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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下之风 ...

  •   (你相信这个世界有永恒吗,那究竟是什么?)
      仪式毕,庄御带清羽去了内室,那内室和庄御的卧室用一幅画暗连着,清羽跟在师父身后,眼睛略扫了扫师父的卧室,果然格调高雅,和他的身貌很是相配,雪光盈盈透过窗棂充斥在卧室的木桌上,上面轻摊着一本薄薄的古书,书页已经泛黄,但是丝毫没有褶皱,明明是旧的,可是看起来比新的看上去还要令人舒服。书旁一只透明的玻璃花瓶盛着新鲜的腊梅花,在外面雪光的映衬下,比画里的美人还要华丽矜贵,清羽看到这些,几欲心醉神驰,心中默默赞叹。
      转眼庄御已将画取开,双手使劲一推,那门便笨重地移开了,几缕灰尘落了下来,可见这里不是经常出入,光线也暗了许多。那里除了有一把剑放在中央,其它空无一物。那剑看起来也不是凡物,清羽对剑之类的武器不是很懂。可是从师父看来,他每一处都不像一个凡人,这剑想必也应该是不同寻常的好剑吧!这剑是古铜色的,周身镌着一些图腾的纹理,虽看起来小巧轻便,但那精细的图腾和那深沉的色泽却让它看起来不失气势。
      “你试试看,把它取下来。”
      清羽伸手去拿,微出剑鞘之时一阵寒气袭来,然而正值隆冬,天气本就凛冽,清羽并未发觉什么异常。只是快抽离剑鞘之时,她不由得伸出另一只手来帮忙了。清羽的力气不算小,然而还是觉得十分的重,和它看起来的样子完全不符合。
      “一只手拿。”庄御的声音严厉异常,清羽心中一颤,只得遵命,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清羽用尽全力一只手握紧它,脸上竟已渗出汗来,手也抖了起来。
      “放下吧!”
      清羽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心里暗自埋怨道:这什么破剑啊,还以为是什么轻巧灵动的好剑,没想到竟是这般重,这跟拿着把斧头有什么区别,莫不是要拿着你去砍树吧!
      庄御伸手从清羽手中拿起剑来,和拿普通的剑并无差别,轻松自然,清羽又一脸惊奇,怎么师父拿的这么轻松,他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大力士啊?只见庄御在剑刃上轻轻一抚,若有所思道:“这把剑叫心水剑,是祖先传下的,因为阴寒,所以男子不适用,但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好剑啊!”
      “只有经日积月累才能运用自如,那时它的重量将变得和竹叶一样轻,那便是登堂入室之境界。”清羽听师父这么一说,再不敢看轻这把剑了,且不说是师父的祖先流传下来的,听师父的语气也知道师父对于不能用这把剑是多么遗憾呐。
      庄御望向窗外,雪已经积了起来,这正是自己所希望的,这日子挑的果然不差,便转头对清羽说:“要想练此剑,你今天晚上去外面跪一夜方可。”
      “什么?”清羽愕然。
      “你不是什么苦都能受吗,这剑是阴寒之物,必须经得住寒气才能驾驭它。”
      清羽朝窗外望去,今晨刚下的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反而是越下越大之势,想想就寒意袭来,这可怎么是好,又不能拒绝,师父能要她就不错了,她好不容易才有这次机会,可···难道真的要···眼前忽瞥到那一抹木桌上的红色,心中一团火悄然燃起,鬼使神差般坚定有力地回了一声:“是,师父!”
      入夜后,清羽如约跪在了屋外的大水缸旁,起初只是有点寒意,膝盖和腿沁凉沁凉的,但一个小时后,便渐渐撑不住了,雪虽然比白天要小了一点,可她还是已经被雪花覆盖,头发都变成了银白色,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水缸中的水早就结起了冰。
      她感觉自己快要倒下去了,身体发麻,四肢都没什么知觉了,头也晕的很,可心里却很明白师父是什么人,这不过是师父对她的一个考验罢了,性命自然无忧,磨练的是意志,他现在必然在监督着她,一旦她放弃,没有通过考验,她就无法学那深深吸引她的武功了。她咬紧了牙,无论如何也要撑下去才行,临阵逃脱岂不亏大发了,之前的一个多小时也岂不是白跪了?她为了支撑住自己,把心水剑插入积雪中,用手握着剑柄,背轻倚在那水缸上,苦苦坚持着。

      “这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庄御正在灯光下翻阅古籍,一缕青雾挟着恬淡而熟悉的清香飘然而来,庄御眼眸往右一转,一杯滚烫的碧螺春已出现在桌角,殷鱼正微笑的看着他。
      “你认为呢?”庄御端起茶杯暖了暖手,向妻子露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殷鱼顿了一会,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自以为是甚了解你的,可是这次你实在做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你怎么会同意让一个来路不明的源外之人留下来呢?而且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明明知道将来她要离开桃花源的,你居然还要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连你最心爱的心水剑都拿了出来?可你若是这么爱惜着孩子,为什么现在反倒让她受这样的苦呢?”
      庄御看殷鱼一脸迷茫和责怪他不说清楚的嗔怒样子,倒是觉得自己无意竟挑逗了妻子一番,让她的好奇心饱受煎熬,不由得有自得和满足之意,心中只觉有趣,故意不正面回答殷鱼的逼问。
      “你不是不知道,要练心水剑,自身不经历足够的寒气,将来练剑时就会被心水剑的寒气所伤,这是她必经的一个阶段,怪不得我严苛呐!至于我为什么要留下她,又为什么要交她武功,这件事我自己也说不清,你以后自然就会明白的。”
      殷鱼见庄御丝毫没有要告诉她真相的意思,也不想勉强什么,心中赌气,一身不吭兀自往床上躺着假寐去了,口中轻声嘟哝道:“有本事你一辈子也别告诉我!”虽是准备假寐的,可心中知道庄御为人的分寸,是不会让清羽有什么意外的,并无担心,闭着眼睛便很快入睡了,任由庄御爱坐到几时坐到几时去!

      清羽开始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等到她疼痛的惊醒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发现雪地上淬染着斑斑血迹,原来是自己睡着时手不经意在剑刃上划出了一道口子,但奇怪的是剑刃上竟然看不到血迹,只留手上的一道印子,殷红殷红的。她的身体有些发麻,但意识却非常清醒,觉也睡得和平时并无多大区别,不过是略冷了些,醒来之后人倒很有精神。
      不过心中很是埋怨师父的无情,本以为他过几个时辰就会出来让自己回屋去的,早晨醒来自己该是躺在床上才是,可没想到一夜过去了,自己非但还留在屋外,师父也并未出来看看自己,心中感觉比清晨雪化时的温度还要低,一阵灰暗,师父毕竟是没有婆婆对我好。

      正黯然伤心之时,庄御的身影已经落在眼前,她抬起头来,看见庄御一脸不同往日的笑意,目光柔和,丝毫没有严厉之意,心中不悦已去了大半。
      有时候,一个温柔的笑意往往可以弥补和改变很多。
      庄御一夜都坐在木桌前,看书倦了便微闭双眼养神,但始终没有定神入睡过,一旦清醒,就揭开窗纱朝外望去,心中便安定了不少。他最怕看到的是清羽落荒逃回姚婆婆家的场景,那自己简直是输的一败涂地,见不得人了,尤其是殷鱼。
      这是他和自己打的一个赌,这个赌注从留下那个女孩的那一刻便押了下去,不过还好,自己的第一步并没有输。他暗自惊叹这个十几岁小姑娘的忍耐力,自己的眼光果然还是可以的,因为欣喜,所以昨夜的疲累都一扫而空了,眼中满是如鱼得水的惬意,自然少了之前因害怕担心而表现出的严厉之色,当然他自己并不自觉。
      “起来吧,你已经通过了第一个难关。”
      清羽正欲站起来,但双腿因昨夜跪了几个时辰而发麻,一用力,牵动神经,一股痛意袭来。“师父,我站不起来!”
      “知道你为什么能通过吗,因为心水剑帮了你,否则你早就已经在鬼门关了,一旦心水剑感应到用剑人的诚意,便会帮助她渡过难关。现在你也可以凭借它站起来了。”
      清羽不大明白师父的意思,但还是尝试着站起来,她握住剑,靠着那心水剑的支撑,用尽全力,果真站了起来,而且似乎没有那么冷了。

      第二章林下之风(2)
      之后的每天清晨,庄御便带着清羽去旁边的竹林练剑,这套剑法以灵动著称,入门之后便没有固定的招式了,必须物我合一,才能领略个中精髓,招式随心而发,因而变化多端,一时让人无法抓住其弱点。
      “练剑之人一旦心有旁骛,就会暴露弱点,容易受伤,切记。”
      “此外,练剑达到一定水平,就可站于水上,只要没有杂念,就不会下落水中,最高境界便是运剑如叶,重量全无···”庄御在一切开始之前先讲了这些要诀,因为抓住了剑法的核心,虽则并不明了个中意味,但在以后的练习过程中迟早能逐一参透,而不至于走弯路,走火入魔。好比目标和方法已然确定,剩下的就是如何朝着目标走完全程的事了,那需要的便是恒心和悟性了。
      清羽仔细听着师父的这一长串解释,像听天书一样,没有固定招式还叫什么剑法呢,法门何在?一把剑再怎么轻也不可能和叶子的重量相等啊,最可笑的是人怎么能立于水上呢,除非他踏着一块巨厚的木板,那也不容易啊。而这一切要想知道真假,倒是简单的很,只消开口一问便知。“师父可能飘于水上,运剑如叶?”
      “飘于水上尚可,运剑如叶从未达到,我的父亲也未达到···”庄御说着便走向竹林当中的荷花池,这荷花池正是村里人打水的地方,竹林本就很大,这荷花池地处竹林中央,占了约莫五分之一的地方,可见是大的很。池水清澈见底,只是现在正值隆冬时节,荷花早已枯败,不然仲夏之际,满目竹林郁郁葱葱,翠色欲滴,中间又有白色、粉色莲花盛放,竹林又能遮挡住炎热的太阳光,投下一片阴凉,这里便宛若仙境了。不过此时,池面上只零星飘着几片枯黄的竹叶罢了。
      庄御的脚步慢慢靠近池水,清羽的心也揪紧了,当然不是因为怀疑师父究竟行不行,而是期待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而已。庄御的双脚清点池水,飞到了池水中心,他轻功了得,这种事情对他而言丝毫没有任何难度,一袭白衣,飘逸极了,看的清羽目瞪口呆。
      庄御在池中站定之后,双眼微闭,两手握于身后,一副淡然悠远的样子。清羽此时觉得,庄御不愧是庄子的后代,不,他甚至比那庄子还要了得,庄子最多只是心遨游,师父却能做到身心俱逍遥。“列子御风而行”不过也是这般感觉吧!
      清羽的悟性很高,四年之后她便领悟了大部分要诀,能够在荷花池上站立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当然她也亲见了竹林里四季的变幻,见到了夏日荷花池那醉人的颜色,见到了竹叶黄绿之间的微妙变化,听到了榕树上天牛叫声的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这些东西像是不断在变,可给人一种从未改变过的幻觉。如果四季不是四个部分,而是一个整体的话,它何尝在改变呢?改变的只是匆匆的岁月所带来的,嵌在这竹林间一份抓不住、看不清的苍白罢了。
      真正不变的也有,好比师母每天晚上给师父泡的的一杯碧螺春,好比师父隐在眉宇间的那份关怀,好比姚婆婆和哥哥看望她的固定的时间。
      四年过的惬意非常,她还向师父学了古琴,一曲《雨碎江南》,感人至深。庄御房间里的古籍她能看的都看过了,只是大部分都看不懂,譬如《周易》、《南华经》之类的,清羽对这类书不怎么感兴趣,是因为实在没事可做,才勉强翻看的,谁让师父不允自己跑下坡去找小风哥哥玩呢,除非自己学成全部武功。
      但是大人论机敏又怎么比得过小孩呢,只要一逮到机会,清羽和小风就去找源内的小孩疯玩了,但这毕竟有风险,料不准庄御何时会来竹林里检查清羽的武功练得怎样,那就只能让小风多多受累了。
      今日清羽一人在竹林练了会剑,又在水上站了半个小时,实在觉得无聊,这么大好的一片竹林,这大热天的,还要练剑,真是糟蹋了竹林君子的一番美意。师父在这种天里,估计也是懒得出屋门,便将心水剑扔到一旁,兀自躺在了荷花池边,头枕在自己交叉的手上,双目仰望着竹林上方那竹叶间隙里透出的一抹蓝色,心也像是飞上了云端一样,嘴里不自觉的便哼起歌来,只是并没有歌词。
      “咧—咧—咧”,每一个音符里都透射着生命的活力,它不是具体的词所能表达清楚的,身处无语之境,废词失调才是真实生命的展示,才是心灵无拘束的驰骋。
      忽然,天牛“舅舅,舅舅”的异样叫声响了起来,打破了清羽的畅想,歌声戛然而止。
      “知道是你,别装模作样了!”
      只见坡沿竹林外的杂草丛里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小风身上沾着杂草叶子爬了出来。
      “不像吗?”
      “哥哥···一点都不像,天牛才不是这么叫的呢!”
      “不过你的歌,真好听!”小风并不生气,反而称赞清羽。
      “你躲在那里很久了吧···你每次都这样,来就来吧,到了还要躲在那边偷看一会儿才进来,真搞不懂你,那草丛里舒服的很吗,你恋恋不舍的,不愿出来?!”清羽佯装嗔怒的数落道。
      “才不是咧···”小风欲言又止。
      小风看到清羽头枕在手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则蜷着,总算找到了她的一个把柄,可以狠狠回敬她一番了:“你不看看你自己,躺的一点都不淑女,毫无风范可言!明明当年来的时候还是彬彬有礼的,现在是什么形象也不顾了!”
      “别扯开话题,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小风也躺了下来,并未做声,也呆呆看着竹林上空。隔了许久,小风的声音才又荡漾在竹林间:“清羽,你真的要走吗?”
      清羽听出那竹林的风声里挟着一丝湿润,滴在自己的心上,引来一阵无言的疼痛,一份莫名的不舍,还有那湿润荡开而去的无数歉疚。
      自己终究是不属于桃花源的人,终有一天是要离去的,没有太多悲伤,这是桃花源里人所固有的豁达,虽然这意味着永诀。
      桃花阵法守护着这个古老的村落。
      清羽的一声允诺,从此将“桃花源”这三个字封存。
      对于庄御来说,一切重归于零,然而又不是零,他之所以教清羽武功,并不图什么特定的目的,一切只是缘分罢了。
      对于桃花源人来说,和之前误闯进入的人不一样,他们已经把清羽当成是这桃花源中的人,对于小风来说,这是他的妹妹,是一段在岁月光华里不会褪色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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