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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八十四 ...

  •   玄武刀碧幽幽的刀身映着月光,不犀利,反而闪耀着迷梦一般的幽柔。当它带着杀气舞动起来的时候,会有一种飒飒的凉意遍布全身。
      英汇的长剑在这秋水般的一团刀光中闪烁不定。剑法虽精妙,他毕竟受了伤。不过二三十招,剑法中已然露出了破绽。我手中的刀飞快的绕上了他的剑身,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胸口。长剑“当”的一声落在丈外。而他,也蹬蹬蹬后退了几步,一侧头,喷出满口的鲜血。
      我不再有丝毫的迟疑,纵身扑了过去。
      英汇直视着我,嘴角忽然挑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一扬手,一件黑糊糊的东西朝我迎面飞了过来。我人在半空中,只能迅速的转开身体避让这件暗器。而英汇就趁着这一瞬间的工夫,飞身跃出了暗香亭。
      一旁的风瞳闪电般掠了过去,“嘶”的一声,只来得及拽下了一片衣角。不过眨眼的工夫,英汇的身体已经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残叶,轻飘飘的落进了无边的黑暗中。
      “放绳索!”风瞳飞快的甩掉了手里衣角,冲着不远处的士兵大吼一声:“他伤重,跑不远!”
      骑兵的马背上都带有绳索,连结起来沿着断崖迅速的放了下去。
      风瞳飞快的丢下一句:“你守在崖上。”就顺着绳索飞般掠下,在他之后,风谱的分队十余人也陆续攀着绳索下到了谷中。
      我站在崖边,一转头看到了英汇方才掷出的暗器。用刀挑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绒布做成的狗。黄茸茸的,两只布扣子做的眼睛憨态可掬的望着我,尾巴上还结着一只绒线球。忽然就想起小英雄让我扶着坐在大黑马上招摇过市的情景……
      原来这一刀劈开的,仍然是西夏的过往……
      我提着刀在崖边来回踱步,心里微微有些烦躁起来。
      直到天色慢慢放亮,山谷中升起了蒙蒙的雾气,风瞳黑色的身影才沿着绳索飘飘然飞落回了崖上。他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显得很冷峭,看到我一脸急切的迎了上来,也只是沉着脸摇了摇头。
      “有血迹,但是没有找到尸首。”他目光阴郁的望着山谷中越来越浓的晨雾。暗香亭外云雾翻滚,谷底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既与你为敌,你又何必顾念旧情?”风瞳转过脸,皱着眉头问我:“不杀了他,就只能等着他来杀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他生气的时候,眼睛的颜色会变深,映着晨光,更显得翠绿的眼瞳中一片波光潋滟。
      “我没有让着他。”我是没有手下留情。可是这话说出来,怎么听着都有些心虚似的。
      “要保住北部六郡,妇人之仁断断要不得。” 我的话风瞳显然不信,“你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恶狼养好了伤,回头来咬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软!”说完这句话,风瞳一言不发的转身下山。
      我想喊住他,但是他走得很快,根本没有要等我的意思。
      我低头看看手里的绒布狗,它满脸憨笑,两只布扣子做的眼睛也似乎在嘲笑我。
      “是妇人之仁吗?”我喃喃的问自己。
      放下去的士兵陆续回到了崖上,辛苦了一夜,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疲惫不堪。小队长收好了绳索,转头看着我。
      我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人的话,可是面对他们满脸的疲惫,心里象堵着浓重的阴云,最终也只是摆了摆手:“下山。”

      看到我,风谱沉静的面容闪过了些微的探询,却什么也没有问。
      我本来想问问他风瞳沿哪个方向离开,话到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太平日子过久了,我几乎忘记了他的脾气原本是极执拗的。
      我不禁长长一叹。上次放英汇离开,风瞳就已经提醒过我。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怒其不争了。我是象原来那样听之任之,等他自己回心转意好呢?还是象他每次哄我一样去哄哄他好呢?
      毕竟这不是我和他之间的私事。这些下崖去搜索的士兵虽然没有当面流露出什么不满,但是心底里也许也在埋怨我。这样的想法让我心里慢慢的拱起了一股暗火。
      “下在大牢里的刺客,身份已经查清了。”风谱的身体笔直的坐在马背上,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他是丰都李家庄李常发的幼子,名叫李融。二十一岁,天芒十七年曾考取秀才功名。家里请过教习,懂些武功。使剑。”
       “回城。”我收回了纷乱的思绪,“审李融!”

      风瞳并没有回衙门。他到底会去哪里呢?
      我端起茶杯,立刻又放了回去。茶刚送上来,还是滚热的。指尖的灼热仿佛夸大了了心里的烦躁。不料一抬眼,却对上了风谱若有所思的目光。
      大门哐啷一声响,我连忙坐直了身体,收拾起满脑子纷纷乱的思绪。
      李融看上去比我想象的更年轻,一身夜行衣已沾染了斑斑血渍。身量不高,白净的容长脸上生着一双黯淡的琥珀色眼睛。他的目光依次从我们的脸上扫过,神色倒很镇定。他看了看大堂中央的椅子,一言不发的坐了上去。
      “李融?”我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微微有些不耐烦的问他:“你怎么认识英汇的?”
      看我叫出了他的名字,他的肩膀微微一抖,抬起头飞快的瞟了我一眼,却又抿紧了嘴,按捺下了满眼的惊讶。两只修长的手扭在一起,一副生死由命的架势。
      我冷笑了一声:“你不说也行,我这就叫人把李老财请来。”
      “你!”他猛然抬头,白净的脸孔扭曲在了一起,竟有了几分狰狞。才要跳起来,站在他身后的守卫一掌削在他的肩上,他的身体晃了两晃,又跌回了椅子里。
      “你还是说了的好。”我说:“你不说,白云寺我们也知道了。”
      听到“白云寺”三个字,他的眼神又是一跳。
      其实白云寺是不是跟光复会有关,冥月那边只说进来出去的人形迹可疑,却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而李融的反应倒真有几分坐实了我们的猜测。
      “是英汇来找你的吧?”我示意旁边的守卫给他端一杯热茶,自己也放软了声音:“你为什么要跟着他冒这么大风险?你家有田有庄子,不好好料理自己的庄子……”
      茶杯“砰”的一声被掼在平整的油砖地上,细瓷的杯子立刻碎裂成了一地的浅青乳白。
      “庄子?”李融狠狠的要挣扎起来,却被身后的守卫硬按回了椅子里,他的后背抵在椅背上动弹不得,一双眼睛却恶狠狠的仿佛要择人而啮:“我家几代辛苦积攒的田地,不是都被你们这些强盗分了个空么?!”
      我的嘴到底被热茶烫到了,当着这么一屋子的人,吐自然是不能吐的。只能强忍着咽了下去,一时间五内如焚,说出来的话也就带着几分火气:“强盗?你也是读书人,讲不讲理?我们是分了你家的地,但是已经按市价折银子赔给了你爹。地契你没有看过?难道不曾给你们留下庄子和足够活命的地?何来分空一说?!”
      要不是折银子赔钱给这些大地主,藏库里的钱我何至于花得这么快?我当初豪情万丈,想的可是打土豪分田地,却被介子迁制止了。这老头子拽着我的衣袖苦口婆心的劝我:“前方席获正和楚帅对峙,北六郡民心不稳,万万不可小瞧了这些地主的势力。稳字为先,稳字为先……”现在想想,若是真的分了,只怕我这东瑶城主人气还旺些。
      “我家世代务农,李家庄的田产都是几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李融靠在椅背上直喘气:“你们凭什么强权压人,逼着我们卖地?!”
      我将手里的茶杯重重的掼在桌面上:“我们逼你?到底谁逼谁?你自己算算,李家庄的佃农每年交了你家的租,剩下的钱粮还够不够活命?!”
      李融一窒。
      “现在这些田都归东瑶城所有,”我擦了擦手背上的水渍,一字一顿的说:“已经按着人头分到了农民手里。无论是跟你们买地的地契,还是我租给了农户的租契,都写得明明白白。你再想着所有李家庄的田地都归你一家所有,是万万不能了。”
      “你……”李融大喊了起来,身后的守卫一掌拍在他的肩上又将他按了回去。
      “废话少说,光复会到底怎么回事?”我不理会他脸上要咬死人的表情,对付一个英汇已经耗光了我所有的耐心:“有多少人?头领是谁?”
      李融哼了一声,别过了脸去。
      一旁的守卫走过去,“啪”的一声,极响亮的打了他一记耳光。李融的头向旁边一栽,白净的脸上登时紫涨起来。
      李融艰难的坐直了身体,一双怒目却越过了打他的人,直射到了我的脸上,嘴角一动,骂了一句:“妖妇!”
      风谱的肩膀登时一僵,良久,才小心翼翼的侧过头来看我。
      我却无所谓的一笑。这个考取过功名的秀才,水平也不过如此。这些自命高才的读书人怎么骂起人来总是抓不住重点呢?这一句“妖妇”,还真是让人听得扫兴。
      “风执事,你慢慢问吧。”我站起身,脸上已经流露出乏味的表情。走过李融身边的时候,忍不住还是劝了他两句:“李秀才,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审时度势’四个字么?你又何苦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他瞠目看我,还要骂。我却已经没有兴趣听了。
      天近午时,外面的街道上正是热闹的时候。隔着一道高墙,熙熙攘攘的声音清楚的传进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情也从走出厅堂的瞬间开始了低落。这个李融,他恨我。只因为我们分了他家的地。可是,这恨只因为田地么?除了田地,应该还有田地和财富带来的身份上高低贵贱的差别吧。我把他拉了下来,和那些以往仰头叫他“少爷”的佃农放在了水平的地位上。这个,才是仇恨的根源吧。
      怀着同样心思的,不可能只有李融一个人。那么还有多少人呢?除了地主,那些被迫捐出银子来的商人呢?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呢?是不是也都和李融一样怀着隐秘的仇恨?
      我还没有来得及得到一个阶级的认可和支持,却已经得罪了另外的一个阶级。
      我仰望着四方高墙上露出的蔚蓝色天空,忍不住长长一叹:“介子迁啊介子迁,明知道不能讨好所有的人,当初又何必要拦着我呢?!”

      风瞳的房间还是空的。
      我找了个空瓶子接满了水,从墙角的花圃里拔了几株野山榆插了进去。野山榆的花不大,浅粉色,花不出奇,但是毛茸茸的细叶倒是很耐看。
      推开窗户,耀眼的阳光射了进来,粉嘟嘟的碎花立刻蒙上了一层细融融的辉光,看上去,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气。
      他,还是没有回来。
      会去哪里呢?会不会象上次一样,几个月过去了才又回来?
      我懒洋洋的伏在他的桌子上,一宿没睡,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从窗户里透进来的日光已经西斜了。野山榆还在窗台上摇摇摆摆。外面院子里似乎有人在走动。我揉着发酸的胳膊探头一看,一个穿着黑外袍的男人背对着我,正挽着袖子晾衣服。
      他晾衣服的动作生涩得很,明明不高的一根晾衣绳,他手里的湿衣服在上面绕来绕去,怎么也摆弄不平。他似乎被手里的湿衣服绕得烦了,用力的推了一把绳子。那湿衣服被甩出去,又荡了回来,他无奈的向后一闪,险些被脚底的水渍滑倒。
      我想笑,可是笑容还没有浮上面颊就已经消失了。
      他的样子真的是笨笨的,不过是洗了两件外袍,却把自己的整个前襟都弄湿了。可是这自小锦衣玉食的公子,何时曾自己洗过衣服呢?只怕是下人们洗好了送来,他还要再三的挑剔吧?
      我的心头掠起一丝异样的温柔。走出去接过了他的湿衣服,小心的抻开。
      风瞳收回了手,脸上微微流露出一点狼狈的神色,却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以后,我帮你。”一想到这位大少爷落魄到今天这般地步都是拜我所赐,我的语气也难得的温柔了起来。没想到,他却将头摇了两摇,漫不经心的说:“不用,别人也都是自己洗的。”
      我心里想的是:你能和别人比吗?
      风瞳象是看出了我的想法,很不服气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我也不和他争辩,只是把话题绕回了一整天都折磨着我的问题上:“你不生气了吧?”
      “这不是我生不生气的问题。”他打断了我的话,眼神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你现在要保的是整个北六郡——不可再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事。你一时心软,也许日后葬送的就是百十条人命呢!”
      我点了点头:“公子的话,夏某牢记在心。”
      风瞳认真的盯着我的眼睛:“真的记住了?”
      我再点点头。
      风瞳展颜一笑,正要说话,就听一墙之隔的外面隐隐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心里正在疑惑,就听风瞳笑微微的说:“今天是夏节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惊鸿先谢谢大家的鼓励和安慰。
    不管安慰也好,砖头也好,代表的都是读者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意见啊。
    没有哪一篇文能讨好所有的人,对吧。
    所以,惊鸿会坚持按照自己的思路来完成这个故事。
    另外,要谢谢cc发上来的关于《自由大宪章》的资料。之前,我只看过了《独立宣言》,不可否认,这些文字会让每一个人看得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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