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月夕篇》连城雪

5、第四章

　　世上没有无理由的爱，也没有无理由的恨。
　　只是日子过得久了，我们都很容易忘记那些理由，盲目地去坚持去感受。
　　直至某天忽然清醒，才发现世界和自己，都早已经改变了。
　　——2016年1月21日

　　谁没有做过不太正确的事呢？在过于形容得意、肆意妄为的年纪，难免在自己和旁人的心里留下些愚蠢的痕迹，任时光将其酝酿成无比可笑、却终有一日要付出代价的账单。
　　这晚陈路坐在曼哈顿最奢华的餐厅里，似乎比以往更鲜明地感受到了这个道理，虽面不改色、却难免食不下咽。
　　“Jean Georges，你不是非常喜欢这家餐厅吗？”Leo正在对面的位子上，从容地轻笑着，碧绿的眸子倒映出迷人的光：“我终于也可以在这里招待你了，这件事听起来是不是非常激动人心？”
　　陈路语气冷静道：“想表达什么？”
　　Leo端起酒杯敬他：“何必这么有敌意？我只是想说，十分荣幸可以和Daniel平起平坐。”
　　陈路纹丝不动。
　　Leo问：“怎么，不愿意跟我喝酒吗？还是……这东西对于少爷你根本不是用来喝的？”
　　听到句尖锐的嘲讽，陈路忽然笑了：“是我年少无知，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还会这么介意。”
　　Leo慢慢地晃动着晶莹剔透的高脚杯，里面的酒红得像血。
　　他垂下眼眸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么幸运，可以经历那么多不需要介意的事情。”
　　陈路最讨厌别人阴阳怪气，更何况这男人根本是在挑衅，索性直言：“想报复我么？你自便。”
　　“怎么会，没有你的激励，就不会有现在的我。”Leo放下杯子，勾起淡色的唇：“我会好好感谢你的。”
　　陈路目光纹丝不动的对着他的眸子：“从前是我不对，我可以赔偿你。”
　　Leo说：“你什么都赔得起？”
　　陈路丝毫不想容忍这个人的春风得意，回答道：“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有价钱，包括你的自尊。”
　　闻言Leo笑出了声：“没错，也包括你的林先生，我果然还是不如你高贵，还是喜欢惦记你用过的东西呢。”
　　话音刚落，那杯鲜红的葡萄酒就被他倒在了如艺术品般的佳肴上，瞬间满桌狼藉。

　　十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夜，也是在这家餐厅，也是这样的红酒四溢，只不过那时那刻的那杯酒，是被十五岁的陈路当众倒在了Leo的头上，鲜红的液体顺着金发狼狈地流淌下来，染红了他洁白的西服。
　　众人皆惊。
　　几乎还算半个孩子的Leo又慌又气，害怕地瞅着桌前站着的混血大男孩，半个字都讲不出。
　　“看什么？不满意你可以站起来直说。”陈路声音不大，也的确不需要很大声，在这家就连女领菜员都可以被评为全纽约最有权势的女人的高级餐厅里，他如此闹事，无人阻拦，而Leo却要预约上整整三个月，才能着带心仪的女同学Alice来吃这顿饭。
　　“路，不要这样。”Alice果然惊慌失措地起身阻拦。
　　陈路像是没听见，甩开她的手，依然对着Leo的研究讲话：“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竟然敢惦记我的女朋友。”
　　Leo是个私生子，虽然生于豪门却因过早失去母亲的保护而备受欺凌，在私立学校里，他和钻石般的陈路如同人生两极，天上地下，此时此刻，脸上的酒虽冷，皮肤却烧得通红：“你们分手了。”
　　“哦，是吗？”陈路笑了，尽管正做着极过份的事，俊脸仍旧美丽得像个天使，他看向手足无措的Alice：“你是想留下吃这顿饭，还是跟我走？”
　　Alice犹豫片刻，在心里进行了幼稚而又残酷的比较，终于还是搭上了陈路的手臂。
　　可惜陈路再一次重重地推开了这女孩：“真可惜，我不像Leo，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说完他便带上墨镜，带着几个跟来的朋友大步离开了餐厅。
　　Leo被羞辱至此，却没像任何一个被陈路欺负过的人那样低下头，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直挺挺地坐着，在颤抖中目送了那个骄傲而得意的背影，反而因丢人至极的愤怒中而逐渐变得平静。
　　或许正是这份可以平静下情绪的强大能力，才让多年后的他，和芸芸众生不再相同。

　　纽约的灯火似乎如银河中的星辰般永恒不变，总是璀璨的、冰冷的、不顾世事变迁地闪亮着。
　　离开餐厅的陈路如约开车抵达剧院附近，默默地等待起林亦霖，表情和心情一样，都有点沉重。
　　刚刚竟然忍下来了，只是起身离开而已，想想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或许因为内心早就不再孩子气了，明白掀了桌打了人也不会有任何用处，该来的事情总是会来，人做过一件事，就要承受一件事的后果。
　　陈路烦恼过后，又有点无奈的笑起来，他怎么会意识不到，自己在青春期时是个多么糟糕的家伙啊，如果后来没有遇见林亦霖，是不是会一直靠着母亲的光环，那般糟糕地活下去呢？同时，他更不会忘记在高中时因为把同学逼得退学，而害林亦霖被绑架差点致死的惨痛教训，Leo怀恨在心毫不奇怪，如今所能做的弥补，唯有自己去独自去承担后果，吃亏也好，被羞辱回去也好，只要不和小林子发生半点关系就好。
　　正在胡思乱的时候，车窗被轻轻敲响。
　　陈路侧头，看到那个明明就拴在身边却仍旧会朝思暮想的人正弯着腰朝自己微笑，混乱的心蓦然就平静了下来。
　　“真准时啊。”林亦霖绕了一圈坐到副驾驶座上，边打招呼边疑惑地瞅了瞅他：“怎么了？”
　　陈路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嗯？”
　　林亦霖捧住他的脸：“你怪怪的。”
　　陈路说：“没事啊。”
　　林亦霖倾身吻了吻他，自作聪明地劝说道：“知道你不喜欢去应酬，可是你妈妈要你做的事，还是要好好完成啊，这是你爱她的表现，走，回家。”
　　陈路发动跑车，淡笑道：“多谢指教。”
　　他有种冲动想要问问身边这仍旧单纯到初心不改的人，如果自己这辈子都弥补不完曾经的错误，总是能带来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巨大的麻烦，他会不会觉得其实这段关系会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想问，却又没必要问。
　　因为答案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