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125、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宝前一日收了一整天的账，实在累坏了，睡到日上三竿才回来。
　　好在沈安是个能干的，他睡懒觉的时候，沈安已经替他收了好几户回来了。
　　小宝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蜀蜀坐在屋里，正在看一本《烈女传》。
　　“醒来了？”王焯殷转过头，冲他笑了笑，“足足睡了七个时辰，肚子饿了么？”
　　小宝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确实有些饿，喃喃道：“我的蟹粉狮子头你还没有给我买。”
　　“馋猫一个，尽惦记你的狮子头了。起来吧，我带你出去吃。”
　　小宝慢腾腾地挪到他身边，不想花力气于是直接靠在蜀蜀身上，看他手里的书，“你在看什么？”
　　“在看许多烈女的故事。”王焯殷说，手中这篇正好是缇萦救父的故事，他看小宝似乎感兴趣，便随口同他简单讲了一些。
　　小宝听完，不解问：“这个淳于公太坏了，明明是女儿救了他，却还说‘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
　　“是啊。”王焯殷感慨道，“古往今来，皆是男尊女卑，我翻了大半本《烈女传》，里头的女子品德高尚，才情卓群，却皆以才徳辅佐男子，没有哪一篇是叫女子如自己所愿的。”
　　小宝不懂这些，毕竟他的娘都是男子，自然分不清男女之别，喃喃问：“为什么女子不能如愿？”
　　“因为这世间总有许多不公平的事。”
　　小宝不由同情起世间的女子，脸上露出几分忧愁，却被敲门声打断，献衡在外头问：“大人，已经巳时三刻了。”
　　王焯殷应了一声，便牵了小宝的手，带他去洗漱，又叫小二送上些吃食。
　　小宝任他整理自己的外衫，边吃边问：“要出门吗？”
　　“嗯。”王焯殷绕到他身后，动作轻柔地替他束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呀？”
　　“先不告诉你。”王焯殷说，怕他现在知道了，便饭都不好好吃了，“你先乖乖喝完粥，到了地方便知道了。”
　　这个办法对小宝总是有效的，他当真听话地把桌上的东西都吃完了，然后跟着蜀蜀一道出门。
　　马车穿过扬州城错综复杂的街巷，最终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平房前，这破旧的木屋仿佛风一刮便会倒，若不仔细看，几乎都认不出门口挂着的招牌上刻着一个“医”字。
　　献衡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大人，到了。”
　　王焯殷先下来，然后将小宝小心扶下马车，小宝四下看了看，好奇道：“这是哪呀？”
　　献衡答道：“这是一处医馆，平素都是穷人来看病，家境稍微好一些的，都不会往这处来。”
　　医馆门开着，里头站着三两个衣着褴褛的平民，大抵是在候诊。小宝随着蜀蜀踏进大门，嘴里仍在问来这里是见谁，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分发给院里候诊的病患们。
　　“晴姐姐！”小宝立刻甩下蜀蜀奔了过去。
　　苏晚晴正将手里的碗递给一位妇人，闻言抬头望去，“——小宝？”
　　小宝跑近了，兴奋地握住她的手臂，“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们都在找你，还以为你不见了，都急死了！”
　　他上下打量苏晚晴，只见这位从前锦罗玉衣的官家小姐如今粗布麻衣，别说胭脂香粉了，连发饰都只是一根简单的木簪，朴素得叫人认不出之前的半分富贵模样。
　　小宝露出不解的表情，摸了摸她粗糙的衣袖，还以为她遇到了同自己一样的事，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你吃苦了吗晴姐姐，我们是来救你的。”
　　苏晚晴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吃苦，我是自己跑出来的，不过还是谢谢你来找我，小宝。”
　　“自己跑出来的？为什么啊？”
　　“因为我爹要我嫁人，而我不愿意。”苏晚晴说，又看到了他身后的王焯殷，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王大人。”
　　王焯殷走过来，“苏小姐。”
　　苏晚晴勉强笑了笑，“王大人不会是来抓我回去的吧？”
　　王焯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道：“令堂因你离家出走一事十分着急，已经拜托苏州城的大商大户们帮忙寻找，自然也拜托了在下。此时找到小姐，见小姐平安无虞，也算万幸了。”
　　苏晚晴的脸色露出几分愧疚，垂下眸子，“……我知道我这次任性了，但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他们不会理解的……”
　　小宝摇摇她的手，问：“你想做什么呀晴姐姐，留在苏州就做不了吗？一定要跑出来吗？”
　　“嗯。”苏晚晴点了点头，“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是一位医术了得的大夫救了我。自那以后，我便想从医，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可惜我身为女子，连去学堂求学都不能，爹爹又怎么同意我学习医术呢？”
　　她落寞地看向远处，“自古以来，女子便要相夫教子，三从四德，没有半分自由。我爹爹一生无子，只有三个女儿。我的两个姐姐才满十六便被他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人家，现在又轮到我了……我实在不甘心，天地那样大，男子便可以自由驰骋，闯出一番事业，为何女子就得困在闺阁之中，郁郁终老。我跑出来，便是不愿意同这纲常伦理屈服，非得按自己心意活过这一生。”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染上几分颤抖，激动地握住了拳头。
　　小宝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一时也觉得胸臆万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应和。
　　苏晚晴收回一些思绪，挽了挽额前凌乱的碎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心意已定，若是王大人一定要带我回去，我以后还是会走的。”
　　王焯殷看了她坚定的目光，没有给出回答，只问：“苏小姐既然在这落脚，宋公子是否也在此地呢？”
　　“……他出门替孙大夫买东西去了，一会儿便会回来。”
　　王焯殷没再说什么，只让献衡帮着苏晚晴一道分发姜汤，然后带着小宝进了里屋。
　　里屋里头坐着一个年纪很大的白发老人，眼神都有些不便了，却还在替穷人看诊。王焯殷看了一会儿，便动手替他打起下手来，解释自己是苏晚晴的朋友。
　　老人替看病的男人开了最便宜的方子，随口道：“这丫头跟那个胡人是几天前流落到这的，我出门买药材，看到这两人窝在街边，一个发着高烧，另一个咳个不停，再冻上半天怕是都要见阎王去了，索性带了回来。好在年轻底子厚，两副药下去便都好了。好了后，便赖在我这，替我做些琐碎杂事，说是抵我收留他们的恩情。”
　　老人和蔼地笑了笑，“我这破医馆，也就给看不起病的穷人提供个方便，哪有哪样多的事要做。想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富贵小姐少爷吧，你若是来寻他们的，便带回去吧，寒天冻地的，何苦在外头流浪。”
　　王焯殷默默听了，没有说话，只是把献衡叫过来，吩咐了几句，献衡便又出了医馆，片刻后抱了一袋木炭回来，在屋里点上，驱散了一些寒意。
　　外头，小宝还在帮着苏晚晴照顾那些生病的穷人。
　　有个妇人已经瘦得衣服都撑不起来了，却还是勉强喂着怀里的婴儿。婴儿吸不到奶水，哇哇大哭，妇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晚晴给她端来一碗米汤，柔声细语地安慰妇人，妇人感激涕零，立马端着碗喂起孩子来。
　　苏晚晴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小宝看着这一幕，不由问：“晴姐姐，你现在开心吗？”
　　“开心。”苏晚晴由衷地说，“能够帮到有困难的人，我才觉得我不是在虚度光阴。”
　　小宝驻足思索，不知怎么想到了蜀蜀给他讲的《烈女传》，忽然就懂了。他还想说什么，却见一个人提着两袋重物，骂骂咧咧地从外头走了进来。
　　“冻死老子了，这两袋糙米竟然花了三十文铜钱，怕不是仗着年底歇业坐地涨价——小宝？你怎么在这？”
　　“阿尔斯兰！”小宝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