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36、名器绯樱（下）

　　月漓接过弟弟手里的剑，去到院子中间。
　　他依旧是那副淡得看不出心绪的表情，有时候让人觉得他脑子里是空的。他不是没有想法，只是太安静了。他的剑法学得很好，其父母也真心觉得他聪颖。他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令人赏心悦目，这把剑发出了鲜亮的光芒，夕日般夺目。
　　月漓用这把剑挥出的剑影，化作了重重叠叠纷纷飘落的绯花。唯美浪漫，且这每一片影子的落处都是按照他自己的意思来地，影子也遵循着剑谱，所以不会误伤旁人，此真乃柔情美色之剑也！
　　绯樱绯樱，剑落如樱花之雨，绯红漫天。
　　白夫人露出喜悦赞赏的表情，这表明月漓使得动绯樱！以他纯净宽厚的心，作为绯樱之主，再适合不过了！
　　月漓使完了“成空剑”的第一招到第十招，就回来了，随手将绯樱剑放在阿盟手里，自己接过丫鬟栩栩姐手中的酸梅汤，咕咚咕咚喝下去。他自主回来不是因为那剑法使完了，也不是谁说可以结束了，而是比起继续考核他更想喝饮料。这货对剑其实没什么兴趣。
　　白夫人兀自高兴中，月炎推推阿盟，催促：“该你了，快去！输给我哥哥你就去跳涟漪湖吧！”
　　上之盟，顽劣之童，潇洒地冲义弟笑笑，“放心，虽然整体的武功上，我的确略输阿漓一筹，但是，在剑法上——”
　　他纵身飞入华堂中央，有点片飞花为他熏袖染眉，他回眸笑傲，“小生不敢妄称当世第一，可也算是未来——天下第一！！”
　　绯樱似乎要呼应这狂徒的自信，铮铮作响，焕发出火焰一般的光耀。
　　少年的剑，跟他人一样的狂狷。他一剑轻轻拂过树梢，开在树端头紫薇花纷纷坠落，却是半叶未落枝；紧接着全数被飞剑接住，在剑上一字排开。他剑一清扬，百日红的花飞满了庭院上空。一剑又一剑，满堂飞红遮望眼！
　　千千万万的花围绕着少年，极尽所能地旋舞，少年面泛春|色，眼泛桃粉，似笑非笑，似邪非邪……这场面美得令人呼吸凝滞，月府的下人全部不眨眼地觑着他，面露痴迷。月漓按着自己的胸口，迷惑不解。
　　月炎却是毫不心动，在边上大叫：“喂，混蛋你别破坏我家庭院景观了！”
　　他说着就要冲进去阻拦，却被母亲紧紧拉住。
　　白玉衣死死地盯着庭中的少年。
　　阿炎不解，“？怎么了，娘？”
　　从考验开始，月瑾玉就保持围观状态，这会儿来了神，目光灼灼地打量着那上之盟。
　　“爹，你怎么也看着他呀？他不就是找个借口辣手摧花么？”
　　月郡王对儿子摇摇头道：“小瞎子，你仔细的看。”
　　“你才是瞎子呢！有什么好看！”真心喜爱草木美景的月炎，只觉得肉痛。
　　如雨肆下的紫薇花太过抢眼，令人满目炫红晕紫，以至于容易忽略，那藏在其中的血腥的红色剑光……那不是剑速太快而带出虚影，而是着着实实带着杀意的剑之气劲，而那剑气居然是猩红的颜色！好似要择人而噬的兽口！叫嚣着，喷出强大的邪意恶念……
　　白玉衣声音抖动着呐喊：“住手，停下来！！”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了丝畏惧。
　　上之盟闻言停下手，她本是凭着这戏耍之心在玩儿剑，完全不了解师父这份紧张感从何而来，侧了侧头。众人却见百花被杀落，尽数在接近地面的地方，在少年袍角前，爆化为血色粉尘！这人若要是在附近……全体一寒。
　　阿盟每走近一步，众仆就不自由主地倒退一步，似乎躲避瘟神。
　　阿盟少年心里委屈了下，却见白衣少年跑了过来，月漓拉着她的手说：“阿盟，我想去睡觉了，你陪我吧。”眸子安静无暇。
　　“哦，好哇！”阿盟笑了。
　　两个孩子高高兴兴地跑人，那把绝世名剑被随意地凌空一抛，落入了小厮如生的怀里。
　　如生吓得将魔剑扔了出去，差点儿砸到夫人，夫人抬手接过宝剑，那剑再度失去了光泽。
　　白夫人叹息，“绯樱，你这是选好了么？”绯樱有了新的主人，自然会拒绝承认白玉衣。
　　“师兄，但愿这孩子不跟你一样……”
　　师兄纪墨燃，其性暴戾，宛若八月流火，身负血海深仇。当时绯樱也是在他手里就变得无比强劲，且敌友不分，随着其身形腾挪如龙，直径三丈内的人，当然包括同门都被伤到了。师父怕他得了剑堕入魔道，就将剑传给了当时年纪小，又未习剑法的玉衣。
　　事后纪墨燃愤怒而别，玉衣再没见到他本人，只是听说他仇家满门尽灭，显然即便是没有绯樱，他想做的还是做了。当初出来闯荡，白夫人除了要行侠仗义，就是想要寻到师兄的，劝他回来，可惜最终不了了之，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了。
　　“放心好了，阿盟这孩子出生富贵，与人素无嗔怨，性子也洒脱，怎么会于你那师兄相同呢？”月瑾玉安慰妻子。
　　“可是……”白玉衣皱皱眉头，始终觉得不妥当。
　　上之盟这孩子，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行为举止，天生带着邪气，一看就是容易长歪的类型。她父亲也不是什么好鸟，进来郡王夫妇已远闻，上氏将军，功高盖主，只手遮天，已有摄政之行，渐露不臣之心。上之盟又跟她父亲那么相像。
　　若是上之盟性中的邪气与绯樱魔剑里的魔气相呼应，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要生灵涂炭……
　　疾威者，暴虐也。
　　名垂千古的疾威大将军，在战场上屠戮敌人成千上万，所过之处皆为，货真价实的血流成河，积骨成山。他的军队压到哪儿，哪儿就是亡灵之城，从来都是片甲不留。他在边疆征战不过数年而已，却叫漠北清冷如鬼域，每每夜里呜呜声不断，凄厉无比，人道是上之盟剑下亡灵集体哭叫。突厥三岁小儿，若闻到其姓名，也会噩梦不断，夜啼不休。其凶恶程度，可见一斑。虽然是大雲功臣，天降战神，但对于边民而言，无疑是地府出来的鬼将。
　　白夫人足有先见之明，所思所想正是将来实景。
　　然而月郡王对阿盟少年却是放心多过担忧，“那孩子其实心地不错，顽劣了点，但在这年纪也是难免的。他又与漓儿相互亲近，意气相投，想也坏不到哪去。倒是这炎儿的破脾气叫我发愁，真怕他那天一拳头烧了人家的房子，做了恶人。”
　　“为何你觉得阿盟不错，我却觉得他有点儿……坏？这是识人之别么？”白夫人不解眨眼。
　　“呵，难道看不出来么？”月郡王道破天机——
　　“这个孩子即不在‘正’也不在‘邪’，而在他自己那边。”
　　这夫妻俩是一对妙人，妻子口吐谶言，丈夫准确地说中了还在成长中的，上之盟的本质。
　　上之盟目前还只是个皮猴子，看不出啥风骨，称不上“正”、“邪”这样大的名，只不过要么叫人恨得牙齿发痒，比如他会把人当狗；要么叫人觉得他不错，比如他会护着弟弟妹妹；综合来说就是个普通的顽童。月郡王的目光相当超前。
　　正所谓：“正有正骨，邪有邪风。”
　　几年以后，“流风公子”名冠天下的时候，江湖百晓生在她的《群英群魔录》里写之曰：冷面君子，心性真挚，眉目却似邪非邪，质若流风，行似风流。
　　此话乃百晓赋予他的赞誉之词，骂他者骂得可是难听的很，骂他说得流氓，笑得色气，心思邪佞，举止痞气，作风不正，行同狗彘；骂他杀人不眨眼，是中原第一魔头；骂他行若牛鬼蛇神，神若魑魅魍魉；骂名无数。
　　这百晓生，名江采薇，是名女子，从父亲那里继承了称号，为新生一代。据说她初出江湖的时候，遇见了弱冠的上之盟，一见钟情，从此痴心，所以才总是说好话，并将他排入侠义榜。众人皆说她的评价不公正，不足取信。
　　流风公子被排在侠义榜第十位，理由是他做了许多救人济人的好事。但排名却是遭到了诸多人的反对，理由是他做的害人残人的坏事更数不胜数。
　　就为这点事儿，江湖人们到江采薇家门口骂了好几个月，她一出门就砸臭蛋烂菜，百晓生无奈，只好在邪魔榜上也添了上之盟的姓名。百晓还是偏心的，最初安排上之盟在邪魔榜上倒数第十位。
　　但江湖义士仍旧有意见，最后流风公子在排行榜上一路升级，最终竟然到了正位第十。
　　自此流风公子成为了独一无二的，在正邪两个榜上皆有排名，且同时居高不下之人。
　　也有人为了排行榜，跟“倒风派”吵架，发生流血冲突。在“正风派”眼里，流风公子是驾着五彩祥云的天兵神雄，他们的口号是“公子武功盖世，应该是侠义榜第一！”
　　总而言之，武林人士对流风公子贬褒不一，恨他的人恨得要吃他血肉，爱他的人发誓非君不嫁不娶。他眉宇间兼有邪佞和正义，心思多变，作风诡异。后来几乎谁也说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然而此时月郡王却清清楚楚的将答案公布了，足见其睿。
　　这件事情告了一段落，傍晚，白玉衣还是不死心，叫他们再尝了一次。毕竟当初白夫人的师父，也没有给绯樱自己喜欢的主人。
　　但魔剑绯樱显然不希望，再落入宅心仁厚者手里，说不定将来又被封印，由是认死了坏性少年阿盟作为新主。
　　除了在上之盟手中，它到了谁手中都不再发光，形似普通的铁块，木愣而无用，夫人唯有死心。
　　绯樱到了阿盟手里，就铮铮地弹曲子似的，还跟鬼尾巴般晃动剑身，显得奴颜媚骨，叫人无语。阿盟对这“贱剑”喜欢至极，她就喜欢听话的人和东西。
　　饭后，阿盟吃饱了没事干，欺负自己的剑玩儿，“你以后小号就叫‘小贱剑’吧，顺口又贴切。”
　　绯樱鸣声抗议，阿盟挑眉，进而调｜教：“你敢拂逆你主人？那敢情好，我以后专门拿你铲旺旺的狗｜屎。”
　　绯樱软软塌下剑头，委委屈屈。
　　“嘿嘿，别桑心，我再给你取个有男子汉气概的名字。”阿盟抱着剑，在庭院里望星星。
　　绯樱直立身子，或许它作为兵器也觉得自己太娘炮了吧。
　　阿盟遥遥指点着星星念道：“武曲、贪狼、巨门、破军……”这念的是北斗里霸气的星名。
　　“苍龙，朱鸟，黄龙，白虎，玄武”这念的是将星五宫。
　　“四柱神煞，紫微天斗，七杀将星……”她嘴里不停地抖落出威武响亮的名字，绯樱的呼应声越来越响。
　　阿盟却是一锤定音：“你叫‘海棠花儿’吧！”
　　晕，绯樱歇菜。
　　“你无不无聊啊啊？！！”路过的月炎受不了地大叫，“你是不是除了石头和我哥，就什么都要欺负欺负！！怎么还有你这样的人！！”
　　“啧，大呼小叫什么，真没品。”阿盟眼睛也不垂，只管看星星。
　　绯樱终于发现自己遇人不淑，选错主人了，色彩暗淡了下去，打算沉眠了，就好像一只狗狗不理主人，就那屁股相对。
　　阿盟只好懒懒道：“好了好了，你叫‘血棠’怎么样？”
　　这就是疾威大将军的流芳百世、遗害万年，被排入“古代十大名剑”的独门兵器了。
　　血棠，血棠，落血如棠，此凶名也，杀名也。
　　绯樱像是被安慰到了，乖乖地贴着她胸口不闹，在夜里散发着美丽的火萤光。
　　阿盟起身心道：我‘血糖’低了点儿，要叫满木哥抓点糕点来，给我补补。
　　没错，那么帅气凶狠的血棠，它的名字由来就那么简单，音同血糖。只不过是将军小时候，饿了，顺口说的。
　　起身就见阿炎手中有糖糕，顺手牵羊，阿炎再度大叫大嚷：“你不会自己去厨房拿，或者叫栩栩、如生拿么！”。
　　“干嘛要那么麻烦？”阿盟吃完点心，将血棠剑收入腰中收好，黄金剑柄置于腰前，倒似蹀躞带扣，尊贵霸气，她甚是喜欢的拍拍它。无视了叽歪的阿炎，径自回屋休憩了。
　　子夜幽暗，少年腰间却红如兽瞳，不细看即感到猩恶难名。少年尚未了悟，这可逗弄可欺负的剑，非黄狗，非君子，而为剑中魔鬼。
　　恶魔岂会如表面上的那般可爱简单？定然是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即便这是一块没有什么智慧的铁，但这铁已经渴求鲜血那么多年了，它在蠢蠢欲动着，欲饮血、饮血、吃肉、吃肉、砍人、砍人、杀死、杀死、杀戮、杀戮、将天地万物统统化为自己的血之饮宴……
　　为此，即便装作狗又如何呢？
　　少年以为自己获得新的宠物，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将危险、死亡、罪孽、污名尽数别在了腰间。

　　江氏弟子小记：五百年前传世铸剑师苏冶子，因得罪强国诸侯，逃入白玉衣故乡，在那里度过余生。因此留下了数把名声未斐，而旷世难见的神兵利器，这把软剑“绯樱”就是其一。其总长七尺，可作剑鞭，可作长剑、短剑，也可以收束至半尺作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