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小伎》宁小完

3、第三章

　　等她俩千辛万苦到了城外，只看到了三人高的铁门紧闭着，同样在城外的人说，这些日子扬州涌进了太多难民，官府已经下令关闭城门，不让城外没有许可的人进来，附近的州郡也是如此。

　　“要进去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人被围在中间，他操着天下间所有骗子都惯用的口吻说，“我与官差首领可是拜把兄弟，可哪处衙门不得要油水疏通啊，我大哥让传话了，一张通行许可二两银子，一收到钱当天就能进城！”

　　一听到要二两银子，围在他身边的人都哇然，都是在家乡穷得没法儿才逃荒来的，别说身上一个字儿都找不着，就算把全身的肉都割了卖都赚不来二两银子，有点钱的，也不敢贸贸然把身家都给了他。

　　那人有点急了：“别说我不提醒你们，就这两天啊，以后就是你们有钱也没地儿给去！”一甩袖子就要骑上马走了。

　　小小攥着银子，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跑到那人跟前，说：“叔叔，我和弟弟两个人，可我只有三两，您可以通融一下吗？”

　　那人听了皱眉，“不行不行，小孩也一样，都得二两一个。”

　　“这已经是我身上全部的钱了，求求你了叔叔！”小小急得想哭，唯有不停哀求，要是只有弟弟进城，哪里有人照顾他？

　　“叔叔，求求你了！”小小“扑通”一声跪在那人面前，使尽力气不停磕头。

　　终于，“唉，我就发一回善心罢，样子怪可怜的。”他收下了那三两银子，小小背井离乡的全部盘缠。

　　见小小给了钱，二三十个身上有钱的纷纷都给了那人，钱凑不够又跪又求的也有七八个，他临走前还给他们一一登记了名字，说这两天许可就能下来。

　　然而，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小小和阿尾在城墙根下等了又等，连最后一把谷壳都吃尽了，也没等来那两张通行许可，眼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在绝望中死去，她的心越来越冷。

　　他们都说扬州是人间天堂，可为什么隔一堵墙，就成地狱了呢？

　　也许上天不愿看她死得太干脆，到扬州第七天，小小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贵人。

　　她们都叫她卓二娘，二娘从不说自己真正的名字，当然，也没人敢问。

　　由于二娘是小小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美女，时隔多年直到今天，小小都一直忘不了她那天的出场。

　　一顶朱漆轿子从侧门出来，身后跟着一群人，那些人都好看，穿的衣服也好看，她从来没有见过衣裳可以有那么多鲜艳的颜色，男的女的，就是没有穿粗衣麻布的，他们是天堂来的人。

　　轿子在她的视线中央缓缓停下，其中一个穿着杏黄衫子的掀了轿帘，另外一个人连忙伸出手搀扶。

　　从轿子里出来的人，就是卓二娘。

　　她是来挑选女孩的，大概是要选些丫鬟，她看到合眼的就伸手指一下，身后的人马上就处理后面的事，给选中女孩的爹娘银子，让他们高高兴兴地在一张纸上画押，然后把女孩牵走。

　　小小也一心一意想要被选中，可她从她边上经过了好几遍，却没有停留过一次，只挑了两个人，她就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在二娘旋身一瞬，小小脑袋一片空白，等意识回来，她已经发现自己扑了出去并牢牢抱住卓二娘的腿。

　　小小拉动脸上所有的皮肉，抬头向她展现了一个当时所能想到最灿烂的笑容。

　　二娘有时候喝醉了，会说起那天第一次见到小小的样子，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小孩一边哭还能一边谄笑，龇牙咧嘴的，真是难看死了。”

　　二娘低头楞了愣，其他人见到就立刻上来想要把小小拉走，她摆了摆手，指着小小说：“就她了，加一个。”

　　小小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也不松手，“还有我弟弟。”这人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她怎么能够松手？

　　二娘皱眉，扫了阿尾一眼，“行了，不差这一碗米饭。带上吧！”

　　一天之内，小小从几乎饿死到听见卓二娘口中说出这句世间最美妙动人的话。

　　她的命运在今天，被劈成截然不同的两段。

　　牵着阿尾跨进城前，小小特地回头，她望着身后，那些乞求卓二娘再看自己女儿一眼的人和荒凉的外城，直到城门关闭。

　　“看什么呢！”一个穿桃红衣裳的人用力推前后面的人，她不太耐烦。

　　小小连忙回过神来，把头低着。

　　进天香阁的第一天，好像也是差不多三月时节，暖风醉人，草长莺飞。

　　“从今以后，你们就是天香阁的人，”春大娘在小小面前踱步训话，手里的藤条就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听话伶俐是必须的，还有，劝你们进来了就别动什么逃走的念头，在扬州，就没有我们手伸不到的地儿……”

　　“哈哈哈，笑死我了，春大娘您好大的官威，听了还以为我在皇城司卖呢！”

　　跃进眼帘的女子，身穿淡粉裹胸，披着芙蓉纱衣，露出白皙的锁骨，眉目间似醉非醉，脚步有些不稳地向这边走来。

　　她真美。

　　小小知道，不止自己一个人是这么想的，站在她旁边的两个女孩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这个美人。

　　春大娘见了知根知底的人，有些不好意思：“嗳哟，琴心你怎么来了？”

　　琴心抚了抚头上的青丝，眼角扫过春大娘，“吵得很，便出来看看。”

　　说完，她便走到小小旁边的女孩前，盯着她的脸。

　　小小闻到了琴心身上馥郁的甜香，还有一丝淡酸的酒味。

　　“一脸的蠢相。”

　　说着，她走到小小旁边，扼住她的下巴，迫使小小头不得不往后仰着。

　　琴心摇了摇头，眼睛扫到阿尾，说：“倒是她弟弟长得不错。”

　　小小怔了怔，她攒住弟弟的手又握紧了两分，像母鸡护犊一般瞪着琴心。

　　琴心看罢，笑了笑说：“这家伙还挺凶，要不给我吧。”

　　大娘相当为难地说：“二娘不是说，琴心你就不用负责教导新人吗？你要是缺丫鬟，我明儿就给你挑几个好的。”

　　琴心撇嘴一笑，说：“这下子反倒是照顾我了？罢了，不过是开个玩笑，”说着，她转身离开，”别吵着我喝酒。”

　　看着琴心婀娜但单薄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小小觉得她有些可怜。

　　大娘明显吁了一口气，声音也低了八度：“这是馆里的花魁之一，琴心。我奉劝你们，没事别招惹她，否则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你们跟我来吧。”

　　小小牵着阿尾，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眼睛却忙不过来，雕栏玉彻，别院与别院之间交错分布，荷花池塘清澈见底，一路上的美轮美奂，吓得她们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里就是宴客的厅堂。”大娘停在了某处，指向了里面。

　　接着，大娘把她们带到歌舞台后的影壁处，两米的高墙整齐地排着二十多列小竹片，大概有两百多块。

　　“天香阁所有挂牌的姑娘，在这里都会找到她们的名字，只有挂了牌的姑娘才有资格接客，身价最高的就排在最顶层，差点的就排在后面，像你们这些不入流的新人，连名字也不会有。不过啊，运气好的，熬个三五年，也就能排上名次了，运气不好的，哼，就等着一辈子当琵琶伎，老了就卖到勾栏去吧。”

　　小小其实不是很懂，反倒是旁边有人怯生生地问了：“那刚才的琴心姐姐，是排在第一吗？”

　　春大娘摇头，“第三，前面还有阮小冬和湘湘，加上眉生，她们四个可是馆里最大的摇钱树，弹一首曲的酬金比你们的赎身钱还要高，要是把她们给得罪了，你们就是折了一条命也不够赔！”

　　那天，大娘跟她们说了许许多多规矩，小小一项一项记在心里，她那时候以为，只要勤奋听话，就能让弟弟和自己过上安定的生活。

　　可世事从不按预定的路线延展，例如，小小一心一意要当个烧火丫头，她偏偏成了馆里的琵琶伎，例如，她要普普通通地学艺，偏偏选中自己的，是小冬姐姐。六年过去，她误打误撞成为了街知巷闻的名优，似乎从来没遇过什么顺理成章的事。

　　到了今天，买下“点蜡”权的，竟然是沈自奇，让他成为自己第一个男人，倒也不算什么出乎意料了。

　　可上天似乎决定了，让今夜更曲折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