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蔺月笙

111、第一百一十一章

　　沈絮带小宝拜会过苏府，又见他与苏家小姐相谈甚欢，还以为傻儿子这次总算开了窍，甫到家便迫不及待地张罗三节六礼。
　　哪成想小宝刚一听，又闹起脾气来，叫着不要成亲，把沈絮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请家法了，还是临清过来劝住了。
　　小宝趁机溜了，逃过一顿教训。
　　沈絮还在气头上，转头对临清道：“你便惯着他罢！都及冠了还这样不懂事！迟早要被你惯得无法无天！”
　　临清被他无端凶了一顿，气性也上来了，指着沈絮的鼻子骂道：“沈墨怀！你自己越活越糊涂，非要逼他娶妻生子，逼不过还把气发我身上，我看你如今跟你哪些老古董叔伯就是一个模样，是不是哪天还得把我休了，重娶个女子给你沈家续香火！”
　　沈絮最怕他跟自己吵这个，立马就偃旗息鼓，讨好道：“你怎么好端端地又说到我身上来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讨小妾了？这不是在说儿子的婚事吗？”
　　临清没好气地说：“你自己就能不娶妻，儿子为什么就非得娶？”
　　沈絮下意识道：“我这不是娶了你了吗——”他忽又反应过来，“难不成儿子不喜欢女子，而是喜欢男子？”
　　他细细琢磨了一番，喃喃道：“毕竟他从前也只要明诚一个——”
　　话到此处又止住了，二人对视一眼，眼里皆浮上几丝心疼。
　　夫妻二人都知道，小宝是被王焯殷伤了心。
　　临清小声道：“正是只要他一个，才不愿意成亲。你儿子从小就那样倔，你何苦非要逼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呢。”
　　沈絮正是知道小宝一直还惦记着王焯殷，才硬起心肠要为他筹谋婚事，“他倔又能倔出个什么结果来呢，对方不要他，他就算傻等一辈子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得狠心，其实刺得自己也十分难受。
　　可是不是什么事情都能顺着自己的意思来的，一厢情愿换不来两心相守，他们心疼小宝，却也不能强求王焯殷应了小宝的心意。
　　临清的眼眶红了红，哑声道：“那便非得逼他忘了，去娶别人吗？”
　　沈絮揽了他的肩，“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还不只是因为担心以后他自己一个人寂寞，没有人陪伴。你我即算想陪着他，又能陪到几时？总有一日，他要一个人的。与其叫他傻等一辈子，不如叫他多认识些别的人，身旁好歹有人照应。”
　　临清的眼泪便下来了，想到这个傻儿子便心酸不已。
　　“别哭了。”沈絮道，“这是总要面对的事，你这样脆弱，还怎么当人家娘啊？”
　　“你！”临清气极反笑，“为老不尊。”
　　沈絮苦笑着揉了揉胸口，暗道自己这位夫人都快四十了，还跟年轻时一样脾气大。
　　好一番安抚，总算哄住了临清。沈絮叹了口气，也稍稍妥协了一步，道：“我不逼他非得娶苏家小姐，既然他不想娶女子，那我明日找些合适的男子让他见一见罢。”

　　于是，小宝从看女子画册变成了看男子画册。
　　起初他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以为爹要给自己选书童或者家仆，可听着爹爹给他介绍，这个是哪个商人的独子，那个是哪个大户的公子，实在不像是能委屈做下人的身份。
　　“你喜欢哪一个？”沈絮硬着头皮给他看完了媒人送来的所有画册，转头问道。
　　小宝皱着眉，“都不喜欢，我不要更多仆人了。”
　　“胡闹！”沈絮拍了下桌子，“什么仆人，这是给你看的夫婿。”
　　小宝目瞪口呆。
　　不是刚给他找完新娘子吗，怎么又给他找上相公了？
　　“我不要我不要！”他连连摆手，只差把眼前那堆画册丢得远远的了。
　　沈絮被他气得脑袋痛，“女的也不要，男的也不行，你究竟想要什么样的？”
　　小宝抱着他爹的胳膊撒娇，“我哪个都不要嘛！”
　　沈絮按下火气同他讲道理：“你总要试着见一见，才知道自己的心意。我知道你在等明诚回来，但这么多年了，他也没有回来，你再等也是徒劳。”
　　小宝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撇着嘴不想听爹说话。
　　沈絮却下定了主意要同儿子好好聊一聊这件事。
　　他拉着小宝坐到自己身边，正色道：“小宝，不是所有事情，我们想要，就都可以得到的，知道吗？有时候喜欢也不一定就能相守，你要接受这种遗憾，不甘心也没有用。你可以把他一直放在心里，爹不是叫你忘了他，只是日子还是要过，人总是要往前走的。”
　　小宝不说话，垂着眸子望着地上。
　　“你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事。可是喜欢应该是叫你懂得好好生活，而不是叫你固步自封，白白荒废了自己的年华。你从长安回来已经三年多了，再颓唐再伤心也该够了。该走出来，多交些朋友，见见世面，不能再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了。”
　　爹的话都是实打实的事实，小宝反驳不过，只能乖乖听训，尽管心里难受得厉害。
　　他追着蜀蜀跑了这么多年，学会了懂事，学会了忍耐，却仿佛把自己弄丢了，失去蜀蜀后才发现，他的世界一片空白，除了蜀蜀曾经留下的痕迹，便再没有其他人了。
　　那个人曾填满了他的心，如今没了，只留下一个洞，空嗖嗖地叫他觉得发冷。他被这样的寒冷折磨了好多年，如今忽然觉得，这份空虚是真的叫人难受。
　　沈絮见他面色似乎有所动摇，便继续道：“爹不逼你马上娶亲，但你听话，先去见一见，哪怕不喜欢，也总可以当个朋友，以后寂寞了，还可以有个人说说话，好吗？”
　　小宝抬眼看向爹，瞧见了他鬓角的几率华发，忽然觉得曾经轻易就能把自己扛在肩上举高高的爹也老了。
　　他心中一酸，猛地扑进沈絮怀里。
　　沈絮反手拍着他的背，心中亦是一片苦涩。

　　隔日，小宝便在爹爹的安排下，来酒楼同一个商人的庶子见面。
　　那位商人常年往返苏州与西域，虽然家中有正妻，但经商途中难免有些露水姻缘，这位庶子便是他与一个胡女一夜邂逅的结晶。
　　小宝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有异于中原人的男子，不免好奇，盯着对方的蓝眼睛高鼻子看了许久，还是跟着他的沈安咳嗽了一声，小声提醒他这样过于失礼。
　　男子却不在意地笑了笑，“无妨，我知我容貌俊秀，沈公子想看多久都行。”
　　小宝脸红了，“对不起啊，宋公子。”
　　“叫我阿尔斯兰罢。”男子说，“汉人的名字我不喜欢。”
　　小宝于是叫了他一声，又问他：“阿尔斯兰是什么意思啊？”
　　阿尔斯兰将脚搭在凳子上，十分落拓潇洒，他眯着眼睛看向窗外，金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闪耀着美丽的光彩。
　　“狮子，一种勇猛的野兽。”
　　小宝没有见过狮子，不由好奇，“长什么样子？”
　　阿尔斯兰便拿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勾勒出一只雄狮的形状。
　　小宝觉得十分新奇，又缠着他问了好多关于狮子的细节，阿尔斯兰一一说了，眼前这个少年不知世事的模样引起了他的兴趣。
　　“你呢？”阿尔斯兰，“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小宝被问住了，张口结舌，最后红着脸道：“我忘了。”
　　阿尔斯兰一愣，继而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