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调乱弹之神魔莫辨》蓝小伞

2、柳毅斩龙（一）

　　（一千年后）

　　正月梅花芬芳，可惜这一年天象有些妖异，鹅毛大雪竟然下在了这时候。

　　身形单薄的南郭哆嗦了一下，将覆盖在身上的白雪抖落，然后迈开已经开始僵硬的双脚跟在法海大禅师的身后。

　　法海今年刚满十六岁，三年前十三岁中秋月圆之日才被养育了他多年的灵佑禅师正式剃度，是金山寺中的一个小沙弥，“大禅师”这个名号也只有混账的南郭会这么称呼他。

　　法海会遇上南郭，却是一桩“孽缘”。他在俗家时姓裴名文德，是先帝时宰相裴休的独子。当今还是太子时久病不愈，宰相爷便将年仅六岁的独子送入金山寺中代替太子皈依佛门，祈求佛祖的保佑。

　　斐文德被家人送去金山寺的路上，恰巧遇上了南郭。当时正在一处深山老林中，南郭正被两头野狼追赶，最后藏身在一棵枝干粗壮的老树上束手待命。

　　就在危急关头，错过了打尖机会的斐家人打着灯火匆匆赶路经过。南郭见到灯火急忙大声呼救，这才救下了他的性命。

　　南郭被救下后，斐家人一问，得知他与金山寺上一个老僧是旧友，因为家里出了事故再无亲人便想去投靠这位老僧。众人见他不过十一二岁，竟然能和金山寺的和尚成为老友，必然在佛学上很有造诣。加上他刚刚被野狼袭击，好不容易得救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失措的狼狈，眉眼间颇有几分风流从容。

　　于是斐家人就动了心，邀请他一路同行，孤身一人的南郭自然欣然接受。

　　从那以后，斐家的少爷就没有甩脱掉南郭，至于南郭口中的和尚老友也不曾见他去见过。一次法海小和尚终于禁不住好奇问了他一句，南郭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法海随即明白了过来，从此再没去问过南郭那位老朋友的事情。

　　这一次，法海修行满三年，按照金山寺的规矩，他被师父塞了一个钵盂一双草鞋，就离开了金山寺到俗世中化缘苦行。

　　南郭与他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自然跟随在他身后。他手里拿一只钵盂，南郭手里就拿一只破碗，他脚上蹬一双草鞋，南郭脚上就踩一双破鞋，一路风雨无阻地跟在他身后行乞。

　　有南郭破衣烂衫地跟在身后乞讨声不断，世人见到法海和尚就更加觉得晦气，令小和尚的苦行之旅更加困苦，简直就是看遍世态炎凉人心冷暖。

　　就是现在，他们已是连着三天颗米未进。

　　偏偏老天不怜悯，又在这三天里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稍稍在外走动几步就会被纷纷落下的大雪覆盖成活人雪娃娃，简直就是寸步难行。

　　但是不出外化缘就不能解决腹中的饥饿，因此两个人才不畏严寒走出了破庙，来到杭州城中化缘的化缘，行乞的行乞。只是家家户户都门户紧闭，就是难过不客气地上前拍打门面，也不能轻易能见到主人家，更加枉论得到一饭的施舍。

　　法海本来就是出来苦行的，自然不会将这样的苦难放在心上，难得一向啰嗦的南郭也像被冰雪封口了一样，一整天下来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来抱怨。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行走在道路上时，一户人家的大门忽然打开，从内中走出一个穿着儒服的少年，他穿得单薄，稚嫩的脸庞已经被寒冷的天气冻得通红。

　　儒家少年一手拿着伞，一手拎着一个药包，关上大门便要撑伞出门，一抬头却看到了在风雪中漫漫前行的两个“白人”，连忙出声招呼他们，叫他们到他家的屋檐下休息一下。

　　法海听见呼唤声，略略抬起头。南郭跟在法海身后微微皱了下眉头，左右看了看依旧只见到一片白茫茫的屋舍，于是伸出手在法海的僧衣上勾了一下，然后大声回应了儒家少年，拖着法海朝少年那边走去。

　　儒家少年声音清脆甘甜，心灵更是少见的善良，一双眼里透着单纯。他见雪中的人回应了自己，连忙转身将大门打开，等两个人来到屋檐下后就忙不迭地将他们迎进了家门。

　　法海见少年半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就将他们两个陌生人迎入家门，不由得抬头将他仔细瞧了瞧，就见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富贵相。但是转眼看看他身上衣服不过是寻常布料，上面还打了许多补丁，显然出身清贫。

　　等进了儒家少年家中，看到对方家徒四壁的境况，法海更加肯定对方一贫如洗，也难怪能一点防备心也没有将他们迎入家中，实在是除了一间残瓦破砖的破旧宅子，这屋子里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

　　法海不动声色地将儒家少年的家里扫视了一遍，而后垂下了眼眸，轻声地念了句佛偈。南郭就和他性情完全不同，进了大门后就开始和儒家少年亲热地交谈了起来。很快南郭就套出了对方的姓名与家室，知道对方姓许名宣，字汉文，因为排行第二，别人都叫他一声小乙相公，上头有个姐姐已经远嫁。

　　小乙相公家中在前朝时算是一门显赫，先祖就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元帅许长镜，也正是因为许长镜死在了抵抗本朝太.祖的战役上，所以许家立下了历代子孙都不得从本朝当官的祖训。

　　因为这条祖训，许家渐渐没落，待到小乙相公手里后俨然已经是家徒四壁！

　　好在小乙相公天生乐观，不因为清贫而悲观，反而舍弃了无用的儒学之道，投入了杭州城中赫赫有名的药王王久清的门下，做了一名学徒。

　　南郭听许宣说他在药店里当学徒，又看到他手上的药包，便笑问他是不是要去药店。正在将家里仅有的一点糠米饼拿出来的许宣连忙否认道：“今日是柳公馆上柳三少爷的生辰，我在书院学习时与他熟识结拜为金兰兄弟，所以才拿了这副药包准备上他馆上给他庆贺。”

　　南郭闻言歪了一下脑袋，就连法海也诧异地抬起头看许宣。南郭神色古怪地笑了两声，道：“许公子要拿这包药去给柳三公子贺寿吗？难道是他生了病？”

　　许宣连连摇头道：“不是。”他有些困窘地将手里的药包向前递了递，而后腼腆地笑道：“宣家中清贫，只好用自配的一副富贵汤给义兄做寿。”

　　“富贵汤？”久久没有说过话的法海忽然出声问道：“这是做汤的海鲜？”他出身富贵，知道“富贵汤”就是用河海中的鲜物熬煮的汤水，因为做汤底的材料稀少珍贵，所以称作“富贵汤”。

　　听他这么一问，许宣脸上更加红了起来。南郭连忙解释道：“不是你说的那种，是黄金姜汤，驱寒养胃、防病健体，在这个时节一贴下去五脏六腑皆是熨帖。”说罢，他朝许宣笑笑道：“公子有心，柳家公子一定能够体会。”

　　许宣见南郭好心为自己解释，面上露出感激之情，立即俯身向他作揖，谢道：“宣现在要前往柳公馆上去，我义兄为人热情好客，两位若没有要事不妨与我一同去与他祝贺如何？”

　　法海闻言看了一眼许宣手中的雨伞，南郭直接拒绝了许宣道：“还是算了，若有缘分自然能相见，此时特意前去拜访反而失去了一丝趣味。”说罢，南郭朝法海揶揄地笑了一下。

　　许宣见他们两个人不肯一同走，心里有点惋惜，但也不好勉强他们，只好请他们留在他家里休息一些时候，等雪下得小了再走也不迟。对许宣的这份好意，法海和南郭都没有拒绝。许宣便高兴地向他们道了一声别，拎了那一包“富贵汤”走出了家门。

　　许宣走后，南郭才嬉笑地对法海说道：“你说，要是刚刚我们答应了下来，他只有一把伞，会不会就给了我们用，自己冒着风雪为我们领路去柳公馆。”

　　法海轻声说道：“许施主心善。”

　　南郭便又笑道：“他这么心善，那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法海抬头反问道：“心善之人，难道你不喜欢？”

　　南郭摇摇头：“你知道的，你喜欢的人，我一向都不喜欢，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