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114、第一百一十四章

　　接人的衙役早在城门外几十里的茶摊候着了，喝了一肚子冷风后，总算接到了前来上任的新郡丞。
　　然而出乎一众衙役意料的是，这位新郡丞既没有带成群的仆役，也没有带好几箱的行李，只有一辆简易的马车和两个仆人跟着，轻装简行得仿佛只是出门闲逛。
　　领头的衙役上前寒暄，说苏州城内已经备好了宴席，苏愈大人与苏州地方乡绅富商们都等着大人呢。
　　话刚说完，却见那新郡丞从车里下来，毫无架子地笑了笑，“辛苦各位兄弟了。”
　　他身旁的一个仆人上前，一一给来接人的衙役们发了赏钱，说是请诸位喝茶。
　　衙役头子喜笑颜开，连连道谢，心道到底是京城来的，出手便是这样大方。他美滋滋地将银子塞进衣襟，却听这位新郡丞问道：“你说乡绅富商都来了？那，沈家的人也在吗？”

　　小宝软磨硬泡，终于得到爹爹的应允，同意他带上阿尔斯兰一起去参加宴会。
　　临清有些担忧，“你带着小宝去便算了，如今还带上宋家小公子，这叫什么道理？”
　　沈絮笑道：“他难得为朋友求我一次，我总不好不答应。”
　　“可是他二人又未订亲，这样贸贸然一同出席，旁人要如何议论？”
　　“你倒是糊涂了，便当是带个朋友也不行么？”沈絮道，“再说这二人如今相处融洽，你也是看在眼里了，说不定日后真成了一家人。儿子愿意叫他一起去，你做娘的又何必瞎操心呢。”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临清心里还有藏着点点隐忧，总觉得那位宋公子表面看着一片深情，却并不是真心喜欢小宝。
　　无奈沈絮这个榆木脑壳，做学问厉害，儿女私情上却是蠢笨得很，只看到小宝同人聊得投机，便认准了这门亲事有戏。
　　临清担忧归担忧，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让着小宝带上阿尔斯兰。
　　洗尘宴摆在了苏府，苏州城内有名望有地位的家族都来了，既是迎接新官上任，也是彼此扩展人脉的好机会。
　　沈絮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才带上小宝一起。小宝如今已经二十了，这偌大的沈家家业总有一日是要落在他头上的，也该带他出来历练一二了。
　　小宝被爹爹领着，一会儿同这个伯伯问好，一会儿跟那个叔叔请安，脑袋都要转晕了。阿尔斯兰也跟在他身边，一并结识了许多长辈。
　　有人好奇地问：“宋公子为何没跟着宋老爷一道，反而一直跟着沈公子？”
　　小宝回答道：“我带他来的。”
　　于是没多久，来宾们偷偷咬耳朵，纷纷议论道沈宋两家怕是真的要结亲家了，你看那沈公子连与宴都把宋公子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小宝没有听到这样的议论，他趁爹爹不注意，拉着阿尔斯兰跑到角落里，总算可以歇一口气，不用再跟那些不认得的人说话。
　　阿尔斯兰轻笑道：“你爹爹有意为你铺路，你倒躲在这偷懒，可真是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少爷。”
　　小宝听不懂，只知道这大概是骂自己，撇嘴道：“我不喜欢同他们寒暄。”
　　“这些都是苏州城有头有脸的大户，你将来继承了家业，免不得要同他们打交道。你不同他们寒暄，又怎么跟他们做生意？”
　　“那我不继承家业就是了。”小宝说，“难道你喜欢这样的应酬吗？”
　　阿尔斯兰眯了眯眼睛，仿佛一只雄心勃勃的狮子，“如果我有你这样的机会，必定做出比宋家如今更大的成就。”
　　小宝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眼里的情绪，便听到爹在叫自己：“沈隽儒！你又跑到哪里去？”
　　想不到才溜走不到片刻就被爹爹逮住，小宝只得乖乖走回去，听爹爹教训。
　　“新大人已经到门口了，你还乱跑！”沈絮真是被他气得没脾气，“赶紧整理好衣服，同我一道出去迎接，快把衣领上的糕点碎屑掸了，真是不像话。”
　　小宝带着阿尔斯兰一道，跟在沈絮后头，来到苏府大门外。
　　只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近，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迎接这位新上任的郡丞大人，小宝夹杂在人群中，也忍不住生出几分好奇来，偷偷抬起头，想看看这位新大人长什么模样。
　　苏愈亲自上前，站在马车边恭敬道：“苏州前郡丞苏愈，拜见大人。大人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府上已备好接风酒席迎接大人。”
　　仆人掀开车帘，里头走出一个芝兰玉树、清朗萧肃的男子来。
　　他下车扶了苏愈，温声道：“辛苦大人。”
　　他站在马车前，转身望向跪了一地的人，目光忽地定在了其中一处，便周身一顿，那张多年不曾展颜的清冷面容，终于露出了难得的一抹光彩。
　　而人群中，与他对视的小宝也僵直了身体，震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那人，缓缓张大了嘴巴。
　　蜀蜀？
　　沈絮自然也认出了这位曾经的学生，但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便没有贸然出声。
　　王焯殷收回思绪，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同苏愈随口寒暄了几句，随他一道进了苏府，一众商贾乡绅们也鱼贯而入，小宝夹在人群中，久久没有回神，还是爹拉了自己一把，才迈步进了大门。
　　王焯殷是今日的主角，自是被围在人群最中央，小宝只能远远看着，竟是连上前说句话也不敢。
　　沈絮站在小宝身边喃喃道：“新来的郡丞竟是明诚……一会儿好生打个招呼，毕竟以后也是苏州城的父母官了，你得有礼貌一些，知道吗？”
　　小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呆呆看着被众人拱在中间的蜀蜀，一时不知是梦还是真。
　　苏愈正为王焯殷介绍在场的客人，“沈老爷？沈老爷呢？”
　　便有下人过来请沈絮过去。
　　沈絮带着小宝来到王焯殷面前，苏愈不知二人关系，热情地介绍道：“这位是王大人，王大人，这位是苏州城的沈絮沈夫子——”
　　话还没说完，就见这位新来的王大人深深行了一个大礼，“老师。”
　　苏愈愕然。
　　沈絮一时亦是百感交集，颤声道：“快起。”
　　王焯殷重站直了，眼里已有些许湿意，“学生有愧，多年不曾拜谢夫子栽培之恩。”
　　沈絮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当年一别，已是七年多不曾再相见，曾经背着竹篓从陆山村徒步前来求学的少年，如今成了堪当大用的朝廷命官，这虽然不是他教出来的第一个学生，却是让他最为挂心的那一个。
　　沈絮的眼眶也红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愈从二人的只言片语里总算听懂了一些，附和道：“原来沈夫子竟是王大人的老师，王大人也算是荣归故里，可喜可贺。”
　　王焯殷淡淡笑了笑，转头看向了沈絮身边的小宝。
　　三年没见了，他的小宝比起从前在长安时高了一些，也养得更好了，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精雕玉琢的富贵少爷。
　　他看着小宝震惊又悲伤的眼睛，轻声道：“小宝，还记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