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之春》南风不尽

3、三见终身误

　　清流为这场战役折了一根骨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走动也无法盘腿打坐。昭昭得知之后便开始打着报恩的旗号出入相国寺，虽然女子时常入寺着实有些不妥，可她不仅是云麾将军之女，她家与当朝宰相卢多逊亦是世交。相国寺乃皇家寺院，来者大多非富即贵，方丈本就无可奈何，另外昭昭香油钱添得勤快，方丈只好更加视而不见了。

　　只是昭昭每次来，皇甫依旧以扇遮面笑得一脸微妙。

　　有一次，长乐坊的花魁过生辰，皇甫不知从何处得知美人爱鲤，便想从相国寺的放生池里偷两只出来送她。

　　谁知刚卷起裤腿下水摸鱼，监寺便挥舞着笤帚冲了过来，皇甫只好随手一摸，谁料捞上的是一只傻呆呆的龟，他也没法，只得跳上岸跑路。

　　一路穿花拂柳狂奔，然后便听见小和尚闷闷的声音从如粉如霞的梨花深处传来：“……这样子画行吗？”

　　然后是女孩子的声音：“下巴，下巴再画尖一点。”

　　皇甫折了一片芭蕉叶挡在面前，蹲在枝叶扶疏的花木丛里，往林子那边探头探脑。

　　小和尚穿着一身干净质朴的青色僧衣，在开得云蒸霞蔚的花海里作画，那个披着碧纱裙的女孩子就在他身边，歪着头看他。纷纷扬扬的花瓣被风拂落，像一场悠长的、带着幽香的幻境。

　　小和尚提着笔，久久没有落下。昭昭推了他一下：“快画呀。”

　　“尖下巴……就不像了……”清流盯着画卷上低头一笑的女子，有些发愣。

　　昭昭被装进了画轴里，离自己那么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她微微低着头笑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咬着唇，眼波里跟着流过一丝令人怦然心动的羞赧。

　　他只觉心如擂鼓，胸膛仿佛烧起了一把火。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想伸手去摸，斜旁里却猛然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拍了他一下，清流唬了一大跳，一扭头便见着昭昭气得竖起眉毛的样子，他又唬了一跳，连忙搁下笔，有些不知所措。

　　昭昭叉着腰，凶着脸：“我的下巴尖不尖？”

　　清流下意识想说不，偷眼一看昭昭正紧紧盯着他，眼里不止虚张声势的怒火，还有一点点怯懦和期盼，他嘴里那个不字在舌尖盘盘桓桓，忽而就不忍心说出来了。

　　可出家人不打妄语，清流便抿了嘴，打算做一只撬不开的大蚌。他其实很想不通下巴尖不尖这件事有什么重要的，可看昭昭那样子，简直是一件比天还大的事情。

　　昭昭见他不答，便自作主张认为是默认了。她逼近了小和尚一步，凶巴巴地问：“那你觉得尖下巴好看，还是圆下巴好看？”

　　“噗——”窝在边上窥看的皇甫一时没忍住，差点笑出声来。他连忙弃了芭蕉叶，拿手捂住嘴巴。清流一只腿夹着木板，正皱着眉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里，皇甫摇头，这个呆子，八成真的在苦恼到底是尖下巴好看，还是圆下巴好看。

　　皇甫没猜错，清流果然认真考虑了这个问题。可是他见过的女人实在很少，见得最熟的，便是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这个问题实在太难了。他想到这，忽而心中一动，脱口便说：“还是圆下巴好看。”

　　“真的？”昭昭眼睛一亮。

　　清流点点头，观音像里的菩萨，她的下巴也是圆的。

　　昭昭有种胜利的感觉，眉梢不自觉地上扬着，有一种想得意大笑却偏还要忍着的样子。

　　她得意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出自己问出的问题有点傻气，她不由在心里暗自懊恼：“他喜不喜欢圆下巴，和我有什么干系？我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

　　她心里顿时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她蓦然间有些不知所措。仿佛为了掩饰一般，她对小和尚说：“唉，你快些画，画完了，我扶你回去。”

　　清流“哦”了一声，重新拿起笔，正欲下笔，又顿了顿，问：“还画尖下巴么？”

　　昭昭脸莫名有些红，她瞪了小和尚一眼：“不画了，又不好看！”

　　清流又“哦”了一声，低下头去细细描绘昭昭的样子，略嫌清淡的眉毛，亮得出奇的眼睛，弧度好看的鼻子和嫣红的唇，笔尖落在细腻的宣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清流画到下巴时，忽而想起方才的对话，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他脸也涨得红了。

　　悬着笔尖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清流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昭昭，春意将阑，梨花如雪飘落，她抬手拂花，宽长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肌肤似春日河面的薄冰，显出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美。
　　清流的心猛跳了一下，他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后来他瞒着昭昭，又偷偷多画了一张，做贼般藏在袖子里。

　　夜阑人静的时候，他就着如水月光，悄悄展开来看。仓促落笔而显得粗糙的轮廓，有的地方浓淡不均，实在是拙劣的画作。但幸好，昭昭的神韵他抓得很好，这么看着看着，就仿佛快要沉溺进她的笑里去了。

　　“你在看什么？”皇甫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抽走了画卷，他随意瞟了瞟，眯眼一笑，嘴里拉出个意味深长的“喔——”

　　见清流想扑过来夺，皇甫怕伤着他的腿，便抬手抛给他了，见他宝贝般抢入怀里，往后倒在清流的床榻上，瞅着他嘿嘿直笑。

　　清流被他笑得耳根发热，正强作镇定，忽而听到皇甫唤他：“唉，清流。”

　　他对上皇甫遥遥望来的视线，却发现时常挂在皇甫脸上的玩世不恭不见了，看起来很有几分郑重其事：“那画里的姑娘，你是怎么想的啊？”

　　清流却仿佛被定身咒缚住了一般，面红耳赤地立在那里，有一点慌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皇甫没再看他，而是望了望门缝里透过的灯光，低垂的屋檐下悬了灯，在风中暖暖地摇曳着，他低声自语：“小和尚懵懵懂懂开了情窍，真不知是福还是祸……”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皇甫忽而嚎叫了一声，清流吃了一惊，却见皇甫抱着一只不知哪变出来的大乌龟，整个人像滚筒般在床上碾来碾去，嘴里还哀嚎不断：“和尚都思春了！本公子怎么还没有姑娘！我不活了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清流又好气又好笑，捡起被他挤到地下的枕头，直接扔到那张欠扁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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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皇甫是我写过最喜欢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