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贤王]流光相皎洁》苏安哲

25、025 一本正经黑

　　守城的攻防战是十分惨烈的，敌军像蚂蚁一样前赴后继，为了生存只能用命来填补。
　　若不是宋这边有床弩之类的远程武器，恐怕伤亡会更大。

　　霍青绵一定跟着赵元俨出去看了一次，看到被人抬着的伤兵，那伤口惨不忍睹，为了以少胜多，还放了油，远远都能看到火光冲天。还能闻到一股气味。

　　赵元俨不禁担心起她的承受力，“你跟着回去吧，这些东西，你不适合看。”
　　霍青绵摇头，“没有不适合的，也可能有一天我就会面临这个。”说着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面部表情。

　　她的确没有预料到，用“残酷”二字形容的战争，到底有多惨。伤兵的呻|吟和更多的是无声无息削弱模糊的尸体……
　　他们还有良人，还有父母和儿女，他们的亲人怎么办……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霍青绵突然开始想，到底什么是战争，是不是少一些战争会更好，就如同毕世安和寇准一样坚持的，他们坚持的其实并不是战，而是不战，也就是议和，在有利的地位上，选择和。
　　也正是符合士大夫的理想，天下太平。

　　以前她认为这是懦弱的表现，但是看到现在伤兵的景象，也想到自己父母所做的一切，到底应不应该继续战下去？
　　就如同她是站在历史的角度分析，如果踏平辽国，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北方的统一，那么的确应该能够延长一个帝国的寿命。

　　虽然多年之后，朝代更迭或者是制度的改变，这些都是随着生产力的发生而必然发展的变化。就如同一战二战不可逆一样。

　　只有战争的后果才能让人们狂热的大脑清醒。

　　所以她现在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开始反思到底应不应该战争。
　　如果按照历史，宋辽之间此次大战之后，应该至少能够休战三十年，才到又是连年征战。
　　如果这三十年能够修生养息，百姓安居，这也是不错的。

　　但是如果将来自己有一年能够改变，如果能够将辽国收入版图。那又会如何。
　　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入侵者，入侵和反入侵之间的战争一直都有，管理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哪怕清代的管理措施很完善，反清复明的组织一直在，朱三太子也一直存在。

　　霍青绵有些恍然，并不知道这条路是否值得走下去。
　　一直沉默的赵元俨带她回书房的时候，还是注意到她的沉默，要让一个平日里在你耳边问各种问题的人突然不说话，这本身就很诡异。

　　“青绵，刚才出去了一圈，你有问题要问吗？”赵元俨先开口问。
　　“战争……到底是什么？”霍青绵问。

　　“可能是人的野心，也可能是别的，有人的地方，总会有战争。”赵元俨回答，恐怕她是触目伤情了。
　　这段时间的相处，就可以看得出，她是一个细心的人，也是一个有慈悲之心的人，因而他从未担心她会走偏路，只要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行事上总会考虑几分，其实仲休说得没错，她是很适合佛教。

　　过于柔软的心，就如同她这么小，看到流民就知道想去帮助，还能想出以工代赈和开粥棚的法子。
　　记得她说过，不吃嗟来之食，这也是成全他们的骨气。

　　因而她开始想战争到底是什么，赵元俨不会觉得奇怪。他其实也怕，她一心的将军梦，是不是因为记忆太过深刻，她应该知道她父亲的死因。

　　若只是为了她父亲的死，而做出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仇恨过于深刻，可能会蒙蔽很多事情，这也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就算一天她做到了她想做的，这个手上有那么多的人命，包括她自己的，如果对方利用她这个弱点设陷阱，很可能会落入这个陷阱。
　　复仇之心，太过热切，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而他也在努力想知道她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猜错，霍青绵第一次开始有要成为将军的执念，不过是因为失去父亲时候，她只当父亲是因为战争，因为旁边的人都是这样说的。但是她小壳子里的灵魂却深刻地记得，那个叛将的名字，从未忘记过。

　　第一次有的恨意升起之后，一直在日夜折磨她。
　　难以忘记的是父亲被运回来的样子，她从未敢忘记那个场景，哪怕她一被发现就被抱了出去，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残阳与血。

　　毁了家庭，毁了快乐，毁了一份幸福。
　　怎么可能会忘记这些的原因。

　　因为一个人的自私与叛国，若是还在这个国家，无论发生什么，她都能一步步将那人杀死。然而跨了国家，她也只能寄希望于战争或者暗杀。
　　然而暗杀是最后的手段，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战争终结，再在战场上，让敌人知道什么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是这样必然有血的代价，这样的代价是自己希望的吗？
　　父亲希望百姓安居，万里河山太平。

　　从心里上，她也不能接受人的生命就这样被剥夺。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青绵，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赵元俨看到她没说话，便只能自己继续说下去。

　　“分久必合肯定是因为百姓希望和平，能够置地有产，安稳生活。而合久必分，则是另一个原因，也可能是帝皇自身的问题，也可能是整个官僚都有问题。”霍青绵想了一下回答。

　　“也可以这样说，但是，这都少不了野心，皇伯父若是没有野心，也不会黄袍加身，而唐太宗没有野心，也就不会随着他父亲征战，也就不会有神武门之变，其实说是民心所向，若是大家都没有这个野心，是不会有这个问题的。有些人呢有适当的野心还是好的，过分的野心就不行，那就是贪心了。可是到底是贪心还是野心，这在史书上，你是看不到的。”赵元俨给她倒了茶，也给自己倒了茶，慢慢对她说。

　　霍青绵被他这番论调吸引了，都把他皇伯父拿出来开涮了，他一直是这样大胆么。

　　赵元俨看着她接过茶，继续说，“就像贪官，你说一文钱不拿，是好官吗？是好官。然而有一些官，你也不能说他是坏的，譬如在合理的范围内，和底下的人的一些账目往来，这也是互惠互利的事情。然而有些人，过了这个野心，那么就变成了贪官，因为可以为了一己私欲，枉顾法令，让别人无路可活。这就是过了界。”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的道理大家都懂，所以只要在一个大家认可的范围内，这就没问题。有些东西，也不能深究下去。就像大家名下都有铺子和田地一样，若是光靠俸禄活着，就未必能够活下去，人情往来总是有的。因而你不可能让天下所有的官员，都安分守己，这也是不可能的。即使夫子希望教化天下，这也只是一种期待而已，人，总是有野心的。”赵元俨继续说。

　　“也是有欲|望的，你看到一件东西，很美好，你想拥有，这个想法本身不可耻。然而接下来的行为，则决定是否是对的。如果这物件已经有主，或者本身就不属于你，你的拥有之心能够停止，能够只是欣赏，能够只是赞叹，然而你不能升起任何强行占有的决心或者行为，这样的就是过界的。这是所不齿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圣人也有所欲有所想，就如同夫子想要天下大同，想要人人有有仁之心，哪怕佛祖都有渡天下人的想法。但是他们怎么做，则决定了他们到底是道德还是不道德。”赵元俨话锋一转，

　　“因而，青绵，如果你想当将军是为了复仇，这本身也无可指责的，但是，你为这个野心要付出什么，要别人付出什么代价，这才是需要考量的。”赵元俨才把这最后的问出来。

　　“我……我有时候也分不清了。”霍青绵承认。

　　“如果只是为了仇恨，而枉顾天下百姓的性命，这是不行的，这也不是默之希望看到的，如果你将所有的情感都寄托于这个之上，这也是你默之不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你开心。”赵元俨说。

　　“所以，问问你的心。你到底想的是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将来的事，如果将来必要以战换和，这战，是势在必行，就如同这次一样，必须的，如果将来是和，若因为一己之私，将万民推入水火，我认为，这不是默之希望看到的，也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你。”赵元俨说得很明白了。

　　霍青绵才觉得过去自己想得很稍微简单了。
　　心中的仇恨并没有减弱，只是……

　　冷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