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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袖 ...

  •   初晴用过晚膳才从皇帝的寝宫里出来,外头的天刚刚擦黑,登上停在殿门口的轿辇,出了宫门走了一小会儿,轿辇竟然停了下来。
      初晴倒是纳罕了,在这宫里,除了皇帝,居然还有人敢拦下自己的轿辇来,当真是不怕死的。这么想着,就听得外头的允幼回来报,“有个小太监说刘侍郎在御花园为公主备下了礼物,请公主赏脸移驾一观。”
      这刘侍郎是吏部的侍郎,兢兢业业干了十几年,此次吏部尚书告老,本来该是他上位的,却平白冒出来个季白,可不把他愁坏了么?
      初晴左右也没有什么事干,倒不如去看看这刘侍郎能给自己什么好礼。遂也传了话出去,没有让允幼将人赶走。
      轿辇改了道,前头的小太监千恩万谢地磕头,允幼丢下几个赏钱,便让他带路。
      眼下的御花园正是换季的时刻,景色难看的很,宫里的贵人们宁可窝在自己的宫里也不出来晃悠,倒是没几个人。瞧着轿辇走的路线,初晴心下便有些不悦。
      此处不是御花园的正经赏花处,倒是离冷宫要近一些,年幼时她与皇帝不敢到贵人多的地方去讨嫌,也恐招惹是非,便会躲到这儿来,一来这儿也算是御花园所在,景色虽不比繁华处精巧,却还是不错的,二来一般稍有身份的,也不屑来这里讨晦气。
      当年,也是在这里,遇见了躲人的季白。
      十八岁的少年郎生的那样子俊秀,进宫赴宴时被大胆的世家小姐追的不得已只好躲到这里来,当真是好笑。
      都是那么久的事情了呢。
      怔忪间,轿辇停了下来,正是当年他们常待的绿水亭。那么多年不愿意到这里来了,今日竟然阴差阳错地故地重游。
      亭内一男子背对着初晴而立,虽说是秋末冬初,到底天气还是寒凉,男子却只身着一件缎袍,纤瘦的身躯被剪裁得恰到好处的缎袍修饰得如竹般修长。
      就这般吧,不要转身,就像那人千万次在这里等我一般。
      然而,男子听见声响,转过身子朝她作揖,那张面庞,妆容淡淡,修饰出一张连女子见着都要羞愧万分的容颜来,可是,再美,终归不是他。
      不是她曾经的他。
      “长袖见过长公主殿下。”
      初晴浅笑,“长袖可善舞?”
      长袖不曾想那般臭名昭著的女子竟是这般平和之人,他抬头,却望见一双如雪后晴空般清朗的眼眸,没有垂|涎,没有厌恶。就像对他的容貌,毫无感觉。
      他准备了无数的话语来搪塞她的急|色,却不曾想过若她对自己毫无兴趣的话自己该如何应对。
      所以他答,简单得有些笨拙:“不善。”
      初晴踱步走入亭内坐下,像是抱怨,“贵妃长袖,竟不善舞。”
      优伶长袖,因饰演贵妃醉酒中的杨贵妃而一时名声大噪。这善霓裳羽衣舞的杨贵妃的饰演者却不善舞,这一幕要如何演呢?
      “戏剧中的舞姿与舞者的舞姿是不同的。”看出了初晴的不解,长袖解释道。
      初晴并不爱看戏,对于这些事情一窍不通,也没什么兴趣去知晓,这优伶在自己的府上只怕是浪费了。
      初晴不说话,长袖也不敢说话,更不敢坐下,夜里风凉,他微微瑟|缩了一下,倒是把犹自走神的初晴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问他,“你冷么?”
      长袖刚要开口说不冷,她的手已经伸出来牵住了自己的,那般凉薄的人的手心却居然如此温暖,或许,只是夜风吹久了,自己现在的手太冷了一些,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确实很冷。”她自顾自地说着,便把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想要为他披上。
      长袖哪里敢当,忙往旁边避让,“长公主千金之躯,若是感染风寒如何是好?长袖不过一低贱蝼蚁,便是冻死也不会有人心疼的。”
      “站好了。”她的声音轻柔,却难以抗拒,长袖只得站好,任她将自己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肩上,亲自为他系着带子,“谁说没人心疼呢。本宫心疼的很呢。”
      她说着轻|浮的话,面色却是如常。她的男人很多,她从不需饥渴到言行无状,对着每个美人都急色难耐。
      “刘侍郎为了什么事情送的礼,本宫也算是知晓一二了。然则在这件事上,本宫帮不了他。你若是要留在本宫府中便跟着,不愿的话,天高任君飞,本宫也不会拘着你。本宫的公主府从来不强留人。”她说话的声音总是软软的,所谓的吴侬细语大抵如是。若是不知道这位在外头那些不堪的传闻,只看人的话,他大概会以为她是教养极好的皇家贵女吧。
      她的斗篷穿在他的身上有些短了,草青色的蜀锦上,每一寸都用着金线绣出各种精致繁密的花鸟纹,单单看着便知道价值不菲,他微微一笑,带着名伶的风情,“您对每一个男人都是这般温柔的么?”
      初晴失笑,是么?或许那是因为她对男人所有的残忍,都在过去这几年里透支得差不多了吧。
      然而她只是眨眨眼,轻佻地道:“本宫对每一个美人都很温柔。”
      跟在轿辇后面的时候,长袖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她。明明来之前千方百计地想着要离开她,为何她放他走时,他却巴巴地跟了上去。
      他总觉得她与他很像。
      常人只看到了优伶的风光,何曾见着他们的悲哀?明明同是男人,但他们自动地,被动地爬了多少个男人的床,多少次被满身肥肉的官老爷压在身下为所|欲为,各种记不得名字的道具在自己的身上试了一遍又一遍,多少次多少天下不来床,稍有好转便登上戏台卖|弄风|情,然后便是一个新的死循环。那一个个日夜,又一个个日夜的悲哀,除了自己,谁知道呢?
      可为什么他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多么荒唐,她是大姚最尊贵的女子,她床上的男人哪一个不是她千挑万选出来的,若非她愿意,谁还能强了她去?
      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一步一步跟着她走了。
      轿辇慢悠悠地走着,初晴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在跟着自己,掀开帘子,眼神往外飘去,手便僵住了。
      季白。
      季白站在过道上,看见轿辇过来避让在一边,然而那双眼却看入了她的眼。
      厌恶,不屑。
      是了,那就是他眼里的东西了。
      何必掀开帘子呢?这样子地直面他对自己的态度,多么伤人。
      初晴心头有些苦涩,脸上的笑容却更加明媚,她放下帘子,手心湿了一片。
      她已不再如那时那般一见着他便心跳加速,不能自已。他于她,却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路人。这么些年,她总想着能和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谈一回,却每一次都在他的面前落荒而逃。
      或许是因为她最美好的一面都在那一年展示给了他,生怕在他的眼里看见自己的半分不好,所以当那最狼狈的一面入了他的眼,她的世界才会那般轻易地轰然倒塌。
      轿辇从季白的身边擦身而过,季白一眼就看见了长袖,那样美丽的男子,确实惹人注目,但更惹人注目的是他身上的斗篷,前儿江南进贡的蜀锦,后宫的娘娘们谁不盼着呢,可是陛下只是袖手一挥,毫不犹豫地赐给了雍和长公主殿下,让后宫所有娘娘的希望尽皆落空。
      如今,却让她顺手赠给了一个漂亮男人。
      都说雍和长公主不能一日无男人,看来,确实不假。
      长袖跟在后头,看不见初晴,却看清了季白的表情,如他这般的人,对于人的情感最是敏感,更何况季白那好不加以掩饰的厌恶呢?然则这世间男子,但凡遇着这么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又怎么能不厌恶呢?这样的目光,这位长公主殿下又看了多少呢?
      他忽然就对这位殿下很感兴趣,想要揭开她那张完美的假面,看看假面底下掩藏着的究竟是什么。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样的举动无疑便是在引火自焚。
      戏子最知道该怎么样去趋利避害,所以即使很好奇,他也不想要再去探究她的世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得更加的长久。
      很多年之后,再回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他总是感概着自己当初的理智,所以到最后,冷眼看着他们受伤时,自己才能毫发无伤。可是每当那个时候,他也总觉得有些抱憾,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害怕受伤,所以从来不曾安心把自己的心交给任何一个人,所以到最后,他也只是一个孤家寡人。
      季白抬眼看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笑容讥讽。
      容初晴,带着新人游玩故地,不知滋味如何呢?
      是不是早就将前尘往事忘的一干二净,所以现在故地重游,也不觉得异样?
      罢了罢了,往事早已随云烟而去,他的初儿,早已死在了十五岁那一年。之后的,再美再艳,与他,再无半点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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