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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报酬·雪耻 ...

  •   上京的冬天总是过得特别漫长。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洒下微弱的光芒,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北风呼啸而过,刺骨冰寒,在地上卷起层层落叶。冬日的崇政殿,暗红色的琉璃瓦宫墙,看上去更显肃穆沉重,仿佛被冻住一般,从内到外透出一股肃杀之意。
      午后,太阳彻底不见,黑云压城迫来,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大团大团的雪花。正所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白雪皑皑,染白了整片大地,银装素裹,粉妆玉砌。雪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反而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泼泼洒洒,簌簌飞舞而落。檐下的墙角结起了冰棱和冰柱,晶凌凌,亮闪闪,玲珑剔透,看上去格外有情趣。
      我却没有任何心情来欣赏这繁盛的雪景,是因为,隆庆病了。
      隆庆的身子素来单弱,体质不好,天气一冷就容易生病。如今这数九寒天,天寒地冻,他上午还在静静的看书,结果一到下午,浑身就发起热来。我一见顿时心急如焚,连忙派遣凝雾去请孟子安。不多时,孟子安就赶了过来,经过一番切脉观色,询问病情之后,提笔“唰唰”的开了一张方子,让凝雾去煎药。
      落雨一直在照顾长寿奴和延寿奴姐妹俩,听到隆庆感染了风寒,唬得急忙跑过来看。看望了一会儿,见隆庆已经服了药安然入睡,这才放心的回去继续照料那姐妹俩去了。
      我依旧忧心忡忡,抬眸向孟子安探询道:“隆庆他……无恙罢?”
      “暂无大碍,”孟子安的面色倒是平和从容,镇定的道,“每日按时服药,注意多休息,应该无虞。”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底,开口吩咐凝雾去送送孟子安。孟子安一展袍服站起,谦恭有礼的道:“就不劳烦凝雾了,微臣这便告辞。”
      我和颜悦色的道:“孟大人慢走。”
      他给我深施一礼,转身便向外行去,清冷高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我回过神,命凝雾再去煎药,好预备隆庆晚上喝。凝雾应了一声,很快出去了。
      “母后,母后……”床上忽然传来了隆庆削弱的喊声。我一怔,赶紧走到他身边查看。只见隆庆睡得极其不安稳,不知是风寒未褪还是发恶梦之故,小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胳膊抖动,双腿乱蹬,厚厚的锦被都快被他折腾到地上去了。
      我心疼的将锦被给他盖好,然后坐在床边,轻轻将他搂在怀里,双手抚摸着他瘦弱的脊背,柔声劝慰着。
      隆庆紧闭着眼睛,先还是兀自挣扎了一会儿,慢慢的安静了下来,贪恋的蜷缩在我怀里,尽情汲取着冬日严寒中的唯一温暖。他在睡梦中呢喃出声,含糊不清的道:“母后,不要丢下儿臣……”
      “隆庆别怕,母后就在这儿,母后哪也不去,就守着隆庆……”我的心头莫名的发酸,调整了一下情绪,轻声说道。
      隆庆不知听进去了没有,窝在我的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发出平稳均匀的呼吸声。
      我一手轻拍着他,另一手触上他的额头,发现已经不热了,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凝雾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桃花瓷碗,悄悄的道:“皇后娘娘,药已煎好,是不是该叫醒二皇子起来喝了?”
      我望着那熟睡的容颜,那经历病痛折磨的小小孩子在我怀里那么安心地睡着,心里有些不忍。犹豫片刻,脑海里忽然忆起孟子安交代的话语,只得狠下心来,悄悄地凑到隆庆的耳边,放柔了声音唤道:“隆庆,隆庆,起来喝药啊……”
      隆庆嘟囔了一声,眨了眨眼睫,慢慢睁开眼睛,兀自还没回魂,费力地撑起身子看了看我,声音有些发涩:“母后,怎么了?”
      我从凝雾手中接过碗,放在嘴边轻轻的吹了吹,腾出另一只手舀了几下散热,这才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凑到隆庆的唇边:“将药喝了,你的病就好了。”
      隆庆乖巧的张开嘴,眉头微皱,使劲咽了下去:“母后,好苦!”
      “要不要奴婢去加一些糖?”凝雾试探性的道。
      “好啊好啊。”隆庆一听说要加糖,眉头立马舒展开来,欢声道。
      我略一沉吟,加糖之后肯定影响药效,于是便硬着心肠道:“最好还是不要加,就这样喝吧。”
      隆庆脸色微变,不敢置信的瞅着我,声音含了几丝沙哑:“母后,您一味的偏袒哥哥,对儿臣就这么狠心么?”
      我一听这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轻声劝道:“怎么会呢?母后对你们都是一样的疼爱。听话,快快把药喝了吧。”
      隆庆赌气的背对着我,将脸朝里,沉默地一言未发。
      我劝了几句见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不由得心生恼意,故作严厉的道:“你这又是耍的什么小性儿?不喝药对你的身体不好,你拿自己的身子跟母后赌什么气?”
      凝雾见气氛闹的有些僵,忍不住也顺着我的话劝道:“二皇子,娘娘都是为了您好,您就……”
      “不要你们管!”隆庆依旧是保持那个姿势不变,冷声开口打断了凝雾的话。凝雾才说了一半,剩下的半句噎在嗓子里,只得自己讪了讪也就罢了。
      我拽过一旁的绣凳,将药碗搁在上面,掀起锦被的一角站起身来,果决丢下一句:“喝不喝在你,你若是想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你就不喝罢。”说完,也不去看他的表情,抬脚走了出去。
      凝雾紧跟着上来,悄悄的道:“奴婢有要事告知娘娘。”
      “何事?”见她肃了脸色,我亦不敢马虎大意,谨慎开口问道。
      “宰相大人约娘娘见面,就在崇政殿的后面。”凝雾将声音压得极低。
      我心头一凛,柳眉颦蹙。耶律贤适一直在暗中帮我,亦是知晓我心头的恨,心头的痛。这段时间忙于隆绪念书、隆庆生病的事情,我一时半会儿倒忘了去找他。谁知他主动寻上我,不知又是为了何事?

      雪下的小了些,飘洒在空中,很快盈盈落地,一切都归于静寂。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寒风刮过,一阵凄美的雪雾扬起,映着清凌凌的冰棱,煞是好看。
      不远处那人撑着伞缓步走来,步履沉稳,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伞面微抬,他眸光顿时就扫到了我,于是连忙加快了脚步,走到我身边,面带歉意地合伞施礼道:“微臣来迟,恳请皇后娘娘恕罪。”
      我的手虚扶一下,眼眸透出一股暖意:“宰相大人免礼,快起来吧。”
      他这才不疾不徐的站起,下意识的伸手拂了拂袖口的雪花。丰神俊朗的脸上被冻出青白之色,唇上一丝血色也无,低低的嗽了几声。
      “宰相大人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出于关心,我不由得靠近了他几步,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生病了么?”
      “劳娘娘挂心,微臣……偶感小疾,并无大碍。”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断续。
      “虽是如此,到底要请医官看看才是,”我欷歔轻叹一声,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不知你今日唤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耶律贤适闻言,面色一下子有些发紧,他微垂了眼睫,沉声叙述道:“眼下有一个机会可以将高勋和女里一网打尽,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什么机会?”我一下子来了兴趣,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视于他,握住伞柄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如今高勋在铜州下狱,女里在京都,正好可以分别对付,”耶律贤适紧了紧领口,咳嗽了两声,哑着嗓子接着道,“若是对高勋进行严刑逼供,他二人不会串供,亦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思虑片刻,仔细琢磨了其间利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此法不失为一个上上之策,若是能趁机供出女里,那便再好不过了。”
      “既然皇后娘娘同意,那么此事就由微臣去办,还请娘娘敬候佳音。”耶律贤适拱手说完,便打算告辞离开。
      雪下的越来越小,天色渐沉。
      我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心念一动,忽然开了口:“本宫有一事不解,还请宰相大人告知。”
      他立住了脚步,恭敬地回身:“皇后娘娘但讲无妨。”
      我深吸了一口气,咬字清晰的吐出:“你,为什么要帮本宫?”
      他闻言浑身一震,面色难辨,沉默了许久,才缓声解释道:“这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有令尊的原因,还有微臣自己的原因。”
      家父?我快走几步上前,急声相询:“究竟是什么原因?”
      “萧大人得知高大人和女大人视自己为眼中钉,于是对自己的安危无法保障;适逢你刚刚入宫,若是无外戚依靠,万事寸步难行,他因此特意求了微臣,凡事能帮则帮,不愿让你受委屈。”耶律贤适仿佛在回忆着那段往事,目光有些迷蒙深远。
      我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爹爹他……他这又是何苦?
      “至于微臣自己的原因,那就是,微臣愿意尽心尽力辅佐皇后娘娘,助娘娘早成大业。”他的面色极为恭敬,语气诚挚,郑重其事的一一道来。
      我听闻此言,吃惊的看着他,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怔怔的说了一句:“你这么费尽心机帮本宫,即使被旁人视为后党之人也不在乎么?”
      “微臣不在乎!”斩钉截铁的话语,几乎是没有片刻考虑就脱口而出!
      我无语凝噎,只是抿了抿嘴唇,努力使语气恢复到惯常的平静:“你有如此肝胆,本宫自是感铭于心。身子不好,就喊医官看看罢,早些调理为是。那件事你也不必急着办,有时间了去一趟铜州也就罢了。”
      “谢娘娘关心,微臣告退。”转眼间,耶律贤适就重新撑了伞先行离去,深深地雪地里只留下一排延伸到远处的脚印。
      我站在原地怔忡了半晌,方才拾了伞,收拾好满腔心事,默默迈步走开。
      回去之后,我赶紧遣了凝雾去请孟子安,让他去给耶律贤适瞧病。

      保宁十年(978年),五月癸卯,高勋在铜州终于供出了自己密谋杀害萧思温的全部过程,同时承认,女里亦是主谋之一。耶律贤闻之震怒,下令将高勋就地格杀,命人去查抄女里的家宅。很快,就查出女里家中私藏甲五百属,有司方按诘,又得杀萧思温贼书。
      耶律贤见铁证如山,自是惊怒交加,亲自下令赐女里死。高勋的家产也都被赐予萧思温家。
      这一仗,我们完胜。
      当凝雾进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的时候,我正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她仔细叙说完毕之后,我心头剧烈的颤动起来,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伸出手抖抖索索的穿好衣服,我带着凝雾来到偏殿,在高堂香炉里亲自插了一炷香,随即跪了下来,任由眼泪簌簌而下,喃喃开口道:“爹爹,女儿终于为您报了仇,您和娘亲可以含笑九泉了。”语毕,俯下身磕了三个头。
      手刃仇人的快感,多年心愿的了结。
      不想再去回忆那一幕一幕,我宁愿自己骗自己,其实爹爹他,一直没有离开过,只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在保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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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报酬·雪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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