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月》幻想混淆

7、大漠奇侠

　　凌月说了要包场，然，淡凝阻之曰：“庆宴本就图热闹，这一散岂不凄清？再者市井论话别有一番滋味，若弄得太过正式，未免无趣。”

　　于是，他们就在无名酒肆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周遭尽是布衣百姓，唯独他们穿着段府的锦缎白衣，幸好白色也并不扎眼，平头百姓也有穿的。

　　灰发银衫的少女，浑身总不自觉散发着冷意，加之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寒。而此方，少女展露如花笑靥，面染红霞，灰眸晶亮，散发着春之生机、夏之热力，感染得周遭之人都不仅面泛莫名笑意，无人将之与段家孤僻的女少主联系一处。

　　比起黄毛丫头，万里要更引人注目些。他体格庞大，厚衣不掩肌肉雄；着大漠旧袍，内为羔羊毛，外为牦牛毛，黑涔涔一身；脖颈处绕着一圈暗紫野狼毫，透着生猛气。

　　而淡凝乃一气质如烟似雾的妙女子。菩萨面，明镜眸，玲珑心。温和淡然，静雅素意。初看不起眼，回看看不腻。

　　淡凝入门晚，年十八，排行却在十六，为有诸葛之才，却存楚狂之心。

　　其名取自“愁云惨淡万里凝”，上头有个师姐名愁云。愁云是以泪葬花的性子，与之无甚可比。

　　再往上数是十四弟子澜冰，此二人皆是胸藏千机的女中诸葛。不过，澜冰眸有波涛，乃龙凤之相，淡凝眼神淡泊，有隐士之气。与淡凝相似的，乃十六归客，他们关系匪浅，可惜归客上了巴山神农架，已多年未归。

　　凌月、万里、淡凝团坐，这三人分别代表着：冷极、热极、中温，气场相互通融，不一会儿便是一团暖和。万里讲起这一年闯荡西漠的经历，“这会儿我算长见识了，遇着一江湖奇侠，就带了俩同宗六弟兄，共九人，一人一匹马一把兵器，居然把最强部落‘青狼’给灭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说话，嗓音洪亮，语气和手势相配合，感染力极强，连邻桌的都被吸引过来了。

　　凌月年幼，不懂军政大事，瞪大眼睛，摇着头。

　　淡凝却略思忖后，沉吟道：“‘青狼部’为西漠所有游牧部落（多为噶族人）的头头，与东北漠鞑靼人的‘金帐国’堪可一拼。蛮人部落，性质极似狼群，头狼一死，众狼必乱。”

　　“西漠……乱了？”旁听的百姓喃喃，互相传播着这个新闻，半晌，整个酒肆沸腾了！

　　虽然白鹿城地处中原以南，西、北任何一漠的蛮人都伤不到他们，但毕竟是大留子民，匹夫焉知兴亡有其责，闻朝廷之大患其一已除，当即感到痛快，不久就有人高呼：“掌柜的！再上一碗大‘仙堂’！我要干了这碗酒，庆祝匈奴王人头落地！”仙堂乃苍南县桥墩镇出产的白酒，度数偏高，酒液剔透，口感醇和，有“一入喉而仙堂现，一吞肚而仙人舞”的佳谈，深受一带人欢迎。

　　众人纷纷呼喝唤酒，掌柜的乐得合不拢嘴，跑堂的忙得打转。而传言源头处，却还冷静着。

　　凌月眨了眨灰眼睛，“九个人，灭一蛮族？莫非是武林高手？”

　　淡凝环顾四周而汗颜，心道：竟无人疑万里吹牛？

　　这群百姓嗜酒如命，好骗，易起哄，综合下来，便是逢事必痛饮，饮完若知其为虚，便再痛饮、骂那吹牛人。

　　不过万里并未诳人，青狼部被灭之事，在一个月后传遍大江南北，成就‘一夜尽，而噶戎灭’的著名传闻。西大漠，余下四大家族为争权势大打出手，底下人自相残杀。昔日狼虎之师，在随后短短半年内，散做一盘沙，再无力叫嚣中原王朝。

　　“他们的武功倒是在次，发疯算第一啊！”万里豪笑道，“那群神经病，烧刀子喝多了，九个醉鬼一合计，夜袭青狼，纵火燎原！”他粗犷的面庞似乎又映着那日的火光——许是纵酒狂歌时，身旁篝火的光，许是杀人放火时，刀上流溢的血光。

　　“这事你也参与了？”淡凝低声问道。

　　“哈哈，半是参与半旁观吧！”万里豪爽回应，“那青狼大君斡尔寒也算个人物，枪法极烈，身法极迅。你能想象吗，比我还高壮一倍的人，猛虎扑食般的迅疾？那也是豪杰啊！可惜了……”

　　“你打赢了他？”凌月崇拜起来，眼睛闪闪如星。

　　帕苏尔·斡尔寒，雄才大略的草原君王，仅仅花了二十年就统一了西漠，随即叫嚣着要突入中原，灭大留而立嘎朝，引起了中原武士的不满。但不满归不满，也极少有人真的敢对噶族做出什么事儿来，毕竟朝廷都还按兵不动，时不时和亲，以期望维持东西和平呢。

　　万里毫不羞愧地摇头，“我跟他打了下，输了。而后那位奇侠就接我之棒，对阵去也。此人其貌不扬，看着也是吴楚人士，却是杀人不眨眼、借酒便发疯的主儿！武功奇高，力量奇强，对付一般嘎族人跟砍瓜切菜一样，即便对上青狼大君，也不遑多让。斡尔寒的‘魂一刺’惊艳绝伦，一枪爆心，可使人魂归九泉。但奇侠略胜一筹，以一招‘屠梦斩’得胜。”

　　“屠梦斩？”风雅中透着腥气的名字。

　　“一刀斩首，屠尽浮生梦。”万里眼中焕发着奇异光彩，似乎往日光景历历在目，为之惊，为之叹，“斡尔寒的头颅不久前被随手扔送到了逐鹿台（嘎族诸部会盟之处）上，嘎人贵族俱惊。这挺符合蛮族文化的，但我本人不太支持，毕竟有些那啥，辱没英雄。不过成王败寇，也是没办法。”他摸摸头，笑得有些惋惜。

　　“那人做事挺邪性的，咱汉人里有这号人物？”淡凝疑惑。

　　“不晓得啊，但长得眉清目秀的，又自称为大留排忧解难。我听他自称姓宋，疑是金陵宋氏……”万里也皱了皱眉。

　　“金刀邪侠一脉？！”淡凝不禁拍桌，凑近了万里几分，“你可确信？”

　　段家乃正道之首，一切跟邪恶沾边的人事，都归他们管。金刀世家亦正亦邪，帮助的人不计其数，正要打起来，段家指不定被唾沫淹死，是以段临空始终未对之下手，当将来可未必。

　　“这个……他说他小字三光，恐怕是自谑的戏称。我对宋家的小辈也不甚熟悉啊，怎么确信？”万里摸头嘀咕，眼神闪了闪，飘向别处，“那小子行事张狂，为人却有低调，不肯透露真实性命。”

　　淡凝见他眼光闪烁，意在包庇，也不便追问。

　　“那不是废话么？”凌月插嘴，“如果我做了这种灭人全族的事儿，肯定也不留姓名啊，虽为英杰，却也不想当英烈啊！”

　　凌月的主义，与宋三光不谋而合，可见这二人皆是“阴险狡诈”之辈。

　　少女灰眸明灭，闪烁着诡异幽微的光芒。她想，如果将来自己遇上了宋三光，一定要结交一番。此人若能善加利用，绝对是一柄不世利剑，不对，是旷世狂刀！

　　段凌月想做那执剑握刀之人，年纪轻轻，便已在寻觅自己的兵刃。

　　随为朋友聚会，却因提及宋三光这个人物而陷入了短暂沉默。段临空以腥辣手段，统领着江湖，又管着一众弟子，从未出过乱子，只因他颠倒黑白、洗人脑髓的能力极为过人，一般人抵不过他的言语催眠。淡凝虽聪慧又淡泊名利，但是对段临空言听计从，对其主义深信不疑。万里在府内时间少，常年在外，见多识广，历经风霜，本身又意志坚定，难以迷惑，其实已胳膊肘微向外拐，不那么信奉家主了。至于段凌月，段临空的亲女儿，心心念念的就是反他。

　　好在万里爽快，擅交友、热场，提了句：“莫管那奇侠怪客了，今日归了白鹿城，便看岭南风光、温柔佳人，来，十六师妹、小月儿，咱们来痛饮一场，老五我先干为敬！”语毕，举杯一笑，狂饮起来，脖颈酒液横流，直入衣襟。

　　淡凝不再多语，微微含笑，动作娴雅地喝下一杯酒。

　　凌月喝的是用水与果汁稀释过的花果酒，香气馥郁，她喝来欢畅。

　　这厢推杯叠盏，笑语欢声，气氛融洽，一声尖锐讽声却突兀响起，“这不是我家无能的女少主，和那披星戴月的莽汉吗？还有那位师姐，名什么来着，我始终记不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