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43、第四十三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身上怎么全湿了？”方晏明一肚子的疑问。
　　小宝抽噎着说：“我来京城找蜀蜀，被人骗到这里来，他们要我当小倌儿，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他们现在在抓我，我不要被抓回去，晏明你救救我。”
　　方晏明震惊不已，没有想到小宝竟然这样大胆，居然一个人从苏州跑到长安来。
　　他虽然还有许多话要问他，但眼前最紧要的事情是把小宝带出去。
　　“跟我来。”他拉着小宝的手，把他带到一个角落里。
　　“你身上衣服都湿了，先脱下来。”晏明道。
　　小宝早就冷得直发抖了，听到晏明的话，连忙开始解衣扣。
　　晏明也脱了自己的外衫，将里面穿着的里衣脱下来让小宝穿上。他自己重新穿好外衫，又让小宝把湿了的最外层的衣服穿上。
　　“你扮作我的侍从，我带你出去。”晏明说，少了几层衣服叫他也觉得十分寒冷。
　　小宝还是很害怕，“会被认出来吗，我不想被抓回去。”
　　晏明握住他的手，安慰他道：“不会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小宝点点头，紧紧跟着晏明。久别重逢的喜悦被紧张与恐惧掩盖，他死死抓着晏明的手，好似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稻草般不肯松开。
　　下人们没有料到小宝会这样大胆地到前院来，以为他会选择后院某个地方逃跑，故而没有把搜索范围扩展到前院。
　　可小宝还是很害怕那些在这里端茶送水的小厮会认出自己，一路都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方晏明也很是紧张，他是背着哥哥到这里来的，如果救不出小宝，反倒会暴露自己。
　　然而幸运的是，没有人阻拦他们，许是因为小宝化了妆认不出来，许是因为方晏明穿着打扮十分富贵，下人不敢打扰，总之他们很轻易地就离开了南馆。
　　方晏明拉着小宝跑了老远才停下来。
　　小宝怔怔望着四周的景象，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逃出来了。
　　他转过头，“晏明……”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哭出来，“晏明，哇哇哇，晏明……”
　　方晏明抱着他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小宝。”
　　小宝哭个不停，这些天受的委屈叫他止不住地流泪。
　　“我先带你回家，小宝，你身上还穿着湿衣服，得赶紧去换了。”
　　方晏明把小宝带回哥哥的府邸，小宝一路都抽抽噎噎的，眼睛都哭肿了。
　　哥哥还没有回来，左谏议大夫新娶了一房小妾，底下的官员今日都去道贺，哥哥也免不了应酬。
　　方晏明让下人烧热水、煮姜茶，急急催促小宝把湿衣服脱下来。
　　小宝冻得直吸鼻子，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管家帮着他忙活，看少爷身上也很单薄，不由道：“少年你快些也泡个澡吧，当心风寒。”
　　方晏明确实感到寒冷，他想了一下，对小宝道：“这里有下人伺候，你要什么就跟他们说，我一会儿再过来。”
　　小宝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还在恐惧里没有出来，害怕晏明走了就不回来了。
　　晏明只好披了衣服坐在旁边陪他。
　　小宝脱了衣物，坐进浴桶。晏明无意看到他腿上的伤痕，惊道：“这是什么？你挨打了？”
　　小宝的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呜咽道：“他们拿鞭子打我，流了好多血，好痛。”
　　方晏明怒不可遏，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还有小猫儿！”小宝忽然想起小猫儿的嘱托，“他和我一样也被抓起来了，晏明你帮我把他救出来好不好？”
　　方晏明心疼地伸出手，想去抚摸他腿上的伤痕，但又怕弄疼他。他点头道：“好，我定帮你教训那些欺负你的人。”
　　“晏明你真好。”小宝感动地说，缩在浴桶里仔细打量这个四年没见的玩伴，“你这四年好吗？”
　　“好。”方晏明轻轻点头，“你呢？”
　　虽然常有书信来往，但到底四年没有见过彼此的模样，各自都长成了清俊的少年，熟悉之中带着一丝新奇的陌生。
　　小宝落寞道：“你们都走了，没有人陪我玩。”
　　方晏明注视着长大了的小宝，童年关于他的记忆一层层涌上来。四年里，太多事情分去了他的注意力，脑海里那个香软团子早就模糊了印象。但此刻意外相逢，长成了翩翩少年的小宝又一次勾起了他心里的欢喜。
　　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喜欢这个人的，不然怎么会四年不见，还会像小时候那样想要疼爱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呢。
　　方晏明伸手摸摸他的头，“我也好想你，小宝。”
　　小宝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出来了。
　　寂寞、委屈、孤单、忍耐，也不知是在南馆受的苦叫他心口发酸，还是四年里无人作陪的孤寂让他止不住想要哭泣。
　　他伸手搂住晏明的脖子，身上的水沾湿了晏明的衣服，呜呜咽咽哭了个痛快。
　　换上干净衣服后，晏明与他坐在一起吃饭。小宝将这一路的遭遇详细讲给晏明听，晏明感慨不已，过了这么多年小宝依然单纯得像个孩子，这一点叫他又欣慰又担忧。
　　“你来京城为什么不先给我写信？”晏明问。
　　小宝好久没有放开肚子吃东西，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肉，“会被娘发现，他总偷偷看我的信。”
　　“你这样私自跑出来实在危险，万一没有遇到我……”方晏明后怕不已，一时唏嘘。
　　小宝依然觉得害怕，点头道：“还好你在那里。”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咦，你怎么会去南阳馆？”
　　晏明愣了一愣，支吾道：“朋友一定要拉我去……”
　　小宝紧张地说：“那里不是好地方，把骗我去的白哥哥不知羞，不穿衣服和别人抱在一起，被那人欺负哭了，还说是舒服哭的。骗人，舒服怎么会哭。”
　　晏明的脸腾地红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应答。
　　“你在那里没有被人欺负吧？”晏明小心翼翼地问。
　　小宝点头，伸出腿给他看，“他们打我。”又伸手给他看，“还逼我学弹琴，我手都弹痛了。”
　　方晏明又是一阵心疼，小宝白净如玉的手指粗糙了许多。
　　“别的欺负呢？你说的白哥哥那种欺负……”
　　小宝立刻摇头，“他要我做这样的事，我不同意。”
　　方晏明放下心来，“那便好那便好。”他真怕璞玉样的小宝被人玷污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四年间各自的生活，方晏明告诉小宝，王焯殷如今住在安仁坊，上月才参的科举，明后两日便能放榜。
　　小宝着急想立刻见到他，但现下天色已晚，长安城不比苏州治理宽松，这里每日都有宵禁，这会儿已经不得出门了。
　　方晏明答应他明日一早就送他去找蜀蜀，小宝才放心睡下。
　　方晏明良久注视他的睡颜，越看越觉得心动。小时的自己对于小宝或许只是一份懵懂的好感，如今再重逢，他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尽管对方是为王焯殷而来，但方晏明并不感到气馁。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别扭自卑的孩子，四年里他学得最多的便是成长与忍耐。
　　他愿意花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争取小宝的喜欢。
　　小宝睡到半夜发起热来，等到第二日方晏明过来叫他起床时，才发现他染了风寒。
　　大夫过来看过，开了方子，但一时半会儿热度降不下去。
　　方晏明担心地守在他旁边，不时替他换额上的毛巾。
　　方晏修酒宴归来，还有些宿醉头疼。
　　下人扶了他回房，顺嘴告诉他小少爷带了一个朋友回来过夜，似乎是从前就认得的。
　　方晏修未免好奇，转道往弟弟那里去。
　　方晏明正在照顾小宝，见到哥哥忽然来了，吓了一跳。
　　“听说你带了朋友回来——”方晏修话未说完，忽然看到床上躺着的少年，大吃一惊：“沈家少爷。”
　　方晏明将原委一一与哥哥说了。
　　方晏修惊讶不已，咋舌道：“真是太莽撞了。”
　　“小宝说他有个朋友也在里面，哥哥你能不能帮忙把他赎出来……”方晏明心虚地低下头。
　　方晏修这才把注意力转到弟弟身上来，脸色沉下去，“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竟敢跑去那种地方。”
　　方晏明不敢顶嘴，恭顺地站在哥哥面前，知道自己错了。
　　“我下次不敢了。”他说，“哥哥你先借我些钱，把人赎出来吧。”
　　方晏修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你现在去赎人，不就坐实小宝是你救出来的么？”
　　方晏明一怔，明白过来哥哥的意思。
　　小宝与小猫儿尚未挂牌，他若是贸然去赎一个不曾露过面的小倌儿，一则证实他去过南馆，二则证实他与认得小猫儿的人有牵连，哪一桩都于哥哥的名声不利。
　　“可我答应了小宝要帮他的朋友……”
　　“唉，罢了，如今只能等那孩子挂牌登台，再叫人去拍下赎走。”方晏修无奈地揉揉眼角，本就因酒醉而不适的脑袋因为弟弟惹的麻烦更加发疼了。
　　“谢谢哥哥……”方晏明羞赧道。
　　“小宝烧得厉害吗？大夫看过没有？”
　　“看过了，开的药还在熬。”
　　方晏修摸摸小宝的额头，烫得厉害。
　　“他走了这么远的路过来寻人，着实不易。”方晏修感慨，“你守着他，我去叫明诚过来。”
　　方晏明手一顿，心里划过一丝不愿，但还是点头道：“好。”
　　小宝烧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断断续续做着许多梦，梦里有蜀蜀，有小兔子，有爹，有娘……
　　他梦到他在路边买小鸡，一个清秀的少年帮助了他。后来这个少年跟他回了家，做了他的哥哥，小宝每天都开心得不得了。可有一天小哥哥忽然不见了，他到处找都找不到，急得哭起来。
　　模糊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小宝，小宝……”
　　这个人的声音好熟悉，好温柔。
　　小宝费力睁开眼睛，水汽朦胧间，他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好像……蜀蜀……
　　他眨了几下眼睛，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愣了几秒，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蜀蜀！”

作者有话说

　　蜀蜀终于登场哒！
这章很粗长有没有有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