮相冲突时，夕雾当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执行后者。

　　蒙受夕雾多年摧残的郭嘉自不敢不把夕雾这句话当真，却又实在没有食欲。突然他计上心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堆菜，而后推到夕雾面前：

　　“你一定饿了，快吃吧。”说完，还不忘温柔的补充道，“我心疼你。”

　　在这双明澈的眼眸的注视下，夕雾忽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怔怔的接过郭嘉递来的筷子，而后低头吃完了全部的饭。

　　郭嘉眉眼弯得更深，眸中赫然是计谋得逞，逃过一劫的愉悦。

　　吃着菜，夕雾顺口说起了刚才的事。当说到那片奇怪的杏花林的时候，听着听着，郭嘉的表请逐渐认真起来：

　　“你说你明明记得路，但一直走不出去？”

　　“对，所以后来我直接用轻功带荀公子过去的。”

　　“果然如此。”郭嘉道，“那林子必是奇门遁甲之术，若是不知破阵的方法，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原处。”说完，他看到夕雾一脸的迷茫，不禁又笑道，“还好，虽然阿雾你没有绝顶聪明，但也没有自作聪明，否则今晚上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少爷你想说我笨可以直说，我早就接受了。”

　　“哈哈，没有没有。”郭嘉笑着解释给她听，“所谓一力降十回，阵法再精妙，只要不入阵，任谁也没办法困住你。阿雾，你可比我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厉害得多。”

　　“对了，你还记得那些树的位置吗？”

　　夕雾刚一点头，郭嘉就跑回屋中，给她递上纸笔。她便用墨点来代替杏树，将林中的景象依次画了出来。夕雾的记性很好，甚至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这也是为何她会被选为蟏蛸卫。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整个阵法跃然纸上。

　　“这个布局的习惯……”郭嘉低头沉思，开口却又有些迟疑。

　　“少爷，有什么问题吗？”

　　盯着阵法看了许久，突然，郭嘉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知道，这以花布阵的风雅客是谁了。”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在课上就能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