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月鹤》幻想混淆

28、雪蝶歇棠 静女落红（上）

　　胆梅斋，李夫人的屋外，海棠盛放，那鲜艳的色彩，娇羞的姿态，无不人展颜，可是李夫人却有点笑不出来。
　　李夫人卧于薄软榻之上，掩着帐簿无心看，她的忠仆红豆随侍在一旁。府里的事务繁多，作为二把手的红豆，时常帮夫人看帐簿。但是她见夫人似乎有所忧虑，不由放下簿子问道：“夫人，怎么了？”
　　“这春去秋来的，时间过得好看啊，不久又是熏儿梦儿的生日了吧？”李浓华幽幽地说，盯着枝头不移眼，“她们就要十三岁了。”（时间已经拨快到三年后）
　　“是的，一周后小姐少爷就十三周岁了，今年也要请月府的人来吧？”红豆道。
　　“只是如此，但我有些担忧……昨日熏儿来‘来初红’了吧？不知道梦儿的什么时候来，她整日乱窜调皮的很，若是被人看到了怎生是好？……万一正好在生日宴会上……”李夫人思绪微乱。
　　红豆倒是宽心，“哪儿有那么巧？我听闻好动的女子不易来红，少爷那么好动，胸部都没怎么发育呢，说不定要还要个两三年。”
　　“是吗？”李夫人想想大女儿的‘草坪’，微点头，“那你说我们要何时跟她说那些女人之事？又要怎么说呢？她会愿意听吗？”
　　红豆想起少爷那活蹦乱跳的模样，道：“听不听不知道，但估计会疯掉一半。”然后将气发泄在花花草草仆仆人人上。
　　“扑哧！”李浓华又是笑，“梦儿那性子，实在不适合身为女儿，她怕是要被女人身上魂上要接受的东西弄疯。”她说的不止是来红、生子之痛，还有三从四德、不准做那不准做这儿。
　　又是叹，“梦儿越发不像话了，有时候真的皮过了，我都想抽死她。她越是长大，遇到的问题也会越多，身份泄漏怎么办，遇到喜欢的人了怎么办，喜欢的是女人怎么办，是否出嫁是否生子，我啊，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
　　“叫一个女孩儿装成男儿，去争取自由和地位，是否异想天开呢？”李氏陡然问出封建社会最不愿提起的问题之一。
　　“夫人……”红豆不知道该什么，因为她是个既没有自由也没有地位的仆妇。
　　李浓华接近自言自语：“为何女子从来就要在男子的统治下，蹉跎一生？红豆，我很不甘心……少女的时候，我也曾经幻想过，要是自己是男儿，是否能够保家卫国高居庙堂。可是后来我被随便的嫁了，女儿家嫁人，就是嫁命运，于是我的命运就随便的被写成……”
　　红豆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回答什么了，她自是知道夫人空守香闺的寂寞和痛苦，但是她从来没有夫人这样的想法，温饱是她自小首先要考虑的，自由是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概比馒头香吧？地位是什么，大概比肉美味吧？
　　“红豆啊红豆，人总是贪心的，有了馒头和肉这类物质之后，就会奢想精神层面的东西。”李浓华意外言中红豆的心思，“这个世间，有多少杰出的女子没有想过‘若我生为男儿’呢？又有几个不是因为‘身为女儿家’而白白断送了锦绣年华？”
　　“我是有私心的，希望看着梦儿，实现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的梦想。想看着一名女子，走上峰巅。可我有时候有怀疑我只是疯癫。”雍容的女子，用温和的语气嘲弄着自己。
　　红豆自是不人心看主子消沉，安慰道：“我看少爷很有希望，他不是已经走上了那条路了吗？”
　　李浓华想了想道：“话是不错。但这前路，可不简单。但愿她能躲过那些糟糕的境况吧。”千万别在大庭广众之下，来红啊。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李浓华左右不过随便一想的糟糕情况，就真的在上之盟生日那天发生了，那可真是险象环生！

　　仆人们在海棠林子里，连着铺了竹席，在上面摆放上梅子酱、竹叶糕、嫩笋蒸、甜米酒、凉粉羹、桃凝羹、武夷糍粑、海棠茶、海棠水晶糕、海棠龟苓膏、海棠泡清酒、女儿红……食物都盛放在精致的陶瓷餐具里，在晴日下流动着清润的光芒，衬得色香味俱全的点心越发诱人。
　　这里有三种酒，清酒（白酒）给侠女白夫人，女儿红（花雕，各地浓烈度不同，凌郡的为适中）给月郡王和李夫人，还有甜米酒（酒糟）是给孩子们的，里面按照各自口味加了不同的东西，阿漓是最正统的鸡蛋，阿盟是汤圆儿，阿纯熏儿是糯米圆子，阿炎最挑剔古怪，要了梨苹桔梅莓焦枇。大家都对那味道有所质疑，但他吃得很香，阿炎似乎对香气很执着。
　　　阿盟今日是寿星嘛，当然穿得喜庆贵气点儿了，面料光如流水的大红薄袍子上，纹了各色灵花秀叶，这跟熏儿的是同款的，但是穿着的效果却完全不同。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好似热了，随意地扯开了衽扣，里衣大漏，斜斜的躺坐在席子上，一手放在后面支撑，懒懒散散的，给把扇子绝对无赖。
　　即便是坐在席子上，熏儿也是正襟危坐，好似汉代发明椅子以前，通常就跪坐的大族贵女，一丝也不苟，风范佳好，甚至噙着一抹淡笑，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当然这都是李夫人教育的结果，任何时候都要面带微笑，这样可以给人好感，是完美女性的守则之一。
　　但上之盟不喜欢这样的妹妹，感觉她就好像是个假人。她伸脚踢了妹妹一下，扬扬下颌道：“妹，你要不过来坐？”
　　熏儿很听话的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勒倒，熏儿“啊”的叫了一声，然后她羞恼地道：“哥，我‘那个’刚走，你怎么不知轻重。”
　　“戚，女人就是麻烦。”她讪讪地将妹妹拉起了，心里却有些慌，前几天红豆嫂子来找过她了，特地跟她唠叨了些不知所谓的东西，她第一次知道女儿家还有那样的罪要遭，而且还没有躲避的办法。那事情实在扰得她心头乱乱，会出、出血什么的，这、这他娘叫她以后怎么出去混？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最近几天她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好像下腹有沉坠的感觉。
　　熏儿没注意到哥哥的不对，她怎么也想不到“哥哥”竟然还有那种烦恼吧？她离离歪掉的螺髻，却不怎么成功，哥哥的动静太大了，害得她的发型完全侧掉了。
　　月炎小爆竹筒子最近养长了刘海，看起来舒服多了，他瞪着熏儿梳理头发的淑女动作，心跳忽然加速，支支吾吾道：“熏、熏儿，其实你的头发挺好看……歪着也挺好看……比正的要好看……不对，是正的歪的都好看……啧，我在讲什么？”他扭头厌弃自己。
　　熏儿莞尔，放弃了拆开来重新梳的想法，将发髻在侧的位置上固定了一下，如此便显得甜美俏丽有点活泼，将她死板的气息都驱散了，显得极其可人儿。月炎一看之下，登时红了脸，低头借着喝酒的动作来掩饰。
　　他一口气将里面的水果合着酒糟，都咕噜噜灌进嘴里，喝完就哭脸，“这么好喝的东西，我居然没有好好品尝。”
　　月漓将弟弟的碗拿走，对侍从说：“再来一碗。”月炎以为哥哥终于懂得体谅弟弟了，结果月漓接下来说，“加鸡蛋，双的。”尼玛。
　　“氛围不够嘛，就让我大寿星麻烦一回儿，为你们造福好了。”上之盟坏笑，转而飞身上树，嫣红袍角湮没在花枝的怒红中。
　　不久有美而飘逸，艳而灵动，柔而繁多的花瓣洋洋洒洒落下，将这里化为一片浪漫的红色仙境，比之成亲现场更盛华，白夫人和月郡王显然陷入了纯情之状态，望着彼此的眼睛都好像能挤出水，白夫人的张开掌心接下花瓣，月瑾玉合起她的掌，然后少儿不宜。
　　但是其他人就不那么高兴了，阿纯往头上一摸，摸到了软软的蠕动的东西，是青虫，吓得他一惊叫扔给了月炎，月炎也后仰，虫子就掉入了好不容易又得来的水果酒酿里，他怒了大叫：“去死把，上之盟！”然后扔掉了碗筷，正巧盖在了月漓的头顶上，阿漓白玉似的面庞上都是淋淋汁水，虽然表情依旧没有，但看着惨兮兮的。
　　月炎发出龙孽拳，烧掉了大片花叶，这种毁灭美景的行为，立即遭到了上之盟的职责：“枉你自诩是个懂香了乐的风雅少爷，居然破坏花花草草，不知道大自然的美丽是不容亵渎的么！！”【你最没资格说
　　“反正不是我家的，你这种恶少就该配上寸草不生！”月炎一招招直来直去，就算遇到了枝桠，也完全不会回手，无论多粗都直接打断它，然后直击其后的人的面门。由于是树上，十三月谷的轻逸功法无法施展，阿盟着实有点狼狈，不一会儿就折腾得汗淋漓，便三下五除二脱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的雪白劲装。剑袖过腰短衫，收腿长裤加黑靴，显得身形削瘦，却姿态更为灵活有力，如一股环树流风，跑动躲蹿间，自在飞扬。
　　“站住，你有种别跑！”
　　“站住岂非傻子？哈哈哈……”
　　熏儿仰头关注着树上的战斗，浮红艳瓣飘满她整个视野，似一场盛大的死亡。有些事物，是在它最美丽的时候死去的。可人们往往只感受到那份美好，而忽略了日后的腐朽。回想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悲伤早已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