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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心事 ...

  •   韩晟贤这个人,上官蓉自己看不明白。在结识他之前,身为上官家的二公子,他一向只和亲兄弟还有梅大哥交好,与旁人没什么过多的交情。不是他不善交际——凭他那相貌怎么会没有人招惹他——而是本就心性凉薄。再加上从小就被束缚惯了,也没什么与人交往的心。平日里只爱读读书,唱唱曲,被兄长管上一管,将梅大哥粘上一粘。
      至于上官蓉本人对韩晟贤的感受,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以前的他压根就没想过韩晟贤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日经历了诸番事物,惊觉这人在自己心中的分量,才开始认认真真思索起这人的品性来。上官蓉厌恶他,讨厌他,恨极了他的虚伪,更痛恨自己始终对他留有余情,不忍与他撕破脸面不再见面。
      ——还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却听得韩晟贤开口道:“几日未见,不如,我们两个出去逛逛。”
      上官蓉一方面没弄清自己的心思,另一方面又觉得这人对自己有利用价值,倒不急于这一时与他闹僵,只是不作声,闷闷地点头。
      韩晟贤见他同意,又道:“起得这样晚,省一顿早饭,我们午饭提早一些,也不至于饿着了。”
      上官蓉听他的话,穿起衣服来。韩晟贤没服侍过别人穿衣梳洗,却也依样学样地帮他穿上外袍。又伸手探了探洗脸水,说道:“这水早凉了,可是要人再帮你加些热的?”韩晟贤却想着上官蓉过得可真是讲究,不仅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连洗脸水也需要温热的才可,日后自己要再多放些心思在他身上才好啊,可不能让他受了一星半点的委屈。
      还没等上官蓉回话,韩晟贤就叫了婢女来加换些热水。小丫头进屋看到这番情景,就猜出自家少爷肯定又拖着韩少爷晚起了些,连换水的时候都忍着笑。正欲浸湿那擦脸的帕子,却听得韩晟贤道:“有劳妹妹了,你出去吧,我来就好。”小丫头道也乐得清闲,便把帕子搭在盆边,出得屋去,带上了门。
      韩晟贤走到脸盆旁边,浸湿帕子,扶着上官蓉坐在塌上,细细为他擦脸,问道:“这温度可是舒服的?”
      上官蓉虽决意脱离韩晟贤,对于他当下的温柔,竟渐渐有些沉迷了。有这么一位大少爷伺候自己,令上官蓉十分得意,只随他去了。言语间似乎也柔软了些:“哪里就需要你伺候了?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做的。”
      韩晟贤细细看着面前清俊的面庞,白皙中又透着淡淡的粉红,只怕是比那春日的桃花还要好看,心里更是说不上的喜欢,道:“我就是喜欢伺候你……”
      “你若是不嫌弃,就让我伺候你一辈子可好……”
      “好。”朱唇微启,上官蓉下意识说出了这个字。片刻后才发觉自己犯了大错,赶忙用话岔开:“只怕韩大少爷来这么一回就厌烦了呢。”
      韩晟贤当他是在害羞,也不说话,只认真看着他。直到上官蓉被他看得脸红方才收回视线,道:“昨日我去了龙凤阁,今日再带你去好不好?听说有新来的名伶呢,不知同那芙蓉娘子相比如何。”
      上官蓉有些黯然,说道:“先不忙着去看戏,我们中饭在哪里吃?”
      韩晟贤拿手戳他的鼻尖,道:“你这小馋猫,我怎么会忍心饿着你呢?早在一品居定了位置,就等您大驾光临呐。”
      上官蓉问道:“今儿不去仙客来了?”
      “不去了,上次你不还抱怨仙客来的菜品都吃腻了。一品居擅长做的是胡人菜式,常吃怕你身体受不住,尝尝鲜道是不错。”
      上官蓉记得上次自己只随口说了一句仙客来的菜不如之前的好吃,韩晟贤回答说不是不好吃,而是你吃惯了。没想到他竟记住了。
      虽然上官蓉瞧着有些瘦弱,实际上他是很爱吃胡人菜式的,便三两下穿好了衣服,收拾得当,跟着韩晟贤出门去了。
      韩晟贤决计在路上消磨时间,便没有乘轿,却又怕蓉儿在路上饿得慌,便一路上都想着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面人、糖画、香囊、手把件……路边的东西虽上不了档次,但只要上官蓉多瞧了两眼什么物事,韩晟贤一准买过来。上官蓉拿不过来的,韩晟贤先揣在怀中。
      也是赶得巧,这一路上竟碰上了从乡野来讨生活的俳优。两人便在人群中停住了脚步,看那俳优戏谑游戏,好不热闹!
      两人皆入了迷,在那些玩笑中似乎暂时忘却了所有的烦心事。一场戏下来,韩晟贤笑得身心更加舒畅,上官蓉更是笑得鼻尖冒汗,竟又兴致勃勃地寻其他的好去处了。韩晟贤随手甩下一颗银锭,跟着他急匆匆去了。

      终于快到日中,韩晟贤领着上官蓉进了一品居的大门。和仙客来不同,一品居不是专门吃饭的地方,实为一间客栈,一层楼是大堂,二层是雅座和普通客房,三层是上房。一品居名声很大,若是要在这里吃上一顿饭,需要提前几日预定才行。昨日韩晟贤见过林铭珏,从茶庄出来后便顺路到一品居在二楼订了一间雅间,若不是看在韩晟贤的面子上,只怕是连一层的位置也没有了。
      韩晟贤正暗暗佩服着自己的英明决断,万万没想到自打进门,他们二人就被晾在了门口。正是吃饭的当儿,一品居上上下下忙成一团,报菜名的声音,划拳的动静,传菜的声音混在一起,竟没人发觉怠慢了贵客。
      韩晟贤便只好领着上官蓉径直走向掌柜。那掌柜正在算账,抬头见是韩大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这客栈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惹得韩少爷亲自来质问他。未待韩晟贤开口,便道:“不知小店的菜是不是不和韩少爷的口味啊?小人愚笨,若是有什么需要改进之处,韩少爷只管讲出来,小人还指望少爷提拔呢。您只管提,小人一定改,嘿嘿,一定改。”
      韩晟贤不甚耐烦,说道:“我这连口菜都还没吃上呢,您说我怎么提拔啊?”
      掌柜瞬间明白了,赶忙道歉:“哎呦!这话怎么说的,哪儿还能没您的地方啊。”
      “我也不是不懂规矩,我昨日在二楼定了雅间,不知是哪一间,烦请您差人领我们上去。”
      “这……可是二楼都已经坐满了啊……您先别急——我再看看。”说罢仔细查起了账本。
      “——不对啊,二楼确是都订出去了。韩大少您看是不是您手下人给办错了。”
      “呵——你这掌柜倒真会做事,竟埋怨起我的人来了……昨日我亲自来订的。也是在这个地方,跟一个年轻人订的。”
      “哎呦我说呢!我说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韩大少,是这样的啊。昨日我侄子替我看了会客栈,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您来店里订的房间。这这这……真是对不住……这孩子平常挺机灵老实的,没想到竟翻出了这么大的过错……真是对不住!”
      韩晟贤本就不喜欢为难人的,倒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不甘心自己在蓉儿面前出丑。
      那掌柜又道:“二楼的屋子的确没有了,不过一楼还有一桌,您要是不嫌弃,就请您过去瞧瞧?这件事的确怪我们!您先别着急,给您沏壶好茶润润嘴也好啊。”
      韩晟贤无所谓,只是担心上官蓉嫌大堂吵闹。
      上官蓉偏头看韩晟贤望向自己,便明白他的心思,道:“无妨。一楼就一楼罢,总比没得吃好。人多正好也热闹嘛。”
      听上官蓉这么说,便知道他是宁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愿再生事端的。这么一琢磨,便觉心口一丝暖意。

      刚点完菜的工夫,忽然有人在一品居大门口向里张望。眼尖的小厮见来人的穿着干练中透着贵气,便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家仆,便一把将其引进门来。
      来人见了客栈小厮,赶忙问道:“韩少爷是在哪间屋子啊?”
      小厮低头打量着来人,不知这位找韩晟贤有何贵干,不敢贸然放他进去。
      来人似是有些着急,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赶紧补充道:“我是韩少爷的家仆,有急事找我家主子,你若是不信,跟我一同去便可,何必在这儿磨叽。”
      小厮听这话说得有理,正欲领他进去,却被他拦住了:“怎么?我家主人竟在这大堂里么?”
      小厮正欲同他解释,却听他道:“这位小哥且慢。既然如此,不如叫我家主人出门相见。我就站在这门口,主子看到我自然明白是要紧的事情,便会出来,不会难为你的。”
      小厮觉得奇怪,却只能照着他说的去做。走到韩晟贤旁,恭恭敬敬道一声“打搅”,指一指门口的来人,道:“说是有要紧的事找韩少爷过去商量呢。”
      韩晟贤看了看来人,便明白是有急事找自己,虽有些纳闷,却也只得对蓉儿道:“韩玉来寻我,一准是有要紧事商量。真是对不住你,我得出去瞧瞧。若待会菜上了你就先吃罢,不用等我。”
      上官蓉是认识韩玉的,便道:“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韩晟贤便离了席。
      菜品未上的工夫,韩晟贤又不在,上官蓉只得无聊地拿筷子敲杯子玩儿,嘴里还跟着节奏哼出了调子。
      恰巧旁边也坐着一桌公子哥,之前有韩晟贤挡着,那桌上的人是看不到这边的。韩晟贤一走,上官蓉还哼上了曲子,只怕是不被他们发现都困难。那桌正对着上官蓉的是一位穿灰衣的公子。这位灰衣公子在替为首那位穿绿衣的公子斟酒的时候故意拿手肘碰了绿衣公子一下,眼睛直瞟向隔壁桌。绿衣公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吃了一惊,又收回目光和灰衣公子相视一笑。
      只听那灰衣公子道:“看那身段,那模样,像是个戏子啊。”
      绿衣公子答:“不是戏子,也是小倌。长成这般模样还一个人出来,不知道是相中了哪位恩客呢。”说罢竟然独自离席,端着酒杯晃晃悠悠绕到上官蓉身前。
      上官蓉没想到有人来,吓了一跳,猛然间抬头望向来人。那绿衣男子看见上官蓉受惊小鹿般的眼神,更是按捺不住。几乎就要忍不住一亲芳泽了,却碍着这么多人在不敢太过直接,便先拿话挑逗着他。
      “公子可是一个人?”
      上官蓉又不是头一回见到人这个样子,不用想也知道他安着什么龌龊心思,绝不肯理他的,只盼那人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叨扰了。
      那色胚见上官蓉不说话便只当他是默认了,更变本加厉起来,伸出两指将上官蓉的袖子捏了一把,道:“公子的衣料真是非同寻常,这可是湖蓝纱,纵使在这京城也是不易得的,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不如让我也穿上一穿?”
      衣料是韩晟贤送的,上官蓉只是瞧着做衣服好看,也不知道原来如此金贵的。但眼下却给这登徒子拿来糟蹋!上官蓉气闷,只想着离开此处,可转念一想是自己同韩晟贤先来,哪里有被别人逼走的道理?只得横下心来,狠狠将袖子一抽,站到离那人最远的一个位子上去了,喊道:“怎的等了这半天连杯水都没有?小二呢?将那上好的普洱来上一壶!”
      那绿衣公子仍然贼心不死地贴上来,道:“哎唷,小相公这是口渴了?喝茶解什么渴,来喝了大爷这杯酒吧。”转眼间就端了杯酒往上官蓉嘴边送。
      那边韩晟贤与家仆交谈完毕,回到大堂,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的蓉儿站在人群中,冲那绿衣公子冷笑,那厮竟像一块撕不掉的膏药般一脸陶醉的样子,还想着同上官蓉更亲近些!刚从家仆口中得知皇上又召自己进宫,韩晟贤心中本就慌乱,不曾想又看到这种事情,一股恶气瞬间从心底冒出。哪管得上什么公子气度,韩晟贤“当”的一声随脚踢翻了条凳。有人闻声寻去,便猜测出是怎么一回事了,纷纷退散开,让出一条路来等着看好戏。绿衣人死心不改,握着酒杯直往那朱唇送去,见上官蓉只管端着架子不张口,他更加心痒难耐,恨不得对那两片唇瓣舔上舔一舔才过瘾呢!哪里能注意到已经走到他身旁的韩晟贤了?上官蓉却看到韩晟贤回来了,明白就算现在闹将起来自己也是不会吃亏的,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那厮的酒杯抬手洒了他一脸。
      那绿衣公子立刻变了脸,一把抓住上官蓉的肩膀,伸手就要打:“你这婊子真是给脸不要脸,大爷我今天就来教教你!”
      刚要落下的巴掌被突然出现的扇子挡住,力道不小,硌得那纨绔生疼。只听有人从背后说道:“我瞧瞧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打我的人。”
      绿衣公子闻言,抬头一看,竟是韩家的少爷!那人知道自己闯了祸,却还是硬要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道:“在下只是欣赏这位公子,正欲与之结交一番,不知是韩大少的人,唐突了美人对不住。”
      韩晟贤脸上虽看不出生气的模样,心里却憋着一团邪火。小二担心他们打起来,早站在一旁静观其变,便趁这当口,送上一壶普洱茶,给韩晟贤顺顺气。韩晟贤亲手倒了杯茶,送到自己嘴边,听那人解释。那人装模作样低着头道歉,见韩晟贤坐下喝茶,只当他是消了气。韩晟贤端着茶杯,未曾贴上嘴唇,却忽然改变了方向,手一抖将茶尽数泼在了那色胚脸上。
      绿衣少爷不曾想到被热茶淋了一头一脸,顿时目瞪口呆,半晌不知该作何动作。
      只听韩晟贤说:“我也只是口渴了,想喝杯茶而已,没想到茶水太烫,手没拿稳就洒了出去,唐突了公子实在对不住。”
      茶是热的,泼在脸上疼的很,再加上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绿衣少爷气得咬牙切齿,却碍着韩晟贤的家世只能攥紧拳头不得发作。
      那纨绔吃了亏,也没有脸面再继续呆下去,只得恶狠狠从牙缝中吐出一句“我们走!”,便带着一班随从离开了。
      眼看就要出那大门,却忽然转过身,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大声道:“韩大少爷,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哥能给您唱多久的曲,暖多久的床啊。”只撂下这么句狠话,便灰溜溜跑远了。
      韩晟贤没甚反应,上官蓉话却吓了一跳——欺人太甚!差一点就追着打出去,又不禁想道自己的身份,竟生出一番自暴自弃之心。可最让上官蓉看重的,却是韩晟贤的反应。上官蓉害怕,害怕他的韩大哥会因这话同自己赌气,害怕他猜透自己的身份,害怕韩晟贤会同自己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上官蓉曾设想过无数的理由让自己讨厌这个人,也曾设想过无数的方法与这个人不再见面,可想到若是这人先提出与自己一刀两断……他竟不知所措起来……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之情,萦绕在上官蓉心头,他却不想弄清究竟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思绪来。
      韩晟贤倒是没有上官蓉想象中那般生气,因为他压根就没有把那人的话当成一回事——何必因为那种毫无根据的话而生气,若是发作起来,反而会显得那话是真的了。不过韩晟贤心里还是有一丝高兴的——方才在众人面前称蓉儿为自己的人,蓉儿也没有反对。想到这里,韩晟贤便情不自禁,伸手握住了蓉儿的手——这孩子气得手都凉了,真叫人心疼,往后定要天天握着的。
      上官蓉心中百感交集,只觉得右手被握住,从手心传来的温度让自己心里都跟着暖和起来,便也心甘情愿沉溺在这一时的温暖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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