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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   慕容醒来后,总算开口表示要用膳。

      滋补养胃的食物一直准备着,听他吩咐,大家都松了口气,忙不迭奉上。

      他斯文地一勺一勺吞下,一只手却仍不经意地按着腹部,想是饿久了胃被伤得厉害,疼起来便一时停不住。

      吃到一半,他把碗推开,抬起眼睛,对殷殷守着的慕容岚:“宁王若是没事可做,何不帮朕去查一查,陈世子具体下落?”

      措辞已全不复之前,重新端出威仪来,好像客气的一句话,听起来却夹枪带棒似的,隐含怒气。

      慕容岚心道只是迁怒着说几句带气的话,没安他个“知情不报”的罪名就算万幸,讪讪得摸了摸鼻子,领命要走。

      “等等。”慕容意之又叫住他,重重叹息,语气顿时软了,“二哥,劳烦你。”

      总还是心软。慕容岚咧嘴心无芥蒂地冲他笑:“没事。臣找到了便立刻通知皇上,您放心养着。”

      慕容岚走了。慕容意之神情恹恹地,本想令仆人撤下饭食,想了想,又重新勉强再用了小半碗,实在吃不下去了才罢。

      如今他是走一步也没气力,须得粗粗调养一番,否则如何去挽回陈安槐。

      想着他就有些好笑。

      起初以为这样追逐着推拒着,久而久之他也会有厌倦疲沓的时候,事实却是,像在荒漠长途跋涉的旅人,走得久了,双腿麻木,竟再感知不到倦怠。

      好像心眼里只有那片绿洲,根本顾不得那是可以追寻到的,还是一场自欺又欺人的海市蜃楼。

      如此,抱着安生疗伤的心态,慕容意之什么都不再深思,只静候慕容岚的消息。

      又过五日,终于送来书信,其上细细写着目前陈安槐落脚之处。

      慕容当即启程,前往十方。

      找到陈安槐并不困难。慕容岚是暗中查访,所幸并未惊动他,是以当慕容意之并一干侍卫,守在他购置的宅子外的酒肆中坐等以确认时,他尚不知行踪已经暴露。

      本是日暮十分,家家户户已炊烟袅袅。十方因地处女真与大昭交界,来往者不乏汉民,风俗教化也深受汉族影响,街市建筑虽仍保留其女真特色,大体上与中原相差并不很多。然未免突兀,慕容还是换上了女真服侍,手中一碗香味清甜的米儿酒,端在嘴边,迟迟不饮。

      他半眯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街侧对面一扇不起眼的乌木小门。保持此姿势,直到日头在天边只剩下细细的一条橘红边缘,四下逐渐阴凉灰暗起来。

      木门终于被人推开了。

      慕容手一抖,酒液洒出些许,溅在前襟,他却不觉。

      率先出来的,并非陈安槐。

      慕容看清那个身着褚色汉服的熟悉面孔,从前因嫉妒憎恶而从不正眼打量,是以渐渐记不清此君模样了。

      见今看来,面颊丰润,唇红齿白,俊秀的面容,正对着半敞的门细细笑着。

      慕容不忍目睹,狠狠闭眼。但是视线残留的影像反而一刹那清晰起来。

      门后一人,同色长衫,笑意温浅,面孔是脑海中描摹过无数次,化成灰都忘不掉的。

      打眼。慕容想,突如其来的蚀骨寂寞,太打眼。

      有时长夜惊醒,对着凉月一弯,他也会有这样的感受。经历过的人大约都有体会,那种掏心挠肝的悲凉和饥饿感何其类似。只是后者有法可解,前者却是如同吸进肺部的空气,一触会痛,拒绝,却会死。

      杜渊手中拎着竹篮,伫立门边,与门后人絮絮说了些什么,因隔得较远,听不真切,却也能从他的表情中揣测出,必定是慕容不甚熟悉的词汇。

      之后杜渊向着街道一头,慢慢走远了。

      慕容颤巍巍站起,或许坐了太久,腿都僵硬。

      他让一干侍卫在原地候着,自己孤身走到已经合死的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门立刻开了,伴随一声责怪的:“是不是又忘带什么东西------”

      话音戛然而止,尾处惊悚似的上挑,便失了真。

      慕容一个干巴巴的笑还没扯完整,那扇门立刻便要碰上。

      忘记思考,慌张地伸手去挡,手掌便被夹在门缝里,刺骨地疼。

      门呀的又开。陈安槐出离恼怒的边缘:“你疯了?!”

      慕容捏起手掌背在身后,上前,闪进院子里,涩然发笑:“我以为你死了。”

      陈安槐砰地摔上门,冷冷一哂:“真是阴魂不散啊,是不是臣只有真的死了才能摆脱掉万岁您?”

      慕容摇头,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否定什么,定了定心神,伸出另一只手去拉他的袖子:“跟我回去啊……”

      陈安槐没有甩开,却斜斜睨他:“臣要是拒绝,皇上大概又要拿杜渊的命来做挟?既如此,您何必多此一问,直接把臣绑起来带回去岂不省很多口舌。”

      慕容觉得冷,身体发起抖来,嘴唇也哆嗦着。

      “我说过,用尽手段,我也不会放你离开。”他道,努力作出狠毒表情,“就算你死,阴曹地府,我也要跟着去抓你在我身边。”

      陈安槐冷笑,猛地抽回衣袖:“臣何其荣幸!阴曹地府,呵,臣竟不知自己有此等魅力!”

      慕容定定瞧着他,一言不发。陈安槐回视,怒气腾腾,却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恼些什么。

      “你不信?”片刻,慕容轻飘飘地问。

      陈安槐嗤的一声。

      “你不信。”慕容喃喃重复一遍,向后退了两步,慢慢靠着门坐下去,期艾着呻吟一回,半仰着头看他,声音从未如此柔软过,“安槐,可我那么爱你啊……”

      陈安槐一震,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沸滚的心湖被突兀冷却,接着翻转颠倒,慌慌张张地湖水争先恐后,一股脑儿倾泻下去,泼得他整个大脑都混沌一片。

      嘴上倒是反驳惯了,依照习惯顶回去:“骗谁?!”

      慕容眼神一黯,低下头,目光在地面扫视一圈,锁定在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上。

      陈安槐不及反应,慕容已迅速捡起石片,毫不犹豫地猛力朝自己手腕划去。

      刺痛。他嘶声。石片掉落在地。手腕处血痕乍现,顷刻便蜿蜒成一条烈艳的蛇,急急爬上他的衣角,再染进泥土里。

      陈安槐怔忪一瞬,回过神,也顾不上什么爱不爱恨不恨,抢步上前,一把拉过他的手臂。

      “你个疯子!疯子!”陈安槐吼了两嗓,抬眼,对方双目深深,如清湛海域,里面明明白白写着的东西,一时竟让他哑了嗓子,再吼不出口。

      低下头去,撕下衣角绑死伤口上端,手指用力压住血脉。

      慕容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再没主动靠自己这么近过。

      脸还是那张脸,英俊的,潇洒的,刀裁似的眉,星辰般的眼,挺直鼻梁,柔软嘴唇,怎么看都看不腻,疏疏朗朗的,像俯瞰着红尘凡世的月亮。

      我明明小心翼翼地捧满一捧你的光辉了,安槐,何以想要细致收藏,合上手掌,它却再也找不见了呢?

      “我说过了吧,”慕容咽下苦涩,道,“你该信我。我从来便没有骗过你。我骗天底下任何人,可从来没骗过你。”

      陈安槐只顾着替他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似的,细深的伤口不断涌出新鲜液体,很快染满他两手。

      “我时常后悔,安槐,昭元二十五年开始我总抽不出空来同你相处。我当时真是忙啊,报仇什么的,防范之类……总想着等事情结束了,再同你讲也不迟,拖着拖着……你爱上别人……我却不知道……”他顿了顿,像是喘了口气,“我看杜渊,觉得他究竟有什么好?好像是比我心机浅一点,想法单纯些,简单些……可是安槐,我从前不也是那样么?我难道不想那样么?如果那样招你欢喜……可是安槐,没人护着我,我继续傻下去要死人的……所以,安槐,你为什么没去护着我?”

      一句一句安槐安槐地叫着,一声比一声缠绵,一声比一声绝望。

      “该死!该死!”陈安槐狂乱地低吼着,急匆匆地丢开他,狂奔进屋里,乒里乓啷一阵,手中拿着几只药瓶又跑回来,一股脑儿将药粉倒在他手腕上。

      “好疼。”慕容嘶声,嘴唇脸颊均苍白一片,头也有些发晕。他捶了捶脑袋,试图保持清醒。

      “真难得我们没有吵架,能安静说会儿话。”慕容狠狠掐一把腿侧,“我记得昭元十九年你带我溜出宫去丰玉湖玩,那年夏天荷花开得那么好,荷叶高出水那么多……我坐在小船上几乎看不清你。明明你在前面撑舟,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你晓不晓得我当时多慌?喊了你好多声……后来你突然从水里钻出来,手里举着一截藕,冲我笑得那么开心,你还记不记得?”

      慕容抖着冰凉的一只手,捧起陈安槐的脸,眼角不自主地耷拉下来,伤戚是沉船后静静的水面,千帆游过,底下残骸默默执着,渐渐上了水锈,渐渐腐烂软化,轻轻一点,摧枯拉朽,散成一堆白色粉末。

      他把脸凑上去,鼻尖堪堪相触,停下来,哽咽着,又问一遍:“你还记不记得?”

      “闭嘴,慕容意之!”陈安槐嘶哑着嗓子,困兽似的,“我求你给我闭嘴!”

      慕容拼命摇头:“昭元二十二年,我骑马跌伤了腿,我掉了几滴眼泪,你就赶紧哄我,你记不记得?”

      “二十三年,我生辰的时候你送了一副画,上面画着我,你记不记得?”

      “二十四年,皇祖母仙逝前你跟她保证说会一直照顾我,你记不记得?”

      “二十五年,我母妃不在了,你怕我伤心,守着我三天三夜,你记不记得?”

      慕容一口气说完,喘息着吻上陈安槐的嘴唇:

      “你也喜欢过我的……你记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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