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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真相只有一个,假象逆流成河(全) ...

  •   大家好,我叫百里青羊。上回说到我在龙门荒漠中误撞恶人谷莫雨一行,惨遭对方俘虏押运的凄苦经历。那天莫雨最终也没有赏我肉吃,因为他察觉到了我眼中堪比兽王殿禽兽的贪婪凶光,断定我迟早会得寸进尺把整张桌子都给端了。

      不得不说,这孩子真是太机灵了。我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

      手上的粗绳解不开,喷香的烤肉吃不到嘴,又不能擅自跑出随行恶人视线之外,这日子简直就跟免费试玩期的剑三一样举步维艰。至于我的专业技能嘴炮么……鉴于少谷主微微充血的眼球和嘴角不时浮现的诡异冷笑,我想还是暂时关门歇业比较妥当。秀才惹不起兵,贱人也惹不起疯子,尤其是一发病就开挂的武疯子。

      总而言之,这一日当真无聊得可以捂出痱子。我碍于鸡腿姑娘情面苦熬了一整天,直至夜幕降临就地露宿,我是无论如何都躺不住了。趁着看管自己的恶人守卫鼾声如雷,我瞅准机会便踮起足尖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宿营地,在夜间干燥凉爽的沙地上一屁股坐倒,调整视角望向头顶星河灿烂的浩瀚天空。

      “星空真美啊……给影大人累死累活搬了三个月砖,又在闻道草堂起早贪黑练了这么久羊宫剑法,好久没扮过小清新了。”

      我上一次独自仰望这般璀璨的星空时,“那两人”尚未同我断绝音讯。每一回看见月色星光映照得山巅积雪一片皎洁空明,我便会想起那夜箫声悠扬,我与唐烟托着腮帮出神地听,唐影石雕般冷峻的面容上也泛起一丝难得的恬淡清和。那一刻我彻底忘却了他们注定生于阴影、葬于黑暗的杀手宿命,只是一心一意记得他们如平凡少年那样安稳自在的神情。

      可惜一切都改变了。
      为什么都变了呢?

      烟姐姐说了,唐影想杀他。

      因为影大人先对弟弟动了杀心,于是手足反目骨肉成仇,终至明暗殊途,无以同归。
      逻辑清晰,简明易懂,这似乎是个无可挑剔也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尽信烟向我坦陈的“真相”。我能清楚读懂他眼底流露的关切,甚至也不怀疑他话语中包涵的真诚,但我就是无法相信他。

      『他无力带我突出重围,又不愿让我落到追兵手中,便动了亲手做个了断的念头。』

      『影就是这样,永远坚持着他的“正确”,直至将少年时积累的一切尽数割舍。如今你所看见的天璇影,不过是由一句“浩气长存”撑起的空壳——亡骸罢了。』

      真的吗?

      唐影为实践胸中大志而选择了舍弃同胞兄弟,如今又为了他的“浩气长存”而将我充作棋子意欲牺牲,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

      影的表现与烟的断言,乍一看的确是相契得天衣无缝,真相仿佛早已一览无余。但在同影大人拉开距离、站到棋局外侧冷眼旁观之后,真正勾起我疑心的,正是这份过于完美的契合。

      是的,烟最后促成我离开天璇坛的那一句爆料,时机实在是太过完美了。简直就像……就像…………

      “青~羊,你大半夜的抽什么风呢?万一让少爷发现你偷偷溜号,这会儿你早跟甘蔗似的被掰成好几截了。”

      鸡腿姑娘轻快而暗藏杀机的语声打破了我的沉思,我抬头只见她迈着花萝般轻灵的脚步一蹦一跳而来,不禁暗自为她那身淑女范十足的雁虞套装点了个蜡。

      “没什么,就是太久没动脑子了,找个清净所在玩玩推理。”
      顺便缅怀一下消逝已久的童年。

      话说回来,除去烟姐姐与影大人之间奇妙的默契感之外,今日之事也暗藏了不少值得推敲的谜题……

      “……青羊。”
      鸡腿姑娘一拂衣摆在我身旁坐定,瞪大了眼专注地盯着我道:
      “你的脑子有发达到能用来推理吗?”

      “绝交!”

      “别嘛~我还真是很好奇诶,你那炮弹一样直来直去的脑回路竟也会遇上弯道,简直违背物理学原理啊。你有什么琢磨不透的,不妨讲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物理学这个名词还是我教你的……好吧,我打个比方。”
      我见鸡腿花纠缠不休,只好叹了口气伏在沙地上比划道:
      “你瞧,假设□□有这么大。现在我随机抓两粒甘草种子闭着眼抛下去,它们恰好落到一块儿的几率有多少?”

      “这很难查证,你会用发达的肱二头肌把它们扔到三里之外。而且为什么是甘草种子?”

      “我新认识一个山里来的小军爷,他跟他妈学过泡甘草茶,清爽润喉止咳嗽。不瞒你说,我已经在浩气盟垦了块地拿来种甘草了。”

      “我败了。言归正传,我认为这两粒种子落到一处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现在可以告诉我这个弱智问题有什么隐喻了吗?”

      “很简单,一粒种子是我,另一粒是你家少爷,你认为我们分别从浩气盟与恶人谷出发、并恰好在龙门荒漠相遇的几率有多少?是不是同样无限接近于零?”

      ——没错。
      我与莫雨一行人的“凑巧”相遇,这就是另一处违和感的根源。

      虽然可以用“我是小说主人公!”“我就是传说中的玛丽苏女主!”之类的胡话搪塞过去,但我本能地意识到,事实可能远不止如此简单。如果此时将其当作“巧合”移开视线,那我只会一辈子陷在那个披着巧合马甲的棋局里,任人摆弄。

      似乎有个著名的二次元角色曾经说过:世上没有什么偶然,唯有(开了小号的)必然。

      既然如此,我也是时候查查命运的IP地址了。

      鸡腿姑娘却相当不以为然,夸张地撇了撇嘴道:
      “就算你怀疑少主人和你的相遇是别人有心设计,可这一没手段二没动机的,到底也不过是你的妄想而已。”

      “动机我们可以慢慢挖,至于手段……我肚子里多少有了点轮廓。”

      如果以故意设计为前提,怀疑范围便一下子收窄了许多。我与大哥不睦已久,我今日的脱逃行动和路线也不难预测——全速西行,直奔昆仑山去抱师父的大长腿。只要安排莫雨在同一日下昆仑、抵达龙门荒漠,我们一东一西相向而行,恰好相遇的几率就会自零点大幅上升。

      (关键在于,究竟何人能够做到如此地步……)

      “鸡腿姑娘,我有一事请教。”

      直觉自己已距幕后隐情不远,我郑重地凝视着她开口道。

      “选在这个时机向莫雨透露董龙消息的,是谁?”

      “你问是谁,恶人谷的情报来源不就只有一个吗。当然是烟大…………啊。”
      鸡腿姑娘快嘴快舌地说到一半方觉失言,急忙伸手掩口却已补救不及,那个“烟”字如字面意思般轻轻巧巧地落入了我耳中。

      然后,惊起万钧雷霆——

      烟?

      向莫雨传达仇人情报的,是烟。
      告知大哥妖女沈轻霜身在龙门的,是影。

      莫雨复仇心切,大哥嫉恶如仇,两人无疑都会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动身启程。换而言之,向他们放出情报的时间恰恰决定了双方行程。

      有可能吗?这种看似毫无意义的预谋有可能吗?

      若结合唐烟与唐影先前默契无间的表现来看,笼罩于两人身上的疑云不免更为浓重。不错,烟的出现简直就像……就像最后一根稻草早知骆驼已不堪重负濒临崩溃,抓准时机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一样。

      细思恐极,真真儿的细思恐极。

      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穷极无聊掘开的脑洞,我宁可相信这一切都只是少女编剧笔下的玛丽苏式巧合。

      若非如此,仿佛偷翻剧本一般完美预算了我们全部行动的唐家兄弟,该是何等智巧深沉、何等恐怖的人物啊?

      “青羊?喂~~青羊,你是一个人暗搓搓地脑补了什么奇怪东西啊?突然抱着脑袋哀嚎起来,好像发情期的狼一样。”

      “羊逼急了也是会嗥叫的,不信我分分钟对月狂吠给你看。”
      我强撑着笑颜故作轻松地应道,却已忍不住站直了身背转脸去。

      只是巧合。我真心希望这一切只是巧合。

      ——三个月前禁狱暴动之时,烟出现在浩气盟并向我披露往事、诱导我远离唐影的理由。
      ——影大人要求我为浩气建功立业,而会战唐门之乱恰巧于此时发生,渴望拿下全通成就的我正对上藏身于小怪中的前情缘。
      ——影大人一力促成我与大哥同赴龙门的赌局,同时烟又挑动少主莫雨离谷外出,致使我们狭路相逢。

      都说无巧不成书,可如若这一切根本不是书,而是棋呢?落子者——烟姐姐和影大人显然不是为了助我与莫雨相亲才布置至此,那他们究竟想要我做什么?或者说,想要莫雨做什么?

      鸡腿姑娘听我一一讲罢来龙去脉,轻佻散漫的神色亦是渐趋凝重,良久沉吟不决。最终,她试探性地搓着两手发问道:

      “青羊啊,我原以为你头脑中光是填满了甘草,如今看来还是有长两棵百脉根的。但你想过没有,唐烟与唐影若有合谋,那他俩必须时刻交换大量情报才是。盟谷档案材料浩如烟海,这可不是幽个会再长谈一两天就能解决的。而谷内来往书信皆要盘查,飞鸽传书瞒不过守卫眼目,依赖心腹传递又太过凶险,那他们的共谋是如何维系?你总不会认为兄弟间存在心灵感应可以数据同步吧,又不是科幻世界观。”

      “这个嘛,密聊一下咯?”

      “你以为是在打网游啊你!果然你脑袋里长的还是甘草!!”

      …………

      …………

      而次日一早的巴陵——

      “大侠啊,杨家旧宅就是这里了。此地已有十余年无人造访,您可是先生故人么?”

      天璇影面前门扉洞开的草庐旧而不朽,虽处处皆有时光洪流冲刷过的痕迹,却被人拾掇得清净齐整,井井有条。

      影默然负手而立,不觉竟有片刻失神。但他随即反应过来,向那引自己前来的年长镇民微一躬身道:
      “这屋子有劳你们费心打扫了。我同杨先生有过数面之缘,听闻他生前在镇上行为乖僻,想不到诸位多年来仍对他如此敬重。”

      那镇民赔笑两声,摘下布冠笨拙地行了个礼道:
      “说先生行为乖僻,其实只是他逝世前干的一桩事儿不大地道……先生平日待我们都是顶好的。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先生当年的预言早已成真,武林确实以那魔头王遗风和谢盟主为首划分为黑白两道,没日没夜地彼此冲杀,教人不得安生。事已至此,我们多少能理解先生当时的考虑。”

      杨贤风的考虑——自尽,托孤,让一对双胞孩儿承接王谢两人的衣钵,从此正邪归一,天下大同。

      一言以蔽之:神经病。

      “话说归头,杨先生也曾在遗言中为那对双生女婴拟了名字。长女名柔玔,次女名柔瑭,皆是美玉之属,可见他对子女也不是全然无情。”

      (——天下还有比给女儿取名为『羊肉串』、『羊肉汤』更无情的父亲吗?!)

      “只可惜……”
      影按下心头几乎喷薄而出的骂爹欲望,强迫自己专心瞪视屋中小桌上供奉的杨贤风灵位,口中意味深长地慨叹了半句。

      “只可惜啊!”
      那镇民心直口快,立刻接过他话柄说了下去:
      “那两个孩儿着实可怜,愣是没有一个能平安送达目的地的。听人说那大女儿柔玔刚送抵洛阳一带,还没抱去天策府找谢将军呢,就感染风寒生生夭折了。送孩子的人更不地道,生怕自个儿沾染上杨家的晦气,连个坑都没挖就把娃娃扔去了野地里。”

      幸好没挖坑埋了,影想。否则那女孩儿也没法被来自21世纪的中二患者叶非鱼附体重生,在隔壁恶人谷影棚混得风生水起了。
      当然,这不是本文该谈的故事。

      “这二女儿柔瑭更是可怜,抱她去天山找王遗风的贱人简直不是东西!”
      镇民说到兴起之处,不禁面红耳赤、唾沫横飞,倒像无端遭祸的是自己亲生儿女一般。
      “那贱人自己老下不出崽,同丈夫一合计,就悄悄将柔瑭充作了自家孩儿。她要好好养育着也就罢了,毕竟那王遗风终归要成亡命之徒,不是什么好去处。谁知她日后又生了个亲儿子,对这女娃顿时是弃如敝屣,竟一狠心把她卖去了青楼里,拿养女的卖身钱来供儿子好吃好穿!天杀的,才十岁的小娃儿哪!”

      这一出倒真是要命,影又想。若是那女孩不曾被卖去风月之地,也未必会遇上那个断送她一生的文艺疯子康雪烛。
      当然,这也是隔壁棚的故事……

      而如今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需要天璇之影关心的人物,仅有一个。

      “所以你们可是觉得,杨家这满门灾厄并非杨贤风本人所致,而是因为他妻子‘多生’了一个命犯凶星的三女儿?”

      他这一问直如荆刺刀戟,当场戳得那口若悬河的镇民瞠目结舌:
      “这……!!这,大、大侠,您是从何处得知?”

      影充耳不闻,只压低了声一味冷笑:
      “切实发生过的事,降生到世上的人,本就无从抹去。我无意责备你们,此行只求去那孩子墓前一吊,也好替你们积些阴德。”

      那镇民额上已有冷汗如雨般涔涔而下,但仍自强辩道:
      “我们、我们并不曾将那孩子杀害,只是把她置于桃丘处由她自生自灭……为她立那无名之墓,也是想稍稍赎还心中不安……”

      “够了。”
      影一挥手以简短的两字打断了他,又以同样简短且不容置喙的两字说明要求:
      “带路。”

      ……

      巴陵桃丘依山临水,繁茂桃林绵延数里不绝,正是一方可与武陵桃源媲美的绝佳盛景。每逢春光乍艳之时,山野湖畔便尽为满目轻粉烟霞所掩,令踏青者不觉忘我,恍若周游画中。

      若说其中有什么美中不足之处,那就是穴居于此的桃丘狐性情凶戾,见人则群起而攻之。小小婴孩置于此地,倘无人有心相救,只怕不消一日便成血水枯骸。

      两生花一夜变作三羊开泰,大概只是小小的医学误诊。但其后所发生的一切,却是不折不扣的谋杀。
      镇上所有的人,杨贤风耗尽余生舍命相护的人,都是杀害他小女儿的凶手。

      人道苗家儿女擅使虫蛊,千丝百足,又哪及得上人心可怖。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

      这些比墓碑更冰冷的真实,显然是不会书写在桃丘那块寒伧的无字之碑上的。

      “烟啊,我亲爱的弟弟。若是换作你在此地,看到那孩子遭受了故乡怎样的对待……你又会作何感想?一母同胞,只不过比人晚生片刻就被视作‘多余’,世上绝无这样的道理。你常常这么说,一定比我更能理解她的处境。”

      天璇影屏退旁人,屈下身以指节缓缓掠过粗糙的石碑背面,怅然自语之声宛如梦呓。仅在这一刻,他向来坚毅果敢的魂魄仿佛已飘离了躯体,兀自沉入渺远的回忆。

      “烟,若你身在此地,想必会立刻将遗弃她的镇民残杀殆尽才是。但我却不能这样做。”

      即使明知这些凡俗世人是何等平庸、愚昧、自私,只因贪图一己之安,便会迷信星象命盘而将恩人遗孤弃于荒野。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啊。

      杨贤风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无悔无求地,为这样的世人付出全部。

      选择了护世济民之道的天璇影,也唯有同他作出一样的选择。清剿山贼,弭平祸患,拯救这些为了自保而犯下大罪的可悲凶手,以证天地间浩气长存。

      “我不能——我不能为她报仇。我知道这违背了你的愿望,所以无论你怎样恨我,我都认。至于她,谢天谢地,她已没法比现在更恨我了。”

      影单膝触地长跪于满地缤纷落花之中,许久许久,他方才拂去衣上落英站起身来,猛地发掌将那墓碑击了个粉碎。

      只听其声如惊雷贯耳,碎石借着掌风气劲四下飞散,影略一扬手便将某道与石块一同迸射而出的青光握在掌中。那物事触手细腻润泽,一握便知是块美玉良材。影掌心催力,手中玉石当即与墓碑一同破碎支离,残片如细沙般从他指间簌簌滑落,与铺洒满地的碎石尘沙散布一处,再分不出贵贱高低。

      “对不住。”

      天璇最后一声疲惫的道歉是向何人吐露,大约永远都不会有人知晓。

      此时天地俱寂,唯有一羽雪白信鸽自龙门方向疾飞而来,像闪电撕裂天空般打破了巴陵县虚伪的安宁。

      ——本应在十七年前被扼杀的煞星,又要回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真相只有一个,假象逆流成河(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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