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神隐纪事·前夜谈》兰右

8、第八章：刀与时代

　　月上中天时，绯村剑心在林中一片空地停下脚步。他生起一丛篝火，准备今晚在此露宿。

　　一旁树丛猛地的蹿出一人，高声道：“绯村师傅大人，我打来野味孝敬您了！”她笑容满面的举起手中断气不久的山鸡，也不管身上还挂着几根草屑。

　　“呃嘞！”

　　这少女手脚轻灵，每次出现总要一惊一乍，似乎不让剑心吓一跳就不甘心。

　　剑心一再否认自己是拔刀斋，那少女却不听，兀自对他穷追不舍。剑心修行飞天御剑流，体能和脚力远胜常人，不想这少女和他比起来竟然也不落下风。

　　剑心自从认出了她的太刀，也就知晓了千重的真名。见摆脱不能，干脆默许了她的一路跟随。

　　剑心流浪十年有余，对山野生活自然是习以为常。他拿来千重献上的山鸡，三下五除二的清理干净，架在火堆上，很快就烤得喷香流油。

　　剑心将最肥美的一块肉递给千重。和善的说道：“可以吃了，千代子阁下。”

　　“不不不，必须是绯村师傅大人享用！”

　　“在下胃口打得粗。希望千代子阁下不要推辞。”

　　千重自然不愿，他二人推来让去，一个不留神，那块肉掉进火堆里，被烧得直冒黑烟。一阵夜风拂过，焦臭熏人，显然已经不能入口。

　　“呃嘞……”剑心欲哭无泪。

　　他的神情混杂着委屈、难过和后悔，千重心中感叹着：“啊……那一次，小纲把冰淇淋掉在地上时，也是这个表情！”

　　她一路纠缠，也只是为了在他脸上寻找与青梅竹马相似的神态，一时间看得不想移开眼，对于那块烧焦的烤肉倒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两人填饱肚子，围坐在篝火边，相顾无言。

　　半晌，绯村开口道：那把刀，与千代子阁下十分相衬。”

　　他指的自然是千重配在身上的太刀。千重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这刀当年被御木和藏在仓库里，没有给御木雄次抢了去。那夜的变故之后，千重跟随志志雄，这把刀成了她的武器，与她共同历经无数次生死之战，见证着千重一步又一步的成长。十多年以来，仿佛已经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此刀长度不及常见的太刀，却又远远长于小太刀。身形娇小的千重用起来得心应手。其特殊的外型令这把刀成为了“御木千重”身份的象征。

　　绯村剑心为政府执行如此凶险的任务，政府铁定将志志雄党羽的情报都给了他。

　　千重寻思着：“看到这把刀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是这样。”

　　千重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剑心的神情，只见他仿佛沉淀了无数时光的深邃双眼正平静的注视着自己。这不是沢田纲吉会有的眼神。

　　“果然这个人不是我的小纲。”千重这时才从美梦中清醒过来，开始思考起自己的处境：“他既然早就知道了我是敌人，为什么不攻击我？不揭穿我？反而要像为我着想那样旁敲侧击的提醒我？”

　　千重不怀好意地对剑心笑道：“是吗，我倒是觉得这把‘逆刃刀’一点都不适合绯村先生呢。”

　　逆刃刀，正如其名，刀锋开在相反的方向。挥刀御敌时，刀背朝着敌人，刀锋则朝着拔刀斋自己。

　　“刀锋对着自己，不就没法杀人了吗？”

　　逆刃刀是剑心与开始流浪之旅同时使用的刀，那时的绯村剑心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之内。这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情报，千重将这情报抛出口，实际上是承认了自己来者不善。

　　“不，”绯村剑心柔和的笑容与初次见面时没有丝毫改变。“正是这把逆刃刀才适合如今的在下。”

　　绯村剑心也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身份。他言语间凛然的正气让千重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看着绯村剑心柔和的眉眼，心中叹息道：“他果然和小纲好像，我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和他那么相像的人。要我就这么离开他，果然还是舍不得啊……”

　　于是心中决定，尽量更长久的跟着这个人。

　　沉默了小半晌，千重道：“绯村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对绯村剑心生出了敬畏之心，没有了先前的许多花花肠子，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

　　“战争结束后，为什么拔刀斋要消失在所有人眼前？他去了哪里呢？”

　　剑心目光清澈。“新时代既然到来，这世上就再也不需要侩子手拔刀斋。他所能做的，只有向他过去所杀之人赎罪。穷其一生。”

　　“穷其一生”如同叹息般的从他口中说出，短短的一句话听在千重耳中，似乎听得他诉说了千言万语。

　　千重忍不住辩护道：“可是，他杀人是为了让战争早日结束。从结果上来说，他救了更多的人。”

　　“即使如此，”剑心平静的说道，侧脸的十字刀疤深入肌理，仿佛镌刻在这人灵魂上。“夺取他人生命的罪业仍然不可饶恕。”

　　千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身为时代的巅峰强者，既要背负他人的期望，于战场上厮杀，却偏偏拥有这样温柔的心肠，去背负着他人的喜怒哀乐。

　　绯村剑心担负着许多人；志志雄真实却要别人来担负他一人。这二人同为当今时代的巅峰强者，生存方式却截然相反。

　　或许，能够改变历史的这群人物身上都有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气魄，是被称为“天命”的事物。

　　千重只觉得自己虽然可以站在这两人身边，可与这两人之间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这二人的生存方式是她不曾想象过的。

　　“我果然只是个平凡又渺小的人啊。”千重心中感叹道。

　　她静静地感受着夜晚的清风，不再言语。

　　千重一路跟随剑心，行至新月村。其中的光景比她离开之前更加凄惨。

　　直到志志雄真实围着绷带的双目向她一扫，她才记起自己是志志雄的部下，剑心从一开始就是她的敌人。这才在由美抱怨的目光中回到志志雄身侧。她与剑心在一路上早就对对方知根知底，还很有默契的没有在口上明说。这下倒也不见得有什么尴尬。

　　志志雄真实与绯村剑心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早就从旁人口中认识了对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表面了立场。正如千重之前所想，这二人是时代双刃，是宿命的敌人。一场你死我活的恶战终究无法避免。

　　志志雄却不急于分出胜负。他留下宗次郎善后，携了由美，叫上千重，在剑心眼前离去。

　　当晚，刚回到基地，由美便开始责备千重。所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由美心中又是气恼又是难过。再来，她想着自己已经责骂过她，她在志志雄那受的责罚或许会稍加减轻。

　　“千重小鬼，你怎么总是收不了玩心！你以为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千重做事素来随心所欲，由美的一句“玩心”为的是引导志志雄将她当孩子看待，以教导代替玩忽职守的处罚。

　　她知道志志雄心中一直记着千重当年的救助，便又说道：“就算你曾经帮助过志志雄大人，这次也太过分了！你必须发誓：接下来你会全心全力的为志志雄大人战斗！”由美自己没有发现，她骂到最后，又是在为千重铺退路、又是在督促她，为志志雄的大计增加胜利的筹码。

　　千重默默的接受着由美的喝骂。她心中雪亮，不仅不气恼，反而对她又是感激又是敬重。

　　志志雄与由美比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对方，此时自然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可他当初无论是收留千重还是传授她剑术，都只是为了回报。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将千重算在战斗力之内。

　　“已经可以了，由美。”

　　由美听到志志雄开口，便倚着他坐下。不再开口。

　　“千重，你看起来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烦躁了。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嗯。”千重笑着点头，晴空般的笑容毫无阴霾。“我之前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在见到绯村先生之后就全部想起来了。可是……”她的笑容又转为苦涩，“对不起，志志雄先生。我已经不能再为你所用了。”

　　“什——！”由美惊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志志雄神情不变，“哦？怎么说？”

　　“志志雄先生，如果你顺利的建立了国家，你会像统治新月村一样统治你的国家吗？”

　　“那是当然的，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

　　千重想起无辜惨死的新月村村民，叹息着摇摇头。志志雄冷笑道：“你在同情那群弱者。终于后悔了吗？后悔当时没有转身离开。”

　　千重惭愧的笑道：“不，我没觉得同情，我并不是会为他人的悲伤而悲伤的那种温柔善良的人。我只是……只是无法认同你的做法而已。”

　　“你不认同‘弱肉强食’的真理？”

　　千重回想起自己数次惨死的记忆，迷茫的摇了摇头。“我过去的经历让我认同这句话，只有成为强者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我会以这句话要求我自己，可是却不会拿我的想法来强求别人。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不愿为我战斗的理由。”志志雄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她抬腿走到志志雄触手可及的范围内，直视着他的双眼，坦然说道：

　　“志志雄先生，我至今为止最幸运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你。我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你。”她现在不是“御木千重”而是以她“本庄千重”的身份说话。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他，她早就死在御木雄次的手中，结束了这个世界的旅程了吧。

　　“能一直作为你的部下，为你战斗，真的太好了——虽然和你对我的恩情比起来不算什么。可我实在是无法认同你的做法，”千重目光中流露出不舍的、离别的哀伤。“所以，我要离开你。”

　　“无论用多么漂亮的词语来为自己开脱，有一个事实不会改变：我在你最重要的时刻背弃了你。无论你给我做出什么惩罚，我都心服口服。”说完，千重毫无防备的放松身体，忏悔般的对志志雄低下了头。

　　“咚——咚——”屋子一角的落地钟走到整点，浑厚的钟声在四壁回响。直到这声音停止，志志雄才开口说道：“你要走，我不拦你。但是——”

　　他抬手抽出千重腰间的太刀，在由美压抑的惊呼声中，横在千重眼前。她看到自己平静的双眼倒映在锃亮的刀身上。

　　志志雄说道：“幕末铸剑师新井赤空，一生所造名刀无数：战乱期间铸造了象征着杀戮与纷争的杀人奇刀——我的‘无限刃’；战争结束后，铸造了象征着天下安定的赎罪之刀——拔刀斋的‘逆刃刀’；在战争即将结束、赤空陷入迷茫之时，他在你父亲的委托下造了这把由持有者选择生存方式的‘新月斩’。”

　　志志雄将刀身往前递来，千重饱含敬意的双手接过。“说起来我一直忘了问你，你和父亲是怎样的交情？”

　　“他和我同为长州藩的影子剑客，曾有同时执行任务的经历。”志志雄感叹般的接着说道：“你父亲与绯村拔刀斋相似，都有着为弱者战斗的天真。可你却和我相似：并不将自己归于世人口中的‘善类’，只以自己的道义活在世上。

　　“我要向世间贯彻弱肉强食的真理；绯村拔刀斋却要成为弱者的盾牌。我与他终有一战，胜者将会决定这个时代的命运。

　　“在这之前暂且留下罢。用你的双眼见证新时代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