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
-
仁武四十二年·冬
京城的这个冬天冷的特别的快，里外的大臣们自太和殿出来，就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内务大臣身后跟着几个户部侍郎，跟着户部尚书说着话。
“听说昨个圣上又一把一份要求立太子的奏章给摔出来了，你说如今都到了这份上，难道还记得前太子么。”内务大臣是正二品的官，能爬到如今这个地步的自然不是蠢人，而户部尚书对着上司，自然迎合较多的，只是对着前太子又有着一些情谊，于是脸上便有些带出来了。
内务大臣一看便知道户部尚书想起了什么，于是转头对着几个户部侍郎道：“你们都辛苦了，今个朝会开的短，圣上又赐宴，去的晚了恐怕没什么好位置，你们便先去吧，我们就再留一留。”这都是废话，圣上宴客从来是按着官位高低依次排序，没听说过去的早晚能自个挑的，不过内务大臣这么说，底下人自然也是要接的。
一个户部侍郎接口道：“很是，如今天冷，不如去选个避风的方向，卑职等现行告退了。”
几个户部侍郎堆着笑，忙对着内务大臣打了个千，之后就告辞了。几个穿着官服的林林散散的顺着两边的台阶往下，寒风像刀一样的刮在脸上，让人不自觉的打个寒颤。
太和殿的外头用了七十二根松木的大柱子顶起四阿顶，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和玺彩画很是精美，而门窗的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则用不同的浮雕云龙图案，工匠们又在接榫处安了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这些不说，里头的大殿内是金砖铺地。
便是这金砖也自有来历，是苏州织造出进贡来的砖瓦，也只是因为今个是冬至，这才到了太和殿，六品以上官员皆可在列。
里头的人走的差不多，内务大臣带着户部尚书到了南熏殿，里头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喝茶聊天的官员，内务大臣行了几个礼，招呼两声带着户部尚书闪进了里间，等着太监们上了茶，退下后，这才开口。
“总算暖和了，你喝些茶水去去寒，填些肚子，一会宴席哪里是吃东西的时候呢。”内务大臣对着户部尚书听照顾的，毕竟是自己手底下的人，说起来这户部尚书跟着前太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不过跟着前太子妃是亲戚，其实这朝廷上下迁来倒去的总有些关系，不是自己人谁提拔你了。
户部尚书叹了口气，自从年初前太子被废，他自个这个位置就特别的不稳，如今不过是人走茶凉，若不是前些日子从东宫传出来了一丝消息，他也不会赌这一把。
内务大臣见户部尚书有话要说，便看了看四周，摆手遣退了门口站着的太监，凑到了户部尚书的身边：“怎么，你可是得了什么消息？”
户部尚书小心翼翼的道：“也是前个下臣的姑母得了一些消息，说是废太子已经病了一个冬天了，眼看着不好，偏偏因着请立太子的奏折，如今圣上对着东宫是不闻不问，若真有个万一，圣上怪罪下来，自然是微臣的错了。”
内务大臣姓徐，他祖上是跟着圣主打天下的人，自小跟着圣上一道念书，跟着圣上的情分自是不必说了，要不然这内务府的差事也不会让他来管，只是如今当今太子都被圣上拉下了作为，这亲信又有什么用呢。
“如今五阿哥掌管内务府，你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好越过他传给圣上，更何况是废太子的消息。”徐程耀倒是很清楚如今行事，自然知道这个满朝上下称赞的五阿哥，其真实性格跟外人知道的温文尔雅不同，如果真是如此书生意气，这太子也不会栽在他手里！
郭尚书叹了口气，无奈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子，他的姐姐是如今四位妃子之中唯一没有生育过皇子的慧妃，而他的堂侄女正是如今的废太子妃，郭家一门忠烈，只是自他父亲开始府中不再往军部发展，而是改走文举，如今郭家子弟虽都长的五大十粗，偏偏却喜欢满口之乎者也，简直亮瞎京中一干世家的双眼，恨不得自戳双目。
徐家跟郭家是世交，要说这徐程耀跟着郭尚书也是拐着弯子的远方亲戚，要不然如今他也不会跟着徐程耀商量，郭尚书皱了皱眉，低头看着那盏飘着白眼的热茶，难，太难了！
这边郭尚书正在发愁，那边徐程耀倒是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双目微微一沉道：“你若是真想做些什么，有个人倒是能用。”他的双目微眯，漆黑的眸孔里仿佛有千万的思绪，只是一瞬间变消散了去，只剩下满目清明，看样子是真的打定主意了。
郭尚书微微一愣，看着徐程耀，对方也没回避，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徐程耀慢吞吞的吐出了一个名字：“陈燕中！”
陈燕中，任武三十五年的状元，如今是从五品的御史，他是地地道道废太子门下门生，当初被白龙鱼服的废太子救命于危难后得到了资助，后投太子门下，彼时太子风华正茂，二十三岁正式一个男人最好的年纪，圣上远征，太子建国，朝廷上下和谐一片，如今想来，似乎正是那次监国之后，皇帝跟废太子的之间就出现了问题，之后太子被日日压制，而他的那些弟弟们则被委于重任，在朝廷之上结交大臣，挖着太子的墙角。
郭尚书在肚子里过了一遍这个人的生平，之后也只能默默点头：“听闻自废太子出事之后，他四下奔走，可惜人微言轻，不过前太子太傅都磕死在朝堂上了，他一个小小御史，有什么用？”
当初太子三岁开始念书，寻的太子太傅自然是天下大家，太傅孟知朝更是广知天下，当初圣上要废太子，这孟知朝不言不语，只是在圣旨念完之后，脱去了官服一头磕死在了金案旁，还没来得及喊太医就咽了气。
虽圣上罗列了二十项罪名用来废太子，说的话更是恶毒的连当初难产的皇后都用上了，什么生而克母之类的话语，只是这事实原本就是胜利者书写，对于他们这些大臣皆是心中肚明。
圣上虽已人到中年，却意外的身体健康，后宫里的第十二个公主年前才刚刚降生，虽不是皇子，可是宫妃还能生育，说明皇帝未老，这几天最受宠的汪答应听闻又有怀了龙种了，这种情况下，太子如同正午当空的烈日生生把皇帝催老了，又有底下的五皇子联合二皇子陷害，否则怎么只有太子身边的人犯事，而不是太子本身，这硬生生被带累的没了太子位的，也算前太子运气不好。
“从古到今能从太子坐上帝位的不过三人……”徐程耀感叹的把茶杯搁到了茶几上，“说到底是太子看不开。”
年初自圣上开始发招，太子像是瞎了一样的什么都没做，到后来更是连圣上的面都不见了，请安也只去慈宁宫，若是之前圣上只道太子委屈，发了小孩子脾气，偏偏如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起了疑心病了，这掌了半辈子的权势要移交，亲儿子又怎么样的呢，果然皇家无父子啊。
两人和了一会子茶，又聊了两句，这才分头行动。
等着宴席开始，看这里头的人杯觥交错，五皇子更是春风满面，只是坐在上头的二皇子的脸色有些不好，三皇子最是低调，宴席之中没有说一句话，偶尔只是拿起筷子夹些菜肴。六皇子跟三皇子交好，原本跟着太子办事，自太子倒台之后就一直没什么动静。
整个宴席圣上只吩咐太监宣布开席，一直都未出现，郭尚书在最后才喝干了一直拿在手里的酒杯，成了！
珍宝馆的三扇门都打开了，里里外外伺候的人都跪了一地，镶金的牌匾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珍宝馆位于皇帝住的乾清宫跟坤宁宫的东边，使称东宫。
东宫是这个皇宫里位于最好的位置，太阳第一个照耀的宫殿，东宫是太子的住所，从四岁开始这个皇朝的太子就住在这里，里头的八个奶娘跟着八个保姆每日都守着一个孩子，从嗷嗷待乳到少年俊朗，经历了大婚，生儿育女，东宫见证了一个孩童的长成，一个储君的成长，一个未来君主的生长。
在前殿的书桌上，仿佛一瞬间依然能看到一个孩童日日念书到三更不止，他盘腿飘在空中，下意识的托着腮，感兴趣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打头的是自己的心腹，之后几个是用的上的东宫侍卫，之后又是东宫侍郎，齐刷刷的跪成一排，内院则跪着自己的太子妃，之后是自己的两个侧妃，李氏跟白氏，在往下就是上百人的侍妾，这样说来自己其实比自己父皇也没少几个伺候的人。
前头传来了三声鞭响，下头跪着的人似乎趴的更低了，偶尔有几个都在瑟瑟发抖，太子，哦，不对，废太子，好吧，应该是死掉的废太子饶有兴致的往前凑了凑，果然看到了自己那个五十岁的父皇。
千古一帝，朝廷上下来没有不称赞的，仁武帝幼年登基，在成长过程中干掉了摄政大臣，熬死了太皇太后，收拢军权，广纳良才，谁不说好，都好，就是太好了，好的到了五十多岁依然健健康康的，如今又熬死了一个太子，于是就只能呵呵了。
仁武帝一生有众多子嗣，从十六岁开始经历了连续五年的死儿子，死儿子，死孩子之后，先太子仁烨是他养活的第一个长子，也是皇后所出的嫡子，因此从出生他便被加封为太子，之后仁武帝开始亲政，他代表着仁武帝光荣的开端。
仁烨远远的看着自己父皇走在红色的宫墙之间，走近了东宫，他的身后跟着长长两排的侍从，脚步似乎有些踉跄，他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小心的扶着，后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仁烨知道他们每一个的姓名，来历，擅长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是每日的一言一行都会去打听，尤其是过了二十五岁之后，自己更是小心谨慎，不敢出半点纰漏。其中那张属于陈燕中的脸，他便知道太子妃果然联系了她的娘家，明明告诉她不要联系的，算了。
——反正自己都已经死了
仁烨看着仁武帝进了门，然后一路朝着自己的尸体走过去，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忽然又想这几年父皇已经不再过问自己的喜怒哀乐，生老病痛，于是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也许他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松一口气，毕竟没了自己，底下的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没有一个皇子会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政权受到动摇。
真惨，仁烨捂着自己的脸，却忽然想起自己其实已经死了，就算想要流泪都没可能了。死都死了，自己还是这么矫情，就是因为这种什么都不说的性子，结果搞的自己跟父皇有了矛盾，到最后差点兵戎相见。
仁武帝自打听说废太子已薨，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一旁伺候的吴进忠忙上捏着安神油搓在了仁武帝的耳后，指尖，等着皇帝回过神便一路疾走到了东宫。之前陈燕中跪在殿前的时候，仁武帝还有一些恼怒，毕竟这种太平的日子，他实在不想再提起太子了，可是偏偏就在他吩咐人把这个不长眼的御史拉下去的时候，东宫传来了信息。
等着他进了宫门，走过穿堂，还未到里头，就听着满耳朵的哭声，等到了屋里果然见着废太子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上依然穿着属于皇太子的服侍，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之上，胸口再无起伏。
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任武帝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口一甜，一口鲜血喷洒而出，之后便昏厥在了废太子榻前，被身边赵国安扶住了身子，忙抬着搬到了一旁闲置的床榻之上，又一叠声的吩咐请来太医。
“如果你还依然在乎我，为什么要废除我的太子之位，难道他们比我好么，可是若是不在乎了，你这又做什么戏，还口吐鲜血，想要世人都觉得是我这个废太子不知感恩，欺君罔上么，既然如此讨厌我，为什么要生我下来，又不是我想做太子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任烨飘到了仁武帝身边，伸手想要碰触，可是手指却从对方指尖穿过。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来自己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灰黑，原本身上穿着的太子服也变成了白袍，高高束起的法冠也不见了，长发顺势而下披散在身后，脚上的靴子也没有了。
原来这就是做鬼了，强大的前太子仁烨淡定的点点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颜色一点一点的消失，他看着底下的人围着仁武帝进进出出的忙乱着，又看着自己的太子妃用手帕压着嗓子无声的哭啼着，看到自己的长子跪在身后面容憔悴，又似乎有些不知前路何方。
他自嘲的笑了笑，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只想着父皇，想着自己手里的权势，想着渐渐年长对自己有了威胁的皇弟，何曾回头看看这些自己羽翼之下的人。
“本太子要走了，下辈子再也不做你儿子了，你对臣下都比对我好！跟你那些好儿子过去吧，老子不伺候了！哼！”仁烨扁了扁嘴，说着只有十岁之前才会说出的任性的话，之后因为舅父的劝告，太傅的教导，太皇太后的安慰，随着这宫里越来越多的皇子，皇帝膝下子嗣日渐丰满，他们父子是日渐走远。
空气中传来了一股子的拉力，从自己右手慢慢的往外拖着，整个人都顺势飘了出去，慢慢的看不清东宫的门，东宫的墙，东宫那金黄色的屋顶，屋顶上盘旋的金龙。
仁武帝一口气才喘了过来，就见着自己的大太监跪在自己面前，他的喉结动了动，“给我查，为什么太子临死才来了消息！朕要让他们给我的太子陪葬！”一边说着两行热泪，这个原本就有些苍老的皇帝，忽然之间仿佛抽出了主心骨，捂在眼睛上的手掌微微的颤动，底下的人安静的跪着，集体哀悼着自家主子的逝去。
我的太子，吴进忠听着圣上说了这个词，不知不觉热了眼眶，他自太子十岁起就在圣上面前伺候，之前是乾清宫的陪夜太监，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作者有话说第1章 第1章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