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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囚禁 ...

  •   失去自由是什么感觉?

      痛苦?憋闷?懊恼?恐惧?还是绝望?

      他未曾拥有自由,也不知道什么叫失去。

      只是,想走出那扇门,去看看外面偶尔传来的笑声,嬉闹声,清晨的鸡鸣声究竟是什么样子……

      然而,在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之后,渴望自由,对他来讲,成了最奢侈,又最恐惧的事情。

      时光荏苒,光阴辗转,他还是等来了替他打开门那扇门的人,那个人,改变了他的一切。

      打开那扇门的瞬间,他的世界崩塌毁灭了,以前向往的幻影全部化作泡影。

      浓烟弥漫的天空,空气中焦灼的空气,一声声绝望的哀嚎,撕心裂肺……

      血,从胸口涌出,眼前人俊朗的面孔开始模糊。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他却没有丝毫胆怯,还生出了一丝轻快。终于,他在死之前,终于,逃离了樊笼,守护了他最重要的人。他甚至还有一点感谢眼前这个将冷剑刺进他胸口的男子,因为他打开了一切束缚他的存在,哪怕代价是死亡。

      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最后在想些什么?他忽然萌生出好奇。为什么他要做杀手?为什么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似乎在那个人原本冷漠如深海之冰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动容?为什么……

      血,是温热的,孕育了生命,也晕染了他原本苍白的生命……

      他认为他的人生已落下帷幕,没想到他和这个人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风声萧瑟,半月当头,秋风微凉,落叶纷纷。

      一幢远远看去高大宏伟的暗红色建筑巍峨地矗立在夜色中。红色建筑的周围生长的梧桐树叶,飒飒作响,声音萧索动人,透着丝丝寒意。

      “雪月,你不想离开这个院子吗?”

      一个背影瘦弱的黄衣女孩子站在红木镂空雕门外问道。

      “嗯,不想。”

      门内一个柔柔弱弱的男子声音,不仔细听,恍惚让人觉得也是个女子。

      “为什么?十五年了,你不是一次也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吗?难道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女孩子右手贴在木门上顿了顿,继续问“你也不想看看……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吗?”

      …

      男子在门中,深深地低着头,贴在门上弦细的手指在轻微的颤抖,看不清楚表情,只听见声音,他说:

      “我……不能……出去,也不想出去……”

      ……

      女孩子叹息一声,没有再说话。

      男子额头贴靠在门上,听见她远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他贴在门上刚刚颤抖的手逐渐握成了拳,稚嫩的面孔露出了凄凄惨惨的微笑,幽幽地,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其他人说:“我不出去,所以……你才能安好。”

      他的名字叫雪月,从出生就被缩在姬氏祠堂中,从小到大,十五年,从未迈出过这个院子一步。

      不是他不想出去,而是他出不去,也害怕出去。

      他出不去,是因为如果没有阴阳师的咒符,根本无法出入囚禁他的牢笼。若不是带着咒符的人引领,他就算磕得头破血流,也无济于事。

      他害怕出去,是因为曾经他最爱的两个人,就因为试图带着他出去,而死在了他的眼前;

      因此,他不敢再让女孩子冒险,就因为她这三年的陪伴,哪怕只是隔着木门说说话,哪怕他们从未谋面,对从未踏出囚笼一步的他而言,就已足够。

      他已不敢再拿自己在乎的人的性命冒险。

      男子看着高高悬挂在殿堂上那把锈迹斑斑的斧子,幽幽地笑,皎洁的月光照着他本来就略显惨白的脸庞更加皎洁,精致的面孔让人恍惚,分不清楚他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祥,已经害死了婆婆和韩先生,所以不能再害了你……这样就好”他单手握住洁白的前襟,心中隐隐酸痛,可还是微笑着,又一次对自己说,“这样就好。”

      他明明知道,他做得是对的,自己的一生是背负这宿命诞生的,为了保护族人,他才会在这里。

      他明明知道的,

      可是胸口为何还是这么痛?

      他慢慢踱回到床榻上,靠着镂空雕花床栏。四周熏香弥漫开来,空气彷如一潭死水,了无生气。算了,他想,就这么昏昏睡去吧!除了曾经与婆婆,韩先生度过的日子有些温暖与快乐。事到如今,空洞的日复一日,除了偶尔能和从未见过面的少女说说话,能让他有一丝慰藉。这样无关痛痒的日子里,梦境和现实又有什么分别?

      他叫雪月,是姬氏家族翘首以盼的第29代传人。

      高贵不俗的出身,富可敌国的家世……他从出生之日起就拥有了所有人所期待的一切。

      除了,自由。

      这是姬氏家族里最大的秘密,守护盘古斧嫡氏子孙,必须从出生之日起就在姬氏宗祠里孤独一生,不可踏出樊笼一步。

      一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

      没有人知道为何。

      族人纷纷议论,说这是为了保证守护盘古斧的人清清白白,以示忠诚……

      但这也只是议论,没有知道确切的原因。

      就因为一个没来由的规定,为了一把连砍柴都不屑一用的斧子,他就要被囚禁一生。

      多荒唐……

      姬家这一代的传人与以往不同。

      雪月的母亲在生下他后就撒手人寰,在那之后,雪月的父亲也没有续弦,也没有后裔。蹊跷的是,就连整个姬氏宗祠也没有再生下过一个男丁。

      如果这一代的传人孤老终生,那么下一代守护盘古斧的人又是谁?

      曾经有谣言相传,说世代弟子嫡孙都是一胎两个的兄弟,一个被囚禁到死,一个承担着守护宗家的使命。而这一代不知道什么原因只生下了一个,不知是天有变数,还是姬家几百年的荣光将要断送在这一代……

      雪月知道,自己不能离开宗祠的理由,但是仍然无法抑制住想要出去看一看的念头。

      从记事起,代替母亲照顾他的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婆婆。婆婆姓王,他已经不记得婆婆的名字,只记得叫她婆婆。

      婆婆很温柔,厚厚的手掌很温暖,总是咿咿呀呀地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哄他睡觉,耐心地教他穿衣服叠被子,叫他小月,长个子或者换季的时候也总是亲手给他做合身的衣裳,总是给他带来好吃的点心……

      他只能吃祠堂里上供的果品,点心,从未吃过肉,或是冒着热气的东西。贡品定期会有人送来,一年四季,种类就是那么几种,他只有等婆婆来,才能吃到不同的东西,听到外面的故事。

      可是因为他太向往门外的风景,向往远方传来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一再央求婆婆带他出门看看。一开始婆婆很坚定地拒绝了他,但在他苦苦哀求下婆婆也心软了,答应子夜人少的时候带他离开樊笼,去看看闹事的街道,逛一逛他向往已久的灯会。却没成想,就在婆婆牵着他的手带他要迈出门的一刹那,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刺穿了婆婆的胸口。

      婆婆的手缓缓松开,重重向前方倒下。

      暗红的血,从婆婆身下弥漫开来,带着他从未闻到过血腥味刺激着他敏感的味蕾,心跳咚咚作响。

      他颤抖地用双手抱着头,跪坐在地上,唤着婆婆婆婆,婆婆却再也没有回答他。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隐隐记得爹爹带着一些人来将婆婆抬走了。第二天,第三天……一连过了六天,婆婆都没有再出现。他天天趴在门口等,等来的却是爹爹。

      “婆婆死了,不会再来了,因为你的任性胡闹!”

      “什么是死了?婆婆去哪里了?她说好要带我出去玩的!爹爹,婆婆受伤了!她现在人在哪里?”

      “死了,就是永远不会再来,”爹爹背着他,身影冷漠又无奈,迟疑了片刻继续说:“雪月,别再想着离开这里,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对你身边的人都好……不要再任性,这里才是保护你的地方……”

      时间过得太久远,他已然快要记不清楚当时爹爹说的话,更不要提当时爹爹的语气和神情。他从那时起就知道,迈出这个院子的代价是多么惨重。

      自那以后,他对外面的世界,既害怕,又向往。

      “别再想离开这里了……”

      爹爹语重心长的话,总在深夜回荡在他的耳畔,还有婆婆最后松开手,向前倒下的背影……

      他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冰凉的翡翠玉枕上沾满了泪水。

      他觉得,是他害死了婆婆。

      他害怕,所以再也没有求别人带他离开这囚禁他的囚笼。

      然而,就算是闭上了心门,有些时候,还是会有一些人,向我们犹豫打开的窗子,伸出了手。

      韩先生的到来填补了婆婆的空白。

      他是个性情豪爽的人,直来直去,年近而立也不娶妻生子,行为桀骜不逊,为人也豪爽洒脱。因为雪月身份特殊,又发生了之前王婆婆离奇去世的事情,族里的先生们都推脱称病,不愿当雪月的先生。只有韩先生一人自告奋勇。

      “哈哈,小子,快把你这里的好酒都拿来!敬为师一坛!”

      当时韩先生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喊着要酒喝,他彻底愣住了。祠堂里的确有不少好酒,不过都是用来上供的,他连动也没动过。

      “愣着干嘛?快去拿来!”这个称他是自己先生的高个男子狠狠推了他一下,害得他差点一点啃了个狗吃屎。

      十岁的他晃晃悠悠地抱着和他几乎等身高的一大坛子酒,喘着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陌生男子把一坛子酒喝得一干二净。

      这个人是要来喝光这里的酒的。

      这是他对韩先生的第一印象。

      韩先生虽然嗜酒,但是上课前是滴酒不沾的,总是上课后喝两口再离开。韩先生喝完了酒,就会多说话。雪月喜欢听他说话,尤其是他说到自己游历大河山川的奇遇。

      教雪月读书识字的时候,韩先生总是赞扬他聪慧伶俐,说教他的东西一遍就都会了,不像私塾的那些弟子,就知道调皮玩闹……受到表扬,雪月心里高兴,可实际上又何尝不想也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耍?听到他们下课后的嬉笑声,他又何尝不羡慕?他握着的笔杆顿了顿,在洁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不规则的点,他看着墨痕苦笑,被终日囚禁,他除了读书练字,又有什么事情好做?

      他只用了两年年就可以通读古书,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学完了韩先生所教的丹青。雪月笔下的丹青和韩先生丹青的相似度,有时候连先生自己也分辨不出。韩先生没教过这么省心的弟子,雪月是他的骄傲。

      再说韩先生也不似其他先生循规蹈矩的模样,经常会带些奇闻趣事来与雪月讲。外面的大好河山,雄伟的大漠孤烟,宽阔无边的海洋……这些和婆婆讲的邻里琐事不同,韩先生用丹青文字,为他描绘了一幅更加广阔壮丽的世界。

      雪月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从未终止。而且自从有了韩先生,他对外界更加憧憬了。

      可与此同时,他的恐惧也与日俱增,夜晚的噩梦中婆婆的身影和先生的身影交错,最后韩先生也像婆婆一样,倒在了血泊之中。

      暂停许久的噩梦又开始折磨他。他总是安慰自己,这次他不会央求韩先生带自己出去,韩先生就会没事的。

      就这样胆战心惊地又过了一年。

      “月儿,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山川江河究竟是什么样子?”

      雪月惊讶地抬起头,手中的笔杆抖了抖,笔尖的一滴墨落在即将完成的画作上,毁了一幅上好的丹青山水。

      没想到,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一次,他没有料到,韩先生会主动要带他出去。

      雪月摇摇头,笑着放下手中的毛笔,却被韩先生一把接了过去,借着他的劣作,重新勾勒出另一座日出东山。

      “你画得很好,却总是在模仿我的,是因为你从来没有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外面的山川,河流。月儿,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别被过去的事情吓住了。什么规矩可以囚禁一个人一辈子?王婆婆的事情另有蹊跷,并不是你的错。其实你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雪月的眼神在游移,韩先生的话说中了他的心。

      韩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这两年我一直在找机会想带你出去看看……可是你也知道,因为你的特殊身份,我又是个一点功夫都没有的教书先生,想要带你出去,着实不容易。不过,再过两天就是一年一度的中元节,本家的守卫们平日与我相处也甚融洽,总是喝我送的酒。他们也要去祭祀先祖,必然疏于守护。你本来生得瘦小,明日我来可以带一套女子的衣裙,把你扮成女孩子,做我的书童,他们也不会起疑心……”

      “真的,真的能出去吗?”

      雪月按捺着激动,握住韩先生手臂的手略显颤抖,轻声问道。

      “能!相信我,明日戌时,在这等我!”

      韩先生也稍显激动,嘱咐了雪月两句就转身告辞。雪月望着韩先生远去的身影,心激动得快要跳出喉咙。他真的能走出这座牢笼吗?明天?幸福来得有些突然,他只觉得恍惚。

      那一夜,他整整一晚激动得没有合眼,天空微亮后才缓缓闭上眼,昏昏睡去。他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在梦里,他后背上似乎长了翅膀,身子轻快得似乎要飞起来似的,天空都可以触碰。

      美梦被嘈杂的叫嚷和兵器的碰撞声打断,雪月起身向外张望,心脏急的要跳出来。

      院子中,韩先生被一群手持尖刀的家丁围攻,韩先生手里的长剑在月夜中泛着清冷的白光。

      韩先生说过,他是不会武功的。

      韩先生教他抚琴读书,下棋绘画,却独独没有教过他任何剑术拳法。

      为什么韩先生要骗他?

      为什么韩先生会被家丁围攻?

      又是因为韩先生要带自己离开?!

      不!他绝不能再让婆婆的悲剧在韩先生身上重演!

      “住手!住手啊……”

      疯狂地砸着门窗,带着哭腔呐喊,双手拍打得已经红肿,仍无法阻止家丁的围攻,也阻止不了韩先生的杀戮。

      家丁一个接一个倒下,又一个接一个扑上前,血的味道已经快让他窒息。

      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用袖口掩着口鼻,摇头,连连后退……这个人,不是他平日里认识的韩先生!

      平日韩先生个子高高的,也有力气,经常把他举过头顶吓他玩。可他从不知道,原来韩先生可以面对上百个家丁而游刃有余,面无惧色。若不是最后爹爹派人用剑弩围困,设下天网断了韩先生后路,凭借他的身手必然可以逃离。

      韩先生不是被家丁和爹爹杀死的,而是自己持剑抹了颈项。

      雪月没有办法忘记韩先生最后的神情,和他吼出的话。他说,月儿,对不起,最后还是没能带你出去……

      血,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血的味道,韩先生的血,家丁的血……

      他的心中筑起了一扇门,一扇比结界还要坚固的门,从此他就将自己囚禁在这一方天地,不敢再奢望。

      代价,他已无力承受。

      王婆婆走了,韩先生也走了……他不愿再次承受至亲之人离开的痛苦,决定从此以后孤独一人。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也许是在他为韩先生的离去伤神的时候,一个女孩子闯入了他的世界,在他还未来得及阻拦之时。当他想要阻拦的时候,女孩子已经进了他的心里,再也推不出去。

      一个只是深夜的时候来找他说说话的女孩子,是他黑暗世界中唯一的一颗星,微弱,却又不可磨灭。

      女孩没有告诉他名字,他也没有过问。女孩没有咒符,无法进来,他也不知道女孩子长什么样子。女孩像是认识了多年失散了多年的老朋友,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总是在努力回想,女孩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说了什么,可总像是隔着云里雾里,想不起来。只记得女孩每次都隔着红木木门轻敲三下,轻声唤他的名字:

      “雪月……雪月……”

      三年,只有声音的陪伴,女孩已足够值得他在危机时舍身相护。

      这一次,终于有机会,不再让他人为自己而死;终于可以,去保护一个人,在死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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