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少女的天下》李佳佳迎

28、第 28 章

　　尔后操纵巫术。

　　在水晶球里，她望见她与他曾经的一切。

　　罢了。楼兰少女莞尔一笑，鲜艳的朱唇轻启却吐出刻薄的话语：“什么嘛，他竟喜欢这样的女人，原来不过是一只下三滥的女鬼，六界最下流的种族，连禽兽都不如。不过倒是可以助我一用。这还真要多谢你呀，女鬼。”她嘴角勾起温柔烂漫的笑意。

　　再然后。少年营帐。

　　一夜醒来，收到一封放在枕边的书信。

　　“今日亥时三刻，来曾经相约之地，这一次，我会见你。”

　　那一日雪夜，少年早早独自驾马外出，便望见于雪花深处起舞的红衣少女，翩跹宛若花蝴蝶般美丽。

　　“是你吗？”马上，他手指骨节分明清奇，攥紧缰绳，声音带着欣喜与颤抖，雪地里，红衣少女转身回眸，笑靥如花，“是我。我一直在等你。”少年驱马前行，纵身下马，欢呼着一把将少女抱起，在雪夜里旋转。

　　“我一直都想见你！”
　　“我也是！”
　　“倒与我想象的有些不同。”
　　“那你想象里我应该是什么样子呀。”
　　“一袭白衣，清秀干净，宛若出水芙蓉，天真雏菊。”
　　“那我呢？”
　　“宛若牡丹，妖冶动人，是我掌心的那颗，朱砂痣。”

　　黄雏菊。
　　朱砂痣。

　　这里是哪儿，好冷。

　　梦里的少年笑容还是如此明媚清晰。

　　我好想见到你啊。

　　好想，见到你。

　　她从梦魇之中醒来，一袭白衣，身影瘦削，唇色紫白，眼神已然没有灵动的光彩，一片荒芜，灰暗破败。周围一片虚无的雾霭，她在其中穿行，一点一点走过那漫漫雪山路。

　　想见你。

　　这是我存活于世，唯一的执念。

　　一颗泪，砸入雪里。

　　循着少年的气息，来到那场紫塞之战的古战场，他们曾经相识相知的地方。

　　她的眼神已然没有灵动的光彩，一片荒芜，灰暗破败,却在望见少年身影的那刹，倏忽间恢复神彩。

　　宛若一弯潺潺的溪水，如此温暖。

　　那是她如此渴慕的人的温暖与光辉。

　　然而，她却望见他抱着另一个女人，如此澄澈动情的笑脸。

　　尔后，望见少女挽住少年的脖颈，雪夜里，少年吻了下去。

　　漫天飞雪里缠绵的吻。

　　落入她的心里。

　　好奇怪。有个地方，一时间落入上万担巨石，被敲碎了，好痛好痛，那是纵使灰飞烟灭那日也未曾饱尝的疼痛，像是要将灵魂撕裂似的，这是怎么了。

　　她。不晓得。

　　“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你。我要娶你！”

　　她听见他眉眼含情，如此轻笑，大声言说。

　　她向后退了两步。

　　身影踉跄一下。

　　尔后，轻轻抬眼。大雪纷飞里，隔着万千雪花，抬眼望他，望他的眼。

　　尔后，她望见少年将少女抱上马，二人相拥纵马回营。

　　而她，傻傻的一路尾随他们而至帐营。

　　呆呆看二人分离。又要尾随少年而去。

　　却被少女一句话幻住心神。

　　“别做梦了。”

　　她在半空中停滞。

　　回身望她。

　　而漫天飞雪里，楼兰少女盯着她，如此笑着轻声言说着如此冰冷的话语。

　　“你爱他吧。”

　　“真是可笑。鬼魅不是向来无情无泪么，真丢人。”

　　“可你注定得不到他。”

　　“因为他不爱你。他爱的是我。”

　　“你太自私了。因为你自私的贪恋美好，而忘记了爱是相互的，你永远给不了，他想要的美好。所以，又有什么资格，留在他的身旁。”

　　永远守候。

　　何时忘了，人鬼殊途，这句千年以前诞生之日便听见道人喃喃自语的这么一个词汇。

　　离开。

　　多好，多好呀，他们在一起的模样，郎才女貌，如此般配，可以十指相扣，相拥取暖，真好。真好呀。一千年了，这是她一直渴慕的温暖。而她，本来就是多余的存在，如果自己的存在只会为他带来困扰，那么就应当离开。只要他幸福，她就很好。

　　寒风里，她步履阑珊，跋涉在天地雪山之间，寒风凌乱她宛若徽墨的青丝。

　　离开。

　　雪地里，视线逐渐模糊。她生来为鬼魅，无有前世记忆，凡事过目皆忘，却单单记清楚与他的一点一滴。魂魄渐渐在空里飞散。她嘴角噙带笑意，仿佛又回到初时之日的月老桥边，那些日夜相伴的日子。

　　他是她的初恋。

　　“不要走。”

　　那个相识之日，他对她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她等待了一千年的一句挽留。

　　“嗯！”

　　终于可以不再孤单了。

　　那年那日，初识之时，她站在桥边回首，抬起食指，触碰他的掌心，如此会心笑得烂漫。

　　离开。

　　塞外飘零的雪似是谁人永世无法叙说的喃喃爱意，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一切因缘数，终究，不过悉数路人。

　　离开。

　　而如今，她跪落在大地西陆的桃花林中最浩瀚的桃花树下三月，祈求桃花仙，给她一次成人的机会。

　　终是有万千佛音自青空响起，桃花飞落里，那掌管世间姻缘的桃花仙，衣袂翩然，面带轻纱自空中降临桃花林间。

　　“我自以为能够放下，到头来却依旧饱尝相思之苦，可见有些事，不是说放下便能放下的，可见有些人，不是说离开，便能离开的，请神宽恕我的贪婪与不洁，我如此肮脏却依旧想见他。”

　　桃花飞舞里，谁人淡笑着，一遍一遍，叩首诉说着如此的话。

　　直到最后我才知道我爱你，爱太早，察觉太晚，我们的爱情是春天与冬天的距离，永远差了一步，注定，有缘无分，便像是那两只永远无法重叠取暖的手，相识相见却永远的错过。

　　花瓣飞落里，她垂眼望匍匐在大地的她。久然拂袖，淡淡开口。

　　“汝来为何？”

　　“成人。”

　　“为何成人？”

　　“我想去爱。我想用能够感受香雪海的身体，去爱。”

　　“何必，何必。你为他散尽魂魄，到头来却是一场虚无，他如此负心薄情，又怎值得你如此情义。”

　　“不。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少年。”她抬眼，眉眼温柔，不容置喙，如此坚定言说。

　　爱一个人便是想起时眉眼都是笑的，哪怕无法相守，我也依然深爱着你。你的美，你的好，已然随着岁月一笔一划刻入我的心里。在那里生根发芽，生生世世，花开不败。

　　“他是如此温暖，给了我奢求的温度，教我懂得何为眷恋，何为眼泪。因为我爱他。所以他值得。”

　　她生来为鬼魅之身，没有前世记忆，凡是过目皆忘。没有生老病死，贪嗔痴恨爱恶欲，没有悲欢离合，生生世世与人类擦肩而过。也就注定孤单。
　　但从来都忘了不是不孤单，只是已经习惯孤单。
　　她撑着油纸伞漫步在天地间走了整整一千年，到头来才明白，她是多么渴望那她永远无法触及的日光。纵使灰飞烟灭却是如此温暖。那是令她贪恋的温度。一千年来只能拥抱着自己取暖，直到遇见他。

　　原来世间还有不用灰飞烟灭便可以接近的温暖与美好。
　　我一定要用心守护。
　　初识那日隔着虚空，她的食指点在他的掌心，如此在心里，喃喃发誓。

　　错将爱情误认为守护，是我的错，时至今日，依旧宛若初见，我是多么贪恋你的笑容，与你掌心的温度。

　　魅非无情无泪。鬼魅之泪是由魂魄凝聚，由虚为实，流一颗，少一点，如此珍贵。

　　身为鬼魅却渴望光芒，也就注定悲哀。

　　鬼魅为了存活，所以无情无泪。

　　她却为他流光了所有的泪。所以，再无轮回。

　　“你身一魄全无，只靠执念而聚成形，能存活于世已是侥幸，万不可再承受化为人身的重量。你，可知后果？”

　　“我知晓，魂飞，破散。”

　　“继知无有结果，为何依旧选择飞蛾扑火？”

　　“爱，就是一场飞蛾扑火，您是仙，又怎知妖之爱。”

　　“呵~~那我便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这飞蛾扑火的爱，到底有多么浩瀚！”

　　爱就爱的彻彻底底，轰轰烈烈，毫无保留，用生命去爱，就是赴汤蹈火，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辞，我，绝不后悔。

　　热热闹闹的人街市。少年拥着少女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采办嫁妆。宠冠天下。

　　途中她前去采办布匹，他在门口等待。

　　他抬眼四下望望，淡淡笑了。战乱结束，又是一朝元宵时节，这长安城的大街小巷，农人市民们，都早早挂上了满街的花灯。鱼肚白的天色下，晚风渐起，红色的灯笼兜兜转转着，次第缓缓亮起，淮河沿岸的月老桥也是噙着水意。如此温馨浪漫。还记得，他小时候，貌似还在那里磕倒过呢！思绪至此，他不禁笑出了声，便于此时忽的听见一片糟杂，回眼望去，便见一名身形瘦削的雪衣少女，被担着扁担过境的卖花灯的大哥撞倒在地。

　　晚风里，发若徽墨，如此，萧索。
　　“你没事吧。”不知觉见，他已走至她的面前。蹲下身来，如此笑着问向那个姑娘。
　　“我没事哦！”那个姑娘如此回他的话。
　　“没事儿就好！”他闻声眉宇舒展一些，复又笑了，道：“我扶你起来吧。”
　　“好。”姑娘身子一滞，忽而笑靥如花。
　　她的右手握住他的左手，掌心向碰，十指轻触。
　　这一次，终能，触碰到你的手，紧紧相握，再不错过。

　　站起身来。相握的手松开。

　　“多谢公子。”抬眼望他，望他的眼，他清澈的眼里倒映着谁人倒影，笑容如此烂漫。

　　“安~~！”远处少女呼喊他的名字，他朗声应下。

　　复又回眸笑道：“不必言谢。我要走了。”

　　“嗯。再见。”

　　“再见。”

　　他转身离开。
　　一步。
　　两步。
　　三步。
　　熙攘的人群里，夜幕降临，街上的花灯次第亮起，朦胧了整座长安城。
　　他停下脚步。
　　缓缓握住自己左手。
　　美目渐渐睁大。
　　下一秒，倏忽转身回眸。

　　命运的红线一旦断了，便再也无法连接。

　　而空里，只有花灯兜兜转转，人群熙攘，那手执绯色腊梅油纸伞笑容天真烂漫的雪衣少女啊，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