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123、第一百二十三章

　　扬州城繁华似锦，连宵禁都不没有，说夜夜笙歌也不为过，入夜了还能听到外头街上的喧哗声。
　　小宝傍晚时分睡过一觉，此刻用了饭洗过澡，倒不困了。他打开窗户看到街上热闹的景象，兴致勃勃地说：“我想去看！”
　　王焯殷自然不会拒绝他的要求，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带着他出了门。
　　沈安守在门口，见二人出来，便开口问道：“少爷，大人，可有何吩咐？”
　　王焯殷道：“你家小少爷想逛一逛夜市，我陪他去，叫一个侍卫跟着就行，沈大哥回房歇息吧。”
　　沈安放心不下，怎么说也是自家少爷，王焯殷只得让他跟着。
　　出了客栈，便仿佛立刻走入了车水马龙的集市中，紫陌红尘，花天锦地，连街串巷的灯笼铺成四通八达的星路，酒馆香铺里飘来的醉人芬芳缭绕其间，纷扬的大雪散在夜空里、压在屋檐边、又落到地面上，香车叮铃驶过，便留下两道车澈。
　　小宝看花了眼，一会儿在首饰摊上摸摸同心结，一会儿凑到小吃铺前嗅嗅香气，仿佛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王焯殷跟在他身后付钱，不一会儿，手里就提满了各种吃食，而跟着的沈安不仅双手满了，连脖子都挂着少爷非要买的刺绣香囊。
　　小宝逛得开心极了，王焯殷愿意宠着他，要买什么便买什么，也不管这堆东西买回去到底有没有用。
　　前方围了一圈人，人群中间一个卖艺打扮的汉子正吆喝着：“昆仑奴！昆仑奴！”
　　小宝好奇不已，拉着蜀蜀也围过去看热闹。
　　只见那汉子手里领着一根皮鞭，另一只手拽着一根锁链，锁链另一头锁着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那男子头发是卷的，长得也与中原人十分不一样，鼻子宽大，眼似琉璃，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黑色的，只有掌心才显出一片白来。
　　小宝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从前在长安时也没见过，此时自然被吸引起兴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蹲在主人旁一脸敦厚的昆仑奴。
　　王焯殷解释道：“这是林邑国人，因为力气大性格温良，所以常被卖来大唐做家奴。”
　　小宝又觉得这个异国人有些可怜了。
　　那拿鞭子的汉子见围观的人足够多了，便扯了扯锁链，昆仑奴顺从地站起来，走到一块巨大的石头边。
　　汉子扬声道：“看好了啊！昆仑奴力大如牛，双手可举千斤！”
　　他一甩鞭子，昆仑奴便弯腰抓住石头的两边，咬牙发力，竟是直接将那足有成人两倍大的石头举过了头顶。
　　人群哗然一片，纷纷叫好。
　　昆仑奴双目圆瞪，咬牙切齿，显然举起巨石并非一件轻松的事，但等不到主人的命令，他是不敢放下石头的。
　　汉子趁机吆喝道：“各位看得过瘾，便好心扔几个铜板，打赏打赏这小南蛮子。别看他人高马大，其实才十五，买回去能抵三个下人，皮糙肉厚，随便吃什么都行，养到五十岁还能干活。”
　　昆仑奴的眼睛都涨红了，举着巨石的手微微发颤，喉头发出痛苦的嘶吼，直到主人收够了打赏，才被允许放下石头。
　　他大吼一声，扔下石头，蹲在原地大口喘气，朔风腊月，额头竟布满了汗珠。
　　小宝看得不忍，小声问蜀蜀：“我可以买他吗？”
　　王焯殷眼里爬上几丝温柔，他的小宝还是这样善良，看到可怜的人总是忍不住要买下来带回家。
　　虽说天下的可怜人就救不尽的，但他愿意尽力满足小宝的每一个愿望。
　　他点头道：“当然可以。”
　　沈安替二人过去与那汉子交涉了一番，不多久，便领着那还在喘着粗气的昆仑奴过来了。
　　昆仑奴眼里并没有欣喜，辗转于各个主人之间的经历早就他失去了任何期待，只当自己又被转手给另一个汉人而已。
　　小宝却走过去，主动替他解开了脖子上的枷锁，友善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昆仑奴的汉话并不标准，磕巴道：“阿、阿蛮。”
　　“你想回家吗？”小宝问，“还是想跟着我？”
　　阿蛮眼里划过一丝悲伤，“我没有家。”
　　小宝不由更加觉得他可怜了，踮起脚想摸摸对方的脑袋表示安慰，但只摸到了他的耳朵，阿蛮被他的动作吓得一哆嗦，还以为这个新主人要揪自己的耳朵。
　　但他很快发现，这个汉人小少爷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然后温柔地问他：“那你跟着我吧，我带你回我家。”
　　阿蛮露出不解的表情。
　　沈安提醒道：“你这小南蛮真是不懂礼仪，我家少爷愿意收留你，你还不谢谢他。”
　　阿蛮愣愣点了点头，“谢谢。”
　　这个小少爷旁边的汉人男子开口道：“今晚只能暂时让他同侍卫挤一挤了，明日再替他重新安排一间房。”
　　阿蛮听不懂这些，只闷头跟着新主人，直到被带进了一间雅致的客房，才堪堪愣住，问道：“这是我的？”
　　王焯殷点头：“你先在这跟侍卫住一晚，明日有空房了，再替你开一间。”
　　阿蛮从小便被卖到大唐，从来没有住过这样好的屋子，一时眼眶发酸，僵僵望了这个和善的新主人，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宝又问他：“你饿不饿呀，我看你举大石头，一定使了好多力气吧，你想吃东西吗？”
　　阿蛮吸了吸鼻子，“谢谢。”
　　王焯殷看这位昆仑奴性格内敛，此时激动又感激，却口齿笨拙，显得十分窘迫，便揽了小宝走了，好让阿蛮平复情绪。
　　小宝被他拖回自己的房间，不满道：“我还没和他说完话呢！”
　　“很晚了，你不睡，别人也要休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是一样的。”王焯殷便说，便将屋里的暖炉拨得旺了些，然后走过来替小宝宽衣。
　　小宝脑子里还想着新得的这位昆仑奴朋友，很自然地让蜀蜀替自己脱衣服，仿佛还像小时候那样让他照顾。
　　王焯殷将人按进被子，自己也钻了进来，小宝这时才回过神来，瞪大眼睛：“你睡在我床上做什么？”
　　王焯殷哭笑不得：“我不睡这睡哪里？”
　　“你回自己的房间去睡。”
　　“我没有房间。”王焯殷的手在被子里捉住小宝捣乱的双手，“你爹只开了一间，我只能过来和你挤了。”
　　爹怎么可以这样！小宝气恼地想，嘴上却道：“那你自己重新开一间，我不让你和我挤。”
　　“花满楼这几日都客满了，没有空余的房间，你带回来的阿蛮也得和别人挤一间。这大半夜的，你忍心叫我受寒挨冻，出门去另找住处么？”王焯殷露出可怜无害的样子，小声央求道：“小少爷行行好，别赶我走，让我在这住一晚吧。”
　　小宝斗不过他的无奈样子，想要踹他，又贪恋被他用暖和的大手捂着的感觉，两相矛盾，最后只能“哼”了一声，作罢了。
　　王焯殷将人揽进自己怀里，觉得他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十分可爱，百看不厌，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逗他。
　　“我不做什么。”王焯殷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同意的事，我不会做。你不喜欢我抱你，你就推开我。”
　　小宝没有动。
　　王焯殷的嘴角便弯得更深了，喜欢到不知道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