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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设宴·节庆 ...

  •   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一年一度的中和节就来临了。小的时候我就听爹爹说过,这中和节在每年的二月初一举行,这一天也是传说中黄帝诞辰的日子,炎黄子孙共同的节日。从唐德宗李适在贞元五年(789年)设立,迄今为止也已经流传了大约二百年。而我们辽朝在这一天的主要活动,就是届时国舅族萧氏要设盛大宴会宴请招待皇族耶律氏。离中和节还有几天,我们萧府上上下下就已经开始准备。有心灵手巧的的奴婢编织出精致的青囊,在里面盛有百谷果实等物,互相馈遗赠送,极其追求新巧,这种活动即为古老的“献生子”。阿古骊闲来无事也编了几个,送给我挂在床头,空气中顿时充盈了一股果子的清甜之香,我看着倒也觉雅致有趣。点灯,烧香,上供等一系列准备活动也有条不紊的的展开;擦香案,摆祭品,添信香,府上的奴隶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
      我从闺房走出,一路看着这一片忙碌的景象,有心想帮忙却也插不下手去。阿古骊站在我身边,眼光一直往厨房那儿瞄,舔了舔嘴唇,一脸馋样的道:“估计最近这几天太阳糕也炸好了罢,许久都没吃了,那味道真是想念。”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下意识的也往厨房那里瞟了一眼:“只是名字叫做太阳糕而已,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油糕罢了,炸的油乎乎的,也亏你吃得下去。”
      “三小姐素来不喜食这些油腻的食物,不过奴婢很喜欢吃,”她收回目光,正巧看到眼圈红红的烈娜在离厨房不远的假山边坐着独自哭泣,一边哭一边伸手拔着脚边的小草,嘴里还在不时地嘟囔着什么,便心下一惊,回头低低冲我道,“三小姐,烈娜在假山那边干什么?”
      我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过去,果然见到那个少女正坐在草坪上垂眸饮泣。她其实和阿古骊差不多大,都是十来岁,却比阿古骊成熟很多,长相在这府上也算是平平之姿,白皙的脸蛋上隐约有些细小黑斑。唯一给我留下印象的便是她的性格,虽懂事却又老实木讷,仿佛一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很少见她说过话。现在到了合府忙碌的时候,她却一个人躲在这里悄悄地哭,估计是家里出事了。这么一想,我的脑海里立刻回想起来那日达览阿钵悲愤的双眼、隐忍的眼泪,心不禁突地一沉:“咱们过去看看。”
      甫一走近,烈娜就发现了我们,连身上裙衫的灰也顾不得去掸,忙忙的起身躬下道:“三小姐。”脸上的泪痕还犹未干,挂在白皙的脸上,更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烈娜,你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我放换了语调,好言相问,生怕把这个素来老实巴交的小女孩给吓着了。
      “回三小姐,奴婢的娘亲昨日……”说到此处,烈娜的眼泪又簌簌的滚落下来,止也止不住,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哽咽,再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我闻言心头一颤,看着也觉可怜,便回眸悄悄地对身后阿古骊吩咐道:“你去从我那里拿些钱财给她,人过世之后烧埋之钱是断断少不得的。”
      阿古骊答应了一声,立即飞身跑了。我微叹一口气,转身静静地离开了犹自掉泪的烈娜。没有一个人的命是轻贱的,然而,在这乱世中如蝼蚁一般的生命,该如何苟活下去?

      该来的总归要来,今晚便是庆祝中和节最盛大的时候。整个萧府被打扮的焕然一新,桌椅等物全部换上了新品,被擦得锃亮,几乎可以照出人影来;树上、牌头、廊下都布满了彩带丝绦,被打成蝴蝶结的样子长长的垂了下来;在离正厅二十来米远的地方临时搭起了简易的擂台,倒不知是做何用。
      现在还只是傍晚,萧府便已经热闹的不像话了。各种耶律氏皇亲贵胄纷至沓来,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挤作一团,互相行礼寒暄。我端着酒杯,和大姐萧胡辇一道靠在假山旁清潭边的一处石栏杆上安安静静的说话。二姐和哥哥跟着爹爹、娘亲在正厅里招待。阿古骊和烈娜都被摒退下去,这里人倒是比正厅那边少了许多,可以让我们远离那些不必要的喧嚣。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月牙渐渐升起,细如弯钩,遥挂天际。不时一阵沁凉的微风吹过,让我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雪白团衫。
      “燕燕,我听说,你是要嫁给德让哥哥么?”萧胡辇盯着手中酒杯里晃动的酒液,一改往日大大咧咧、洒脱不羁的性子,难得的柔声道。
      “没错,爹爹已经亲口告诉了我。”既然这消息已经传开,我索性抛开羞怯和顾虑,抿了一口酒给予了大姐肯定的答复;忽又觉得她的语气有些不对,便偏过脸讶异的看了她一眼,“大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萧胡辇被风吹得脸颊微红,惆怅的低下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下面的清潭;她静静的站在流泻的清冷月光里,面上隐约被镀上了一层银辉:“今年晚春,我就要出嫁了,嫁的那个人我只是见过几面,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我想出声安慰,可又觉得语言在这个时刻是如此的苍白无力,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于是唇角微动,终究还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怪不得,前头正厅人潮涌动,而大姐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之所以没有去,原来是怕见到那个令她尴尬的太平王耶律罨撒曷啊。
      正在静默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清晰的传了过来。我和萧胡辇同时侧头一望,只见是跑得吭哧直喘气的阿古骊,她顾不得歇上一歇,便拍着胸口道:“大小姐,三小姐,老爷……老爷让你们就去……”
      “爹爹没说是什么事么?”我不慌不忙的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脸上也添了少许春色,只感觉头隐隐有些发沉。于是便不敢再饮,手里下意识的把玩着酒杯。
      “好多王爷们说没见到二位小姐,正在起哄,老爷便让奴婢来找。”阿古骊喘了一会儿方定下神,声音这才恢复了以往的流利。
      萧胡辇没好气儿的腾出那只没端酒杯的手敲了敲石栏杆:“有什么好见的?真是不想去。”
      我眉心一蹙,这帮王爷,好好的喝酒玩乐也就罢了,偏偏提出要见我们做什么?强忍下一阵不耐烦的感觉,我站直了身子,将酒杯递给阿古骊,低低的道:“我们待会就过去。”

      去了之后,只见一堆王公贵族,笑语晏晏在扎堆谈天。看得我是一阵眼花缭乱,赶上去敷衍着见了礼,随口说了几句吉祥话儿,我就拉着萧胡辇悄悄退到人不多的角落里去。耳边尽是一些夸赞我美貌之语,有说嫦娥下凡的,有说蕙质兰心的,不清楚他们是真心觉得如此还是阿谀奉承,我都不管,一概报以礼貌的笑意便应付了过去。
      “大姐,哪个是太平王?”坐定之后,我的眼神便一刻也不肯闲着,开始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靠在门边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就是。”萧胡辇的声音低低的传来,她并未抬头,却清楚的知道他的方位。
      我听闻此言,把目光投向站在门边的那位。只见那人的年纪与韩德让相仿,却比他要高大许多,面容刚毅,身材威猛。身着灰黑色圆领窄袖长衫,上面绘的有黑色蝙蝠交织图案,透出一种神秘的晦暗的气质。此时正闲闲靠门而立,眼睛瞅着门外,不知是好奇院里的那个大擂台呢,还是在遥望天际对月长吁。
      就在我的目光直直的停留在门口之时,我明显感到右边传来一道有些灼热的眼神,正正的定在我身上。心下有些诧异,我顺着这目光看过去,只见右边最边缘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似乎还未及二十,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长袖宽领长袍,腰间用玄玉绶带束着。面色沉稳安详,颇有一种超乎他这个年龄寻常男子的冷静。一双狭长凤目,两道如虹剑眉,面容有些瘦削,下颌坚毅隐忍。他的长发披肩,仅用一根最普通不过的玉色带子扎着,有几缕垂至前胸。在这么多华服的皇族公子面前,他的这身打扮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寒酸。见我的眼光投来,他不动声色的冲我略一颔首,唇边露出了一抹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笑意,兀自端起面前的酒杯,浅酌一口。
      我悄悄的拉了拉身边萧胡辇的衣袖,低声探询:“大姐,坐在最右边的那人是谁?”
      萧胡辇本来在静静的想着心事,被我一拉猛地回过神,抬脸瞄了一下,便开口笃定道:“这人我是见过的,你居然不知道?他不就是世宗之子耶律贤么?今年应该十九了罢,我前些年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只感觉那个人闷闷的。”
      经大姐这么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说起来,这个耶律贤的命还挺苦的。他的父亲辽世宗耶律阮是辽朝的第三任皇帝,接的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班。不过世宗耶律阮是耶律倍之子,耶律倍是耶律德光的长兄。在耶律贤四岁时,他的父亲世宗耶律阮惨遭“察割之乱”而被人刺杀,接着便由耶律德光之子耶律璟即位,也就是当今圣上——第四任皇帝。从此,耶律贤便被皇上耶律璟收养,过的生活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寄人篱下。他身为耶律倍一系,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与耶律德光一系、耶律李胡一系分庭抗礼。
      至于给人以“闷闷的”感觉,怕是他特意做出来的假象罢。毕竟,要在这种云谲波诡的宫廷中生存下去,锋芒太露显然会遭人记恨,“藏拙”,有时候也是一个很好的保命方法。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忽然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险些叫我吓了一跳。怔怔的转过脸,我悄向萧胡辇打听道:“这帮人在兴奋什么?”
      萧胡辇亦是一脸兴奋,忽地站起身,浓眉也舒展开来:“马上他们要比赛射箭,真是千载难逢的一个比武盛会啊!”
      我一听,难以抑制心头的激动,也跟着站了起来。见人群你挤我拥的往外走,我和萧胡辇也随着人流跟着走出,来到那处擂台前。阿古骊本来在寻找我,一见到我跟萧胡辇在一块,忙招呼烈娜跟上来随身侍候。
      只见那擂台之上不知何时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箭靶,用细细的草绳所编,靶心处被涂上一点红,在夜色下倒也模模糊糊能看得清楚。
      爹爹简略地说了一下比赛规则,那一帮皇戚贵胄便已跃跃欲试,纷纷挽弓搭箭,瞄准了靶心。
      第一个射的是耶律休哥。他是耶律倍、耶律德光的族兄弟,自来臂力惊人,武艺高强,有勇有谋,是个铮铮铁骨的硬汉。只听得“咻”的一声,那只羽箭自他弓上脱手而出,飞速前进,直奔箭靶。我一双眼睛瞅的甚是仔细,那一箭正中靶心,稳稳扎进,箭柄轻颤之后便不动了。
      这些契丹贵族自小练习骑马射箭耍大刀,这些小儿科自然不在话下。这一箭射出,众人立即爆发出叫好声;不过在我听来却是附和的多,真心赞赏的少。
      “世叔的箭法真是高超!”一边的耶律斜轸大声的叫道,随后亦搭弓,几乎片刻就没有停滞,射出自己稳稳的一箭。话说这个耶律斜轸,和当今圣上是族兄弟,也就是耶律贤的族叔,岁数不过二十多,浑身一股张扬的英武,性子明敏聪颖,正是骄纵傲强的年纪,一腔热血,凡事都要争个输赢。他的这一箭更是技艺超群,不仅射进靶心,而且将耶律休哥的羽箭震飞了出去。
      “好!”这次的叫好与喝彩倒有了几分货真价实的意味。萧胡辇激动得双眼隐隐放光,我赞许的看了一眼耶律斜轸,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他亦是察觉到了,骄傲的冲我咧嘴笑了起来,一脸得色。阿古骊在一旁看得兴起,激动得浑身直发颤,连站都站不稳了。
      耶律斜轸收了弓,疾步向我走过来。我一惊,这家伙素来对我嬉皮笑脸,像个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无奈的略一蹙眉,刚想避开,却被他敏捷的扳过肩膀,迫使我的双眸对上他的眼睛。他见我又要躲闪,眉心不由得一沉;白皙俊朗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冰冷孤傲的眼神仿佛没有焦距,深黯的眼底似掀起了疾风骤雨:“你就这么抗拒么?”
      阿古骊见情况不对,正准备上前劝止,不料却被耶律斜轸一推,整个人向后趔趄了几步,险些摔倒。
      “燕燕如今已经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般……”我柔柔叹息,清晰的感觉到他扳着我肩膀的手在微微颤抖,“松手!”
      他固执的保持着那个动作,俊朗的脸上写满令人不忍再看的痛楚绝望:“如果我说,我不放呢?”
      “燕燕如今许了人家,”不知何时,一脸寒意的萧继先慢慢踱步过来,目光如钉子般盯在耶律斜轸的手上,“强求也是无用,不如放开。”
      耶律斜轸看了看萧继先,这才有些不情愿的松开了我的肩膀,转身离开,高大挺拔的背影有些落寞、萧索。
      经过了这么一出,我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缓了一会方将心绪稳住,回头看了一眼阿古骊,见她方才并没有伤着,这才放下心。
      中间又经过了几人不甚精彩的表演,便轮到了萧胡辇的未来夫婿太平王耶律罨撒曷出箭。他干脆利落的走上场,一股狠绝从周身漫延出来,让人顿感有一股强烈的煞气在他眉宇间萦绕。他似乎是有意无意的朝我们这边瞟了一眼,萧胡辇一惊,立即躲开了他的目光。他倒也不甚介意,轻轻一笑,将眼中的厉芒化去些许,不疾不徐的张起弓,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那只羽箭已经笔直的插进了靶心,从这头穿入从那头穿出,生生把耶律斜轸那只箭给挤了出去。由此可见,这太平王耶律罨撒曷的箭法早已超出了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
      萧胡辇这次没有再低头,而是静静地注视着耶律罨撒曷,仿佛第一天才见到他一般,讷讷的说不出来一个字。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她清晰的看到,耶律罨撒曷冲着这边微微笑了一下,虽只是很浅的一笑,却足以在她的心头荡起涟漪。
      耶律休哥看的目瞪口呆,不过他素来心胸宽广,丝毫不介意这等小事,一笑而过。倒是耶律斜轸有些忿忿,本来得意洋洋的脸色立刻变得灰败,年轻的脸上写满了对失败的懊丧。
      我心下有些担忧,虽知不符合眼前的情状,然而这缕忧思却还是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这人,怎么说呢,给人一种霸气横生的感觉,风头太劲,只怕不是一个好征兆罢。但愿,这只是我的多虑。
      接下来又有一堆人轮番上去射箭,不过显然没有刚才这三人比的精彩,所以我便有些乏味,郁郁寡欢的转了脸。忽见下一个上场的是方才给我留下些印象的耶律贤,让我总算振奋了些,打起精神接着看下去。
      出乎我的预料,看似武功应该不错的耶律贤,他的这一箭,仅仅射在了离靶心不到一寸的地方。众人见他射的不咋地,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他见此情景也不急不恼,只是自嘲的一笑,收了弓气定神闲的下场。长发在空中扬起些许,还有的贴在了他月白色的长袍上。
      看来,的确是我猜的不错,他是在小心翼翼的掩藏实力。若射的太出风头,便会引起他人的猜忌;若是没射中,又会被人认定是个孬种。而他,恰恰选择了这两者中间的道路,射的离靶心很近却又没中,让风头被他人抢去,自己默默“藏拙”。我不得不佩服,能忍让至此;这,才是棋高一着的宫中生存法则啊。
      热热闹闹的中和节总算接近尾声。在宾客们心满意足散去之后,我帮衬着收拾了些,正要告辞回房间,忽听得一直默不作声的二姐萧不瀚唤住了我,柳眉一挑,没什么表情的道:“燕燕,请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我诧异的立住脚步,回身彬彬有礼的道:“二姐有话但说无妨。”
      萧不瀚走到我面前,冷艳的容颜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笑意,说话也似乎也意有所指:“晋王的府中官员,方才向我打听有关你的一事,燕燕可知是什么?”
      我低眉顺目的回答道:“燕燕并不知晓。”心头却掠过一丝狐疑与不安来,这个耶律贤,他派人打听我做什么?
      “他派人来问,你是否已有婚配,我以实言告知。”萧不瀚意味不明的丢下了这一句话,转身踱着步子而去,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仿佛被雷劈中似的,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心下不禁有些羞愤,又有些恼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正厅的,只知道自己脚步虚浮,和阿古骊慢慢走回住处。她见我心情郁悒,猜到是方才之事的缘故,也不敢吱声。一路上,我远远的观望着天边的一胧残月,想起了韩德让,不知为何,眼角忽然就有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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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设宴·节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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